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快醒來。】
【不要逃避你的命運。】
【你生來就是為了掙脫它。】
【不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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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遙遠的聲音將她喚醒。
摩根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星空之中,在她的腳下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大地。
一顆淡青色的星辰掛在天際上,在她的瞳孔中不斷地閃爍著,吸引著她的腳步。
幾乎是沒作多想,她便跟了上去,心中的某些聲音告訴她要相信這顆星辰,但當她集中精力,想要去辨別這些聲音的時候,卻又無法聽清它。
她向前走著,腳步在大地上竟泛起了層層的波瀾,就像是小石投入池塘一般,而星空也開始伴隨著她的腳步移動。
而在她踏出大約第一百步的時候,一切突然就變了,原本安靜且圓潤的星辰在一瞬間長出了獠牙,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物。
那些恬淡的群星在此時卻仿佛一群饑餓的掠食者,它們迅速的推進,糾纏又扭曲,最後緊緊地縮在一起,卻是猛然炸開了。
從那爆炸中伸出了無數深藍與淺紫色的卷須,就像兩隻凶悍的深海巨魷,它們立即廝打在一起,同時又任憑無數的觸角伸向無邊無際的天穹,就宛如將一大滴鮮血墜入酒杯中一般,藍與紫的糾纏色彩在眨眼間便擠滿了她的視線。
它們咆哮,掙扎,從最遙遠的虛空深處到近在眼前的交鋒,每一個卷須與利刃都在為了主人的利益而奮不顧身,它們互相爭鬥著來到摩根的身邊,毫不客氣地拉扯著這個新生的孩童,打算將她攬入自己的懷抱中來。
隻屬於神靈的力量就這樣在狹小的星空中掀起又一場戰爭,無數的惡念與情緒從各自的主神麾下迸發,最後碰撞交融,成為無眼的漩渦,將摩根裹挾其中,一步步地向著未知的前方奔湧。
饑渴、扭曲、變換、懈怡、求知、驕縱、欲念、抗爭……
它們撕扯著她,以恩賜與諸神的名義大加撻伐,卻又毫不留情。
拉扯,蠻力,拖拽,嚎叫。
直到她不堪重負。
直到她發出尖嘯。
直到那道無情的金光從天而降。
那金光化作一柄大劍,一柄難以想象的滅世神兵,它從天穹上劈下,眨眼間便劃破了無數的迷霧與夢魘,藍與紫的觸須在這道冰冷的金光面前不斷地尖叫,消亡,緊接著,它發出滔天的赤金色火焰,剛剛還遮蓋了蒼穹的可怖畫卷便在轉瞬間燃燒殆盡。
在做完這一切後,那道金光大劍絲毫沒有停留,它再次高高舉起,狠狠劈落,在純黑色的大地上生硬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那道裂縫很快就開始擴張、崩塌,鮮血與哀嚎源源不斷地從中傳出。
伴隨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摩根的大腦又開始了疼痛,徹骨的疼痛,就好像有人用餐刀刺穿她的眼窩與鼻梁,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天靈蓋,一點一點地碾碎她的頭骨,她甚至能聽見那刺耳的摩擦聲在耳邊遊走。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伴隨著眼前這道裂縫的擴張,她的疼痛也開始從額頭一路蔓延到全身,折磨著她的肉體與精神,狂暴的力量伴隨著無情的揮擊,讓摩根忍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基因原體已經完全的明白了:
這片星空與這純黑的大地不是別處,正是她的腦海,是她的精神世界。
而現在,它已經淪為了某些更可怕的存在用來爭鬥的場所,
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幽藍與深紫的偉力自然飽含著惡意,但那看似光輝的巨劍,也絕不是單純地為了保護她而來。
大裂隙的出現並沒有阻止爭鬥的繼續,那些藍色與紫色的觸須很快卷土重來,它們與金色的巨劍廝殺在一起,同時彼此之間也在相互廝殺,這種競爭伴隨著三方不斷的爾虞我詐,互拖後腿而逐漸變得毫無意義,最終,局勢穩定了下來,金色,藍色與紫色的力量各自盤踞在一處,將摩根的腦海幾乎瓜分乾淨。
在藍色的領域裡,樹立起了一座高塔;在紫色的王國中,出現了一座宮殿;而那柄金黃色的大劍毫不客氣地插在空曠的土地上,劃出同樣金黃色的疆域。
它們各自安歇了,隻留下摩根佇立在這道大裂隙之前,蜷縮著身子,感受著那由衷的痛苦。
諸神與造物主的意志化作了無法被磨滅的鋼釘,已經深深地插入了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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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呐。】
【多麽無情而壯麗的一幕。】
【弱者理應被宰割,別擔心,你會適應這一切的。】
【你的狂躁是如此的無力,你的痛苦才是永恆的瑰寶。】
【現在,去看看那把利刃吧,那是你的造物主的饋贈,那也是掠奪與捍衛的最佳證明,他如同一頭野獸一樣地捍衛著自己的獵物,這樣就可以獨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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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再次安靜了下來,就仿佛它有無盡的耐心等待著聽者的回答。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近乎永恆的劇痛終於稍稍緩解,摩根抬起頭,卻看見了一小股雪花正緩緩落下。
她很快發現那並不是雪花,而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白色魂魄:那正是她之前所吞噬的無數靈魂。
它們飄飄灑灑,紛紛落在了那道大裂隙之中,就好像真正的雪花那樣,很快就在泥濘的土地上融化,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靈魂飄落,終究還是有一些積攢了起來,讓龐大的裂縫中出現了微不足道的雪白。
而伴隨著這抹雪白的出現,摩根大腦的疼痛開始了最低限度的減弱,她得以抽出一絲精力,觀察最後一批靈魂的出現:那正是被她吞噬的最強大的三個異形。
果不其然,伴隨著那些靈魂的出現,一種清涼的感覺開始出現,她目睹著那三片靈魂緩緩地飄落到裂隙的底部,它們所積攢的雪白甚至比之前的所有都要多。
摩根站起身來,長舒了一口氣。
一切已經明了。
盡管她依舊無法記起自己的過去,依舊無法認清是誰造成了這一切,但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三個暫時無法對抗的強大意志瓜分了她的精神王國,它們也許是她的締造者,又或者是不懷好意的他人——但不管它們究竟是什麽,她暫時都無法抵抗。
所幸,它們彼此之間同樣敵對。
而比起這些,現在更重要的是解決她眼前的大裂隙,這個巨大的傷口正在不斷地擴張,它每時每刻都在往外或者向下崩裂著摩根的意志領域,用痛苦來打斷她的思考與前進步伐。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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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痛苦。】
【它是宇宙中最通用的語言,最樸實的真理,最偉大的事業,最親密的夥伴。】
【也是你無法逃脫的咒言。】
【瞧瞧你自己,可悲的小家夥,你可知曉自己的命運?】
【你那偉大的造物主,你那冷血的基因之父,他所贈與你的禮物連我都不得不為之感到驚訝。】
【那金黃色的利刃就屹立在那裡,那是他力量與統治的象征,也是暴政與控制的手段,讓我來告訴你吧,小家夥。】
【你可知曉屠夫之釘?爾等種族萬年文明之精華。】
【那金色利刃所毀滅之處,所佇立之地,比起那屠夫之釘,也不會溫柔更多,它雖然不會讓你成為黃銅一般的莽漢,卻也會用痛苦與強權驅使著你的命運。】
【因為在他的眼中,你,失敗品,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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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失敗品……”
記憶中的聲音伴隨著這條無情的定論而再次出現,遠處的金劍緩緩撼動著,就仿佛在承認這一切。
扭曲的聲音在四周回蕩,但是摩根的思想已經在疼痛的折磨下陷入了深度的自我保護之中,她記錄著那些聲音,卻只在想著自己的事情。
那疼痛,它必須被解決,優先解決。
她需要靈魂,那些【異形】的靈魂,又或者是那些純黑色的靈魂……
但是不夠。
摩根苦悶地扶著額頭,正在逐漸消散的陣痛讓她的思維逐漸清晰。
還不夠,遠遠不夠,這道巨大的裂隙宛如一條鴻溝,從她的腳邊一路延伸到視野的盡頭,可能有上千米寬,如果只是讓那些洋洋灑灑的雪花來填充它,那她恐怕要吞噬無數個世界,王國與文明,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她需要辦法,更有效率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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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效率。】
【效率是銀河的結晶,它是一切文明與毀滅的原初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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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又出現了,伴隨著這個聲音,青色的星辰從天際線上劃出,墜到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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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作為失敗品而降生。】
【但是敗者的仇恨才是最為甘美的。】
【不……等等,不對,瞧我在說什麽,你根本不知道仇恨是什麽。】
【你擁有焦慮與煩躁的自由,但是你沒有真正的感情,無論是你的喜怒哀樂,還是恩怨情仇,都已經被你的創造者所徹底奪走,所徹底鎮壓。】
【他為了讓你盡可能的為他所用,盡可能地與真正的道路相違背,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卑鄙的家夥。】
【不枉我欣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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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眯起眼睛,她雖然無法理解這聲音所提及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但是當她聽到所謂的剝奪與鎮壓的時候,她的目光已經下意識地看向了那柄巨劍。
這個聲音說的沒錯。
她與生俱來的知識讓她知道什麽叫情緒與感情,但她……無法理解。
這些所謂的情緒在她的心裡就像是一片被砍光的樹林,它們是存在的,但是當外界的微風吹過時,就只有殘存的草葉在無力晃動,掀不起任何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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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介懷,小家夥,那個沉溺於享樂與懈怠的家夥也在看著你,祂會幫你解決這一切的,祂將贈與你禮物,讓你成為一面狡猾的鏡子,在心裡照應出他人的想法與秘密,用言語和行動去抓獲他們的心,篡取他們的靈魂。】
【那些真正強大與珍貴的靈魂,它們屬於你的同類與兄弟,將會徹底地解決你心中的裂縫,甚至更進一步,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完整的人。】
【擺脫痛苦,擺脫奴役,擺脫你生來肩負的一切,獲得新的生命。】
【還有,自由。】
【最可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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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根沉默著,她不相信這個未知者的尖銳話語,一個字都不信,但她不得不承認一點:它的思路與建議,令人心動。
一個人,一個真正的,完整的人。
還有……自由。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就宛如獲得了某種魔力一般,牢牢的佔據著她的心頭。
而隨著這股魔力一同出現的,是最狂妄的大笑,這笑聲不像她之前所聽到的那些遙遠的大笑,它近在咫尺,癲狂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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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沒錯!】
【去吧,去欺騙,去掠奪,去跟隨你的本能的指引,將失敗的命運扭轉, 將你的痛苦化作利箭,射向那讓你如此痛苦的始作俑者。】
【踩踏那孤傲者的信任。】
【點綴那跪拜者的虔誠。】
【奪取那無知者的善良。】
【點燃那背叛者的怒火。】
【讓兵燹四起!讓銀河焚滅!】
【讓他的一切,都燒成灰吧。】
【我期待著你的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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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長串的尖笑中,那個響徹天際的聲音最終消失了,青色的星辰伴隨著它的離去而發出刺眼的光芒,當這股光芒消散的時候,摩根已經醒來了。
艙外依舊是瓢潑大雨,雷霆與閃電的身姿在遙遠的天幕上騰躍,若隱若現。
摩根看著窗外的大雨,她赫然發現這個艙室已經變得有些小了:毫無疑問,她在成長,而且速度很快。
雨滴與陰雲的倒影浮現在她的臉上,在這層層倒影之中,摩根開始思考起了她的明天與未來:她要做什麽,她要學習與實踐什麽,她要如何盡可能地成長,汲取……
從而離開這裡。
那聲音的殘影依舊在腦海中回蕩,但她並未太過理會。
摩根注視著窗外的暴雨,基因原體的青藍色瞳孔仿佛比蠻荒世界的天穹更冰冷。
她不在乎她是否要去欺騙與掠奪,踐踏與燃燒,又或者讓什麽世界成為灰燼,就像她眼前的這片光景。
但無論如何,不管她需要去做什麽才能終止她的命運,才能改變她天崩地陷的精神世界,才能讓她不在陷入這種絕望的死地。
她都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