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阿飛一邊下樓一邊把玩著孫老鐵送的玩具手槍。
這把槍僅有巴掌大小,黑黝黝的表皮磨得鐙亮,雖然做工極度簡陋,但握在手裡卻蠻有帶感。
老爸早已用過早餐,正聚精會神地觀看早間新聞。
“昨日下午,本市市長馬元生親赴‘4·11’事故現場,針對本次重大事故暴露的問題隱患,做出重要指示······”
手槍扳機發出的“啪嗒”聲,令專心聆聽電視新聞播報的老爸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看向阿飛,目光迅速被吸引到他手裡發出噪音的罪魁禍首上。
“這把槍,”向來木訥沉默的老爸難得來了點興趣,“沒有裝子彈吧?”
“沒有,當然沒有。”
阿飛偷偷翻了個白眼,隨手地將槍“啪”的擱在桌面上,開始吃雞湯餛飩。
一把玩具槍而已,裝不裝子彈都沒啥乾系的······老爸又開始神經過敏了。
被“罵”的老爸自是一無所覺,居然還放心地點點頭,興趣很快回到電視上。
不過他的話側面點醒了阿飛。
雖然只是把玩具槍,但如果配上合適的子彈,沒準兒還能打隻小鳥兒來玩玩呢!問題是······
阿飛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餛飩,腦筋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我該上哪兒······去弄點兒子彈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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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食堂用餐時,阿飛建議道:“待會兒吃完午飯,咱們去學貓街溜達溜達?”
“好啊好啊!”小胖吃得滿嘴是油,連聲附和,“我好久沒有光顧‘阿婆小食肆’了······正好再去吃上一大碗酒釀米糕。”
提起“阿婆酒釀米糕”,小胖眉開眼笑、口水直流,肥嘟嘟的臉上更是充滿無限向往和憧憬。
死胖子盡知道吃······都胖成這樣了!
阿飛瞄了一眼小胖高高腆起的肚子,臉上露出悲憫之色。
大強悶著頭扒飯,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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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貓街位於學校背後的一座土山坡,路面狹窄,僅容兩人並肩通過,機動車輛根本無法穿行,是當地最著名、最有人氣的一條步行街。
學貓街雖不寬,但極長,從山腳爬到山頂,再從山頂下到另一側山腳,慢悠悠逛完大概需要大半個時辰。
這條街,也被附近六中、八中等幾所學校的學生視作“快樂大本營”,集“吃喝、玩樂、休閑、購物”四大功能於一體,每日的早、午、晚三個時間段都是學貓們趕集的高峰期。
每到高峰時段,整條街人頭薈萃,放眼一望,全是清一色學子們的製服海洋,而街道兩旁的餐飲店鋪更是人滿為患、擁擠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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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不住小胖接二連三的催促,阿飛和大強被迫提前解決掉午餐,離開了食堂。
鑽出學校後門,三個損友又開始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恢復了少年人的活潑天性。
尤其是小胖,甚至回頭對著校門做了個鬼臉,再極為誇張地長出口氣,像是要將校內長期受到的壓抑、緊張等不良情緒盡數排解乾淨。
雖然接受過心理專題輔導課,但現實中大大小小的考試以及排名對學生們產生的壓力,依然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而化解壓力的最直接最有效辦法······就是吃!“肚兒不長膘,腦殼就要長包”,
兩害相權,唯有······ 小胖唏噓著,深感別無選擇,只能咬咬牙,義無反顧地踏上吃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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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一條林蔭小道,他們來到學貓街入口。
此際正值午時尖峰,長長的巷子擠滿了一個個青澀稚氣,但又充滿蓬勃朝氣的莘莘學子。
“大夥兒剛吃飽飯,不如先散散步、消消食再去吃阿婆米糕。”
阿飛現在已愈發有“損友三人團”頭兒的架勢,一言既出,不但大強毫無異議,就連一臉急不可耐的小胖,也隻好強壓肚中饞蟲的抗議,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遛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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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到學貓街的真實目的是為兜裡那把玩具槍找到合適的子彈,至於“溜達”、“散步”什麽的,統統都是借口。
他帶著兩個一臉懵逼的損友進進出出,一連逛了好幾家玩具店、文具店和百貨店,都沒能找到能與之配套的子彈。
看到這柄造型又土又怪,做工還極其拙劣的玩具槍,所有店鋪老板都毫不掩飾滿臉的鄙夷、不屑。
“這也算玩具槍?我勒個去!真給咱玩具槍丟臉,早該扔垃圾堆啦。”
“根本沒有這種槍的子彈咯,如此拙劣的質量,嘖嘖嘖,是你們找人手工胡亂打造的麽?”
“老弟,我要是你們,與其費心耗力為這把破槍配那老勞什子子彈,還不如買把新款的玩具槍玩玩哩,子彈、紅外瞄準儀啥的可都是一應俱全囉。”
······
逛到後來,小胖和大強看那柄玩具槍的眼神,也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常言道:“眾口鑠金”,更何況這次鑠的根本不是金,甚至連銀都談不上,勉勉強強只能算是塊破銅爛鐵。
垃圾槍!完全是把丟人現眼的垃圾槍!
倆人拖著沉重遲緩的腳步,逐漸掉在阿飛身後,與之保持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距離,仿佛擔心離垃圾槍太近,也會被人看成垃圾似的。
再後來,當阿飛急匆匆闖進新的店鋪時,二人再也不肯陪著榮辱與共,而是遠遠站在店門外,抄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眼神更絕不往店內瞟上一瞟,以示與懷揣垃圾的飛仔毫無瓜連。
看著阿飛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吃癟,又一次次奮不顧身往火坑裡跳。
二人面面相覷,用眼神無聲地交流。
飛仔,這回真是走火入魔,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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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貓街開始由上坡路變成了下坡路。
來到路口一間老柳樹綠蔭遮掩下的雜貨鋪,愈挫愈勇的阿飛竟像沒頭蒼蠅般不管不顧地扎了進去。
這間鋪子······
遠遠跟在後面的兩位損友再次傻眼。
這間雜貨鋪主售五金、日用品等貨物,與飛仔想要的玩具槍子彈有個雜毛乾系,難道,莫非······飽受失敗打擊的可憐飛仔,已經開始“病急亂投醫”了麽?
二人眼中同時露出濃濃的同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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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位於下坡路口的雜貨店,名字就叫做“下坡雜貨鋪”。
進了狹小的店門,裡面的空間倒是蠻大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等各類商品擺得到處都是。
而所有的貨物中,最多的就是鏡子,除了常見的玻璃鏡,還有銅鏡、鐵鏡、銀鏡、水晶鏡、石頭鏡······
從屋頂懸吊垂下的各色鏡子讓阿飛看花了眼。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牆上貼著的一幅字。
“人生最難的不是上坡,而是下坡。”
字寫得龍飛鳳舞,蘊含的意境也頗為深沉、悠遠,但現在的少年阿飛顯然沒有心情去體會這種唯有過來人才懂的感悟。
他四顧無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老板在麽?”
連喊兩聲,角落裡有人應了。
“在······在的。”
一名中年男子從某個陰暗旯旮慌慌張張鑽了出來,身上穿著件灰撲撲的粗布工作服,臉上同樣灰撲撲的,手上還拿著把剛剛製作一半的銅鏡······尚未開光的鏡面也是灰撲撲的。
“我就是這間鋪子的老板,敝姓劉。這位小朋友······您要買什麽呢?”
劉老板小心翼翼放下銅鏡,滿臉堆笑。
阿飛利落爽快地掏出玩具槍。
“劉老板,我想為這把槍配幾發子彈,你看看這兒有沒有賣的?”
劉老板接過手槍,借著屋外透進的光線看了看,皺了皺眉。
“這把槍······您是在市面上買到的麽?”
“不是買的,是······朋友送的。”
“對不起,我這兒沒有這種槍的子彈。”
劉老板客客氣氣地將槍還給阿飛。
預料中對玩具槍的唾棄、不屑沒有如期而來,阿飛反倒有些意外和不適。
他揣好手槍,準備離開,心裡並沒有多少失望。
進來的時候隻當是碰碰運氣,並未抱多大希望,是以走的時候也談不上甚麽遺憾·······
“不過,”劉老板沉吟了一下,面色很凝重,“我可以為小朋友您定製打磨,只是要等上三天才能拿到。”
“定製?”阿飛聞言眼睛一亮,停下腳步,“貴不貴哦?要多少錢?”
“不貴,一點兒都不貴的。”
劉老板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舉起一根手指,很嚴肅地道:“一塊錢一枚,我可以一次性為您做好九枚子彈。”
這把玩具槍彈匣裡可以同時裝入九發子彈,劉老板雖隻粗粗看了一眼,但顯然對其內部構造掌握得一清二楚。
算下來,九發子彈不過區區九塊錢,連一碗阿婆米糕都買不到······果然很便宜。
“成交!”
阿飛迫不及待地道,再次掏出手槍,“啪”的放在旁邊的貨架上。
“三天后,我準時來取子彈。”
這是承諾,也是等待對方允諾。
“好······的。”
劉老板恭恭敬敬地道,眼睛緊緊盯著被重重放下的破槍,目光中竟似露出一絲痛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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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心情愉快地走出“下坡雜貨鋪”,看見兩個損友躲在街口老柳樹後,時不時探頭探腦望過來,目光閃爍,顯然不懷好意。
這兩個臨陣脫逃,不可共患難的牆頭草,肯定以為我飛大將軍又铩羽而歸。
“飛大將軍”沉下臉,一聲不響地從二人身邊走過。
兩人盯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然後同時高呼。
“飛仔,你走錯方向了!”
飛仔已經撞壁撞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一條街還沒有逛完,就開始走回頭路了!
小胖更尖著嗓子提醒道:“你那是上坡,不是下坡。”
“沒有走錯,”阿飛腳下不停,“我先上坡,再下坡。”
他其實很想回頭看看兩個損友的精彩表情。
這······難道飛仔已經被殘酷的現實弄得神志不清、上下一根筋?
兩個損友臉上的表情由驚訝變成了擔憂,然後是深深的自責。
都是我們的錯,沒有及時讓飛仔認清現實,懸崖勒馬。
“我現在,”阿飛放緩腳步,“帶你倆去吃阿婆米糕。”
吃米糕?
兩個損友聽得滿腦袋都是疑惑。
阿婆米糕店的位置倒的確位於來時上坡路,只不過······
“飛仔,你······不配子彈了麽?”
過了片刻,小胖試探著輕聲問道,生怕刺激到已經有些顛三倒四的阿飛。
難不成······飛仔終於回頭是岸?
他倆欣喜地對視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配,當然要配!”
阿飛斷然否定了他倆一廂情願的猜想,腳步又開始加快。
本以為苦盡甘來的二人又開始滿眼星星和問號。
該不會······飛仔打算吃了米糕,再去配子彈吧?
倆人苦瓜著臉,跟在阿飛後面。
“我現在不配,是因為······”
阿飛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二人,終於可以面對面直接觀察他倆跌宕起伏兼生動豐富的表情變化。
“配子彈的事兒已經搞定了呵!”
他淡淡地說出兩個損友根本沒有預料到的事實,然後繼續欣賞他倆按預定軌跡變化的臉部曲線。
首先是驚訝,不敢置信的驚訝——第一時間便已自然而然完成。
然後是生氣,慘遭戲弄的生氣——完全按照劇本要求深入發展。
最後是無語,徹頭徹尾的無語——OK,CUT!殺青收官!
唔,一切盡在拿捏之中。
這種掌控一切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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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鬼地方?
他環顧四周。
幽靜、隱秘而肅殺,雖然看不見任何一個守衛,卻給人一種戒備異常森嚴的感覺。
最近的夢······真是越來越離譜,越來越沒有規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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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飄飄蕩蕩進入一間寬大的房屋。
屋內極為空曠,裝潢奢華、大氣卻不顯張揚。
整間屋子沒有窗戶,唯一的一道門也是緊緊關閉。
確切的說,這是一間密室。
然而······我是怎麽進來的呢?
他皺著眉,不無疑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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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厚重的紅木高腳圓桌。
圓桌旁坐著三個人。
三個戴著面具的人。
奇怪的是,桌面雖被上方懸掛的水晶吊燈照得通體透亮,但三個戴面具的人卻仿佛隱藏在黑暗裡,不仔細觀察,甚至都無法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為甚麽最近做夢······老是撞見一些愛戴面具的人呢?
他摸著自己的裸臉,不無苦惱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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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這一輪你的戰績不佳啊。”一個略顯乾澀的聲音響了起來,“是不是最近公務纏身,根本無暇顧及比賽?”
“老鬼!”被喚作大帥的人聲如洪鍾,“你的戰績比本大帥好不了多少,是不是最近應酬太多,小心酒色傷身啊!”
“咳咳,”老鬼尷尬地咳嗽兩聲,趕忙將話題轉向第三位坐著的人,“公子,這輪你戰績最好,下一場賽事的規則,就由你來定吧。”
“他定?他除了專門利用那幫上不得台面的手下暗地裡使壞,還會什麽······”
“咳咳。”公子也輕輕咳了兩聲,打斷大帥的抱怨,提醒他過界了。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說,尤其是擺在桌面上說。
“其實,上幾輪比賽我們三人雖互有輸贏,但總體戰績差距不大,均在伯仲之間。”公子的聲音溫潤、柔和、好聽,“下一場比賽也是最後一次比賽,我想將賽事規則做大幅度調整······這樣才有助於決出最後的勝負。”
“你這娘娘腔除了背後搗鬼,還真能有甚麽高見不成?”大帥憤憤不平的聲音透露出對公子的極度不滿。
“咳咳,老朽倒是願聞其詳?”老鬼不緊不慢地道。
對面兩人的恩怨,他心知肚明。
這兩年來,大帥麾下的乾將,折在公子手上的著實不少,是以每次聚會,大帥都對公子橫眉怒目、怨氣衝天,言語更是極盡羞辱、挑釁之能事。
面對大帥的咄咄逼人,公子顯然一點兒都不生氣,他“啪”的一聲打開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搖了起來。
“你······”大帥為之氣結,“你居然還敢在本大帥面前搖扇子扮軍師,你真當自己是諸葛······”
“大帥,”老鬼趕緊阻止大帥繼續發飆,“你讓他先把話說完。”
“說······倒是不必說了。”公子又“啪”的一聲收起折扇,頗為自矜地道。
“你看看!你看看他這副德性!說得是人話麽?”大帥勃然大怒,不顧老鬼善意相勸,“老子今天不發火是不行的了!”
“大帥要發火······我倒是可以再為你添把風。”
公子淡淡地道,“啪”的一聲再度打開折扇,衝大帥輕輕搖了搖,仿佛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怒火是衝自己來的,反而要幫其“煽風點火”。
“氣煞我也!”深感被侮辱挑釁的大帥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來,雙手撫案,半個身子探出了桌面,看架勢就要······
“比賽方案我已全部寫在紙上了,”公子不慌不忙地扔出兩張輕飄飄的紙,不偏不倚落在二人面前,“你倆先看看吧。”
“你······”
原來公子口中的“不必說”是這個意思。
大帥再度為之氣結,隻好強壓怒火,撿起紙張,就著頂上燈光,和老鬼一道看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公子估摸二人差不多看完了,問道:“怎麽樣?”
“這······”
看完方案,一直氣焰囂張的大帥倒抽一口涼氣。
“這也行?”
“怎麽?”公子慢悠悠地扇著扇子,“大帥你玩不起?”
“玩不起?本大帥會玩不起?!”
大帥怒極反笑,右掌高高舉起,作勢就要重重拍在桌上。
但······
最後時刻,他將高高舉起的右手,輕輕收了回來。
“我想想······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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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一直站在旁邊的阿飛看得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鬼地方······的確有一個鬼——“老鬼”,除了“老鬼”,還有一名“大帥”和一位“公子”,遺憾的是,這三人都戴著面具,根本看不清本來相貌。
這三個藏頭縮尾的面具男,坐在這個完全封閉的鬼地方裝神弄鬼,就像是在集體上演滑稽情景劇······只不過台詞晦澀難懂,姿勢造作浮誇,堪稱奉獻了一場歷史災難級別的拙劣表演秀!
大帥霍然抬頭。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笑!”
他的兩名同伴顯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三人的目光同時在密室內逡巡。
他們沒有看見阿飛!亦或,他們看不見阿飛!
當他們的目光穿過阿飛身體時,就像穿過透明的空氣。
阿飛當然被嚇得緊緊捂住嘴巴,一聲不敢吭、一動也不敢動了。
他們看不見我,卻能聽見我的笑聲?
他被驚悚住了。
三人慢慢收回目光,似是一無所覺。
然而下一瞬間,公子“啪”的收起折扇,沉思片刻,緩緩將戴著面具的臉轉向阿飛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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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站在後山。
“飛仔,你又遲到了。”
師父背對著他,慢慢道。
他好不容易緩過氣來。
“師父,我有一個問題請教。”
“說吧。”
“你們······你為什麽老是喜歡戴付面具呢?”
“因為,”師父緩緩轉過身,面具在昏暗的陰影裡愈發顯得陰森莫測,“在這個世界裡,不戴面具是件很危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