九天雲峰之上,身著淺色道袍,披著滿頭花白長發的老者,手中拈起一顆棋子,遲遲難以落下。
坐在老者對面的是名穿著一身楓紅色刻絲流蘇羅裙,一頭青絲散瀑於身後,只是簡單挽了個髻的女子。
這女子伸手撩開擋在眼前的額發,露出一張英氣銳明的臉龐,細長的眉頭如兩把小劍般蹙起,仔細看著棋盤上的棋路。
“師父,你這一手棋何以舉棋不定?變數既在破天劍宗,或堵,或攔,或做劫,直去便是。”
對面老者聞言冷哼道:“何楚明這老匹夫突然走出劍廬,和他師弟兩人頂在前面,這麽大兩個黑你看不見?
二人布下劍陣,就等著咱們送上去呢!更別說這中間還藏著什麽,就這麽直愣愣的撞上去?”
老者說完,指出兩枚並行的黑棋給對面女子看,就見兩枚黑棋之間,有一二個或明或暗之處,怎麽都看不真切。
被老者訓斥,對面的女子也不以為意,隻道:“既如此,那便繞開破天劍宗,回溯這變數源頭,從根子上斬斷變數,如何?”
老者搖搖頭道:“此番變數的源頭為師只能算個大概,一劍君與還真仙門,但前者你也知,不是咱們雲璃宗之人能對付的。
至於後者,福德明尊修行的福運功德之法,常年以自身福運遮蔽還真仙門的天機運化,除非為師親臨還真仙門,壓製住他的福運遮蔽,否則難以直接算出變數因果。”
“那就不好辦了啊。”
英氣銳明的女子右臉嘟起來,青蔥玉指一下下的敲在上面。
她很清楚自家師父處於此界之巔,一舉一動都受各方關注,無緣無故降臨還真仙門,說不好立時引起下面的格局更動,牽連太多因果,說不好就會衍化出什麽惡果。
“除開這二者外,百藝門似乎在這變數中若隱若現,但為師幾番天算,都衍化不出什麽,只能得出百藝門與變數無關的結果。”
老者依舊看著身前的棋盤,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那女子想了想道:“此前破天劍宗不是通傳一界,選了個百藝門的什麽人為外門守劍人?師父可是因此懷疑百藝門?”
老者搖了搖頭,道:“那人叫何煉,是邵世延的蒙師,當初一劍君就是從其手中奪過邵世延這個徒弟,還順手把榮鶯鶯這孽徒的興師問罪之舉給攪了。
邵世延成為原始劍道傳承人後,為師早就算過與邵世延相關之人,這何煉不過常平之命,雖有一二煉器之能,為百藝門頭號金丹種子,日後或因邵世延機緣有機會成嬰,但也僅此而已。
羅北封看過此人面相,同樣平平無奇。
從面相和運數上看,此人都不可能與此變數有關。
畢竟若真是涉及何楚明那老匹夫,尋常命格運數,挨著就要灰飛煙滅的!
百藝門中與邵世延關系密切之人,唯獨他那二師兄有些可疑,此子不知用什麽手段遮蔽了運數,且同當年那何師我一般是五系偽靈根!
不過此子目前只是築基初期修為,除開當年開靈以外,這些年都待在百藝門內,應該與此番變數無關的。
但等此番事有個眉目後,還是要仔細探查一二。
紅霜,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老者口中的羅北封就是當年隨同榮鶯鶯去探查賈英下落的那位羅大師,此人見過何煉,以面相觀命格隻覺平平無奇,對何煉也沒什麽興趣,倒是後來看到趙火兒面相中外露的因果孽力而被驚走。
被稱作‘紅霜’的女子正是雲璃宗天越真人的二弟子,亦是被天昊真人認為目下雲璃宗內,
日後最有可能成就煉虛的元嬰後期修士--葉紅霜。至於她身前的老者自然就是天越真人!
“知道啦,師父的意思是這人可能是何師我轉世是吧?他叫什麽名字?弟子會仔細探查的。”
“此子名為齊伯言,為師叫你去仔細探查,不是要你直接對付他的。
這齊伯言為五系偽靈根資質,哪怕修煉的是《五轉靈火訣》,修行速度也快不到哪裡去的,你且讓他按部就班的修行便是。
為師讓你探查他的目的,首先是為了確認此子是否是何師我轉世。
而這齊伯言若真是何師我轉世的話,你便可順著他找到何師我當年抹去八景門煉虛修士之秘,甚至摸到‘萬象天羅鏡’的線索。
這中間不僅包含可以助力成就煉虛的大氣運,甚至有成道之機!
為師時間不夠了,所以這份機緣便交予...”
天越真人的話尚未說完,他手中拈著的棋子猛然炸裂開來,在天越真人和葉紅霜二人錯愕萬分的眼神中,天越真人拈著棋子的兩根指頭被炸的血肉模糊。
與此同時,天穹之中響起一聲驚雷爆響,滾滾雷霆遍布雲海,映耀的這九天雲峰之上紫光閃爍。
轟隆!
轟隆!
轟隆!
九天雲峰四周的雲海之中傳出道道驚雷狂響,雷光翻滾之間,隱隱現出一條紫光長龍。
劈啪!
九天雲峰之上,天越真人手中那枚爆開的棋子,化作一道雷光閃電落在棋盤上,如似一條黑龍般在棋盤上橫衝直撞,將盤面上的棋路衝的七零八落不說,所過之處,更是留下一道道難以磨滅的黑痕!
砰!
砰!
砰!
...
連環爆響之聲從棋盤上傳出,整張棋盤竟是沿著道道黑痕,被炸的四分五裂!
這棋盤可不是普通棋盤,而是與天越真人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寶。
是天越真人用來觀天察地,調運一界氣運的,雖化形為一張棋盤,實則廣布此界。
此寶被他蘊養了兩三千年,早已化作了自身大道的一部分,可謂承道之器!
噗!
隨著棋盤炸裂,堂堂煉虛期修士,站在此界之巔的天越真人竟是身上傳出陣陣悶響,繼而就見其五竅皆是滲出殷紅的血水。
“師父...”
看著自家師父的慘狀,饒是元嬰後期的修為,也阻擋不住葉紅霜心內生出萬分驚懼,她其實本能的想遠遠逃離,可四周雲海之中翻湧的紫色雷霆更讓她心驚膽戰,讓她絲毫不敢亂動。
只是她剛一張口,對面的天越真人傳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啊!!!”
天越真人張口悲鳴的同時,噴出一大口黑血,只見那黑血如似一道黑光,倏爾及至葉紅霜面門上,葉紅霜元嬰後期的修為竟是半點反應做不出,就被噴的一頭一臉。
這是...劫力?!
黑血臨身,葉紅霜已然不是萬分驚懼,而是大片的死亡陰影遮天蔽日般密布心頭,識海震動哀鳴之間,葉紅霜鼓蕩周身法力,隻欲將這附著劫力的黑血震散。
然而,無論葉紅霜如何施為,這黑血卻如同有生命力一般,順著她的口鼻死命往裡鑽,不過短短幾息,葉紅霜已然滿臉的劫數死氣。
葉紅霜的體內驟然響起哀鳴,卻是她的本命元嬰在黑血中侵蝕中一點點化掉。
“師...父...救...”
噴出一口黑血後,已然止住了悲鳴的天越真人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潮,他的聲音時斷時續道:
“劫運反噬,躲不過的,霜兒,趕緊運轉雲璃三變,為師拚著最後一點法力,護送你轉世去百藝門!
記得,一定看好齊伯言,他是你的成道之機,為師也會為你安排一二的。”
雲璃三變乃是雲璃宗秘傳的屍解轉生秘術,需得元嬰期修士方可修煉,是以元嬰本源為施法基礎的秘術。
對面的葉紅霜已然是滿臉的死氣劫數,整個人被死劫困住,生機枯敗,法身乾癟,體內元嬰更是已經被黑血侵蝕掉了雙手雙足。
此時的她哪裡還不明白,自己成了自家師父轉嫁劫數的對象,可又能如何?這劫數如此凶猛,她堂堂元嬰大修士連一絲反抗之力也無,再耽擱下去,真個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好!”
葉紅霜使出莫大力氣,咧開已經乾枯的嘴唇,道出了這一生最後一個字。
話音未落,此女周身生機全無,一道純白光點自她體中飛出,只是這光點的邊緣隱有一二黑光隱現。
作為精通氣運與因果之道的煉虛期修士,天越真人自然知道這代表劫力已然侵入命魂,哪怕轉世之後,這劫力依舊會隨同轉世。
但對此,天越真人眼中隻閃過一抹意味難明之色,而後大袖一拂,一道清濛靈光裹住那純白光點衝天而去。
眼見那純白光點再不可見,天越真人抹了下嘴邊血水,深吸一口氣,不知對誰道:“你現在還吃不下我,身前這個給你當開胃菜如何?”
話音剛剛落定,九天雲峰四周的雷雲翻滾之間,只聽‘劈啪’一聲悶響,一道紫光迸射而出,炸在了葉紅霜的肉身之上。
呼...
仿佛一陣風吹過,這位元嬰後期修士的肉身便化作齏粉,真個就灰飛煙滅了。
雲海之中,一條碩大的紫光長龍漸漸浮出身形,仿佛有無盡雷霆生滅的一雙巨眼望向了天越真人,眼神之中滿是貪婪之色。
“莫急,開胃菜還多得很,管飽!”
說著,天越真人手上綻放出一道玄冥幽光,一張靈光璀璨的畫卷徐徐張開。
只見那畫卷上有仙人高居天穹,有凡人穿行於凡塵之中,又有鬼氣森然的九幽冥地。
而隨著畫卷的展開,一股股黑血從天越真人被炸的血肉模糊的指尖流入畫卷之中。
啊!
啊!!
啊!!!
...
隨著這黑血不斷流入,畫卷之中響起無數驚懼的哀鳴,但天越真人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色卻慢慢退去。
待到其指尖流出的血水由黑變紅,原本血肉模糊的手指竟是開始迅速愈合。
不過片刻,天越真人五竅流出的血水悄然無蹤,整個人的氣息也平穩下來。
“可還滿意?慢慢享用吧!”
天越真人說完,碩大龍頭之中,那雙仿佛有無盡雷霆生滅的巨眼內當真顯出一二滿意之色。
然後,就見其張口一吐,萬丈紫光帶著傾天覆地般的恐怖威能衝入了那畫卷之內。
劈啪之聲不絕於耳,驚懼的哀鳴化作了最後的絕唱。
好半晌後,一張烏黑的廢紙片,從半空中跌落,這件雲璃宗流傳近萬年的重寶--三羅道生圖已然成了毫無用處的廢棄之物。
不僅僅是廢棄之物,當中蘊含的滂沱死氣劫力,一般人觸之則死!
天越真人一揮衣袖,一道道朦朦青光暫時托住了那廢紙,而後他轉頭望向旁邊那紫光長龍。
那雙巨大的眼睛看了天越真人一眼,露出一抹十分靈動的神色,那神色仿佛帶著嘲笑,不屑與輕蔑,隨後這紫光長龍一轉首,龍尾一擺沒入了九天雲峰周圍的雷雲中。
轟隆隆。
轟隆隆...
一聲聲悶響漸漸停歇,最後隻余下一道道紫光偶爾閃現,似在證明無盡雷霆依舊在,隨時都可能再起劫數一般。
天越真人心有所感,抬起手看向之前被炸地血肉模糊的兩指,就見這兩根指頭上,生機迅速褪卻,變得死皮乾癟,現出點點斑痕,一如凡俗老者的老人斑。
“命衰之劫!”
天越真人心頭生出明悟,也明白了那紫光長龍臨去時那一眼的含義。
沉默,無盡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雲海邊緣處現出一張人臉,繼而發一聲輕喚。
“師兄。”
枯坐在九天雲峰上的天越真人回過神來,淡淡道:“師弟,你來啦?”
雲海邊緣的這張人臉,自然就是雲璃宗另一位煉虛期修士--天昊真人。
“師兄可還安好?”
“還死不了。”
“師兄,紅霜她...”
“應劫轉世去了。”
一陣沉默。
片刻後,天昊真人方才又道:“師兄,此番破天劍宗引來化形劫數重臨此界,可謂動搖了我雲璃宗法統,我等該如何做?”
“什麽都不做,至少對於破天劍宗是如此。”
聽到這話,天昊真人陡然提高音量。
“師兄!若是那何楚明當真斬關破境成功,成就合體;又或是繼續孕化劫數,將化形劫數持續擴大,我雲璃宗日後可就...”
“斬關破境如何?劫數擴大又如何?兩者無論是哪一個,化形劫數既然已經降下,都代表此界的天機造化之鎖被撼動了,何楚明都敢生出證道合體之念,難道師弟自認比他差?
以前是前路斷絕,可如今既有曙光照來,破天劍宗又如何?天劫又如何?
我李珣拚的剩余幾百年壽數,也願放手一搏!
大道爭鋒!
我!李珣!絕不甘人後!”
聽到天越真人的豪言,天昊真人再度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那師兄準備如何做?總不能半點不顧念宗門吧?”
“宗門自然要顧念,化形劫數降下,我雲璃宗內精修氣運之術的修士首當其衝都會遭到反噬,但若是你我二人反過來助何楚明一臂之力如何?”
聞言,雲海邊緣那張人臉更清晰了幾分。
“師兄的意思是?”
“若這劫數就這般規模,自然只有我雲璃宗受創最重,可若是師弟與我聯手,幫著孕化劫數,將這化形劫數生就成波及一界‘四九重劫’!
到時候,又豈是我一家之事?
更別說我雲璃宗兩大根基法統,一曰,氣運;二曰,天罰。
師弟以天罰之道成就煉虛,可天罰終歸只是脫胎於劫運滅運等先天大道的後天之道,前路渺渺。
若當真四九重劫降臨,師弟豈不是正可以從旁觀悟劫運滅運等大道的起源變化,以此更進一步,方才當真有希望證道合體的。”
雲海邊緣的人臉更清晰了,已然是露出了靈動的五官,那雙眼睛中神色變幻不定。
天昊真人曉得自家師兄這一番話是在誘惑自己,可這是以大道引誘,他既無單獨破局之力,又憑什麽不上鉤。
唰!
雲海邊緣的人臉一閃,一道炫光靈體出現在九天雲峰之上,出現在天越真人跟前。
“師兄,你就說怎麽做吧,師弟我聽你的便是。”
聽到炫光靈體的話,天越真人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揮袖招來兩白兩黑四顆棋子,這四顆棋子分別落在了天越真人右手的指尖上,除開小拇指外。
下一瞬,只聽連環爆響!
就見天越真人粘著四顆棋子的指頭猛然炸裂,四溢的血光之中,四根斷指各自裹著棋子卷起道道血光衝入了那已然廢掉的三羅道生圖中。
砰!
又是一聲爆響,廢掉的三羅道生圖被撕扯開來,化作四份,每一份或大或小卷住斷指和棋子化為一團灰黑死氣翻卷的圓珠。
“師弟,你說把這四顆珠子給那幾個二流仙門送去如何?可能加快劫數孕化?”
那炫光靈體好似被天越真人這番施為驚住了,過了幾息方才道:“以師兄的手段,自然是能讓劫數提前纏上二流仙門,如此劫數纏繞之下,死上些元嬰,化神修士,劫數的孕化自然會加快不少。”
“那就勞煩師弟幫為兄做兩件事,否則為兄這手段可施展不開。
其一,這給海天仙門的死劫珠自然不能就這般送去,還請師弟舍了那‘妙化道形劍’蘊化成一道破天劍光, 待四九重劫將生未生之時,給海天仙門送去。
到時候,我倒要看看,元教會否為海天仙門出頭!
至於第二點嘛,雲海內的劫數把為兄困在了這裡。
若是不把它喂飽了,放開些許縫隙,為兄這死劫珠都送不出去的。”
炫光靈體聞言,先是一揚手,招來一道或明或暗,各色幻動的劍光,盡管眼中顯出一二不舍,還是一松手將之投向了天越真人大拇指所化的那枚最大的死劫珠。
隨後,炫光靈體目光低垂,看向了雲海,他清楚自家師兄的意思,也曉得如何喂飽雲海中讓他也生畏的那東西。
炫光靈體目中的糾結之色久久不去,竟是做不出決斷的樣子。
“你我在,雲璃宗就在。你我若不在,雲璃宗於此天地翻覆下憑什麽還在?”
聽聞此言,炫光靈體目光中的糾結一閃而逝,心念既定之下,就見其手中捏出一個印記,眉心現出一道幽光,就見那幽光中,有一座仙宮的虛影。
仙宮之外本是有一層玄幽青光凝成的罩子,這乃是雲璃宗祖傳的可以隱匿天機的大陣--碧幽通玄隱靈陣。
這陣法雖遮不住煉虛修士與天地相連的靈機,也難以幫化神修士隱匿天機劫數,但還是能夠庇護化神期以下的修士。
然而下一瞬,就見那玄幽青光凝成的罩子驟然消失。
轟隆!
九天雲峰周圍本是消停了不少的滾滾雷雲驟然翻覆起來,僅僅數息之後,萬千紫光雷霆轟然降下!
而在九天雲峰下方,赫然就是失去碧幽通玄隱靈陣保護的雲璃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