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冬天對於農村的人來說，等同於學生放了寒假。最辛苦的農忙季節已過，地裡的活計都已經忙完，地裡白茫茫一片，嗚嗚的北風卷起一層薄雪飄向遠方，滿世界的蕭索。

　　伏歌家的主屋在院子最東頭的北屋，此時家裡已是點起了爐子。

　　爐子不大，直徑也就20公分。爐子放在外間，在裡間門口的旁邊，靠著南牆。煙囪穿牆而過，又沿著裡間的牆向上走，越過裡間的窗戶，在靠近東牆的地方拐向南，透牆而過，這便是農村的取暖爐。

　　對於伏歌這樣的家庭，冬天能在家裡點上這麽一個爐子，也是一家感覺十分幸福的事。

　　伏歌家在村裡來說就已經是經濟異常拮據的家庭，但總有更窮的，連個爐子都點不起的人家，這個時候，串門取暖是最好的選擇，既能取暖，也能解悶兒，一舉多得。

　　圍子便是伏歌家的常客。至於為什麽叫這名字伏歌不知道，村裡人都是這麽叫的。

　　“今天雪下的可真大。”伏歌爸爸說著。

　　“那可不，聽廣播預報說這場雪可得下上幾天，按這個下法，地上最起碼得下一尺來厚，剛才我外邊來的時候，地上差不多半拃，都快沒過我腳面了，你看看。”說著指著自己腳面帶雪的棉布鞋。

　　圍子個頭不高，一米六左右，挺瘦一個人，頭戴一個軍綠色棉帽，裡面襯著一層厚毛，帽子後面兩個護耳，此時向上卷起，疊在帽子上，出門的時候向下一拉護起耳朵脖子，兩根繩子在嘴下一系，格外暖和。帽子也不知幾年沒洗，上面一層薄土。那年代男人不分老少都帶這種帽子。

　　圍子有一個兒子，天天的挺鬧騰，也是個不服管教的，看樣長大了也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圍子老婆是從川省討的，精神上有點問題，經常笑呵呵地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聽說他老婆寫了一手好字，文化挺高，在老家的時候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從此精神失常。說起來，這家人也是挺可憐的。

　　伏歌爸看了一眼他已經開始化雪的鞋，又看了外面一眼:“我看哪，照這個下法，明年麥子說不定是一個好年，產量說不定能往上提提。”

　　圍子頭一歪，又搖了搖頭:“難說，要是今年的雪都這個下法來上幾場，弄不巧得凍死，更別說產量了。我今年的新麥，還有上年的陳麥都收拾收拾給賣了，就留了一點自己吃，來年再減產，鬧不好連本也弄不出來。”說完嘖嘖兩聲。

　　這是伏歌媽接道:“這也難說，廣播裡說了，今年天氣不是還湊合嘛，哪有那麽多壞天氣，這場雪這幾年算大的，過兩天也就停了，前幾天聽聾子算了一卦，說是來年是什麽，什麽祥瑞之年，要增產，咱就盼著好吧。”

　　伏歌在炕沿上坐著，聽著老人們嘮家常，聽到媽說算命的，小臉頓時不以為然。

　　伏歌雖然小，但從不相信算命一說，覺得那就是有點頭腦沒事騙人的。

　　家裡都是熟人，伏歌也沒有那麽拘謹:“你說的是咱們後面村那個算命的嗎，不就是個騙子嗎，這年代誰還信這個。”說著還不服氣的撇了撇嘴。

　　“你可別不信，這個東西可玄，我聽說他算的可準，聽很多去算命的說，就是你家裡哪裡有棵樹，哪裡哪裡有個甕，只要你報上名字，他準給你算出來。”圍子接茬道。

　　其實哪裡有算命的，那個年代沒有什麽信息渠道，文盲更是一大堆，很多事很懵懂，遇到了也解決不了，所以心理上就想寄托於別人身上。

算命的也就應運而生。　　別說那時候，就是現代，被騙的也不是一大把?勸他他反倒覺得你禍害他，你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不到南牆不回頭，也是活該被騙。

　　伏歌又是不以為然的一哼，沒說話。

　　這時門被打開，又進來一人。這人是伏歌家後鄰的東鄰，家裡也是舍不得點爐子，也經常來這裡串門。

　　一推開門:“今天這雪下的真大”說著跺了跺腳，抖了抖身上的雪，把帽子摘下來在身上拍了拍，回身把門關上，把門關給插上:“關上關上，太冷了，從家裡過來，也就幾步，凍的耳朵都覺不到了。”伏歌爸給遞上一個小木吒，他順手放在屁股底下，坐在爐子旁邊烤起手來。

　　這人叫場，大名不知道，伏歌打記事以來就聽別人這樣叫。為人很好，和氣，從不欺負人。家裡有個兒子，比伏歌小一歲，都是玩的很好的玩伴。老婆也是川省的，去年跟著別人跑了。場家裡還有一個哥，沒娶到媳婦，和哥哥一起拉扯唯一的侄子。上頭還有爹娘，年齡大了，乾不了活，只在家燒燒火，做做飯，做些力所能及的分擔家裡負擔。伏歌記憶裡，兩個老人家也是天天和和氣氣的，場許是遺傳了父輩的這點。

　　伏歌爸說道:“今天又上哪玩去了?”都知道他好串門子， 遂有這一問。

　　場手放在爐子上方，邊烤手邊說道:“嗨，不是川川想去他叔家找他弟弟玩嗎，我就把他送過去。”許是凍的很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爐火正旺，爐子裡燒的劈啪作響，爐子蓋燒的通紅，屋裡此時暖洋洋的，一屋子人的神情都有些困頓，不聲不響的享受著冬天裡才有的愜意。

　　幸福是什麽，幸福是否需要達到各種條件，是否所有的欲望都要得到滿足，是否要當人上人?

　　伏歌沒想這麽多，覺得現在就是幸福。伏歌喜歡安靜，喜歡思考，喜歡觀察事物，喜歡小小的享受生活。年紀小，腦袋裡裝的東西可不少。

　　小孩子也會想到生老病死。有時候問媽自己是怎麽來的，這時候，媽媽總是告訴伏歌是撿來的，是別人家丟到地裡不要的，對此伏歌總是持懷疑態度。有時問人死後會去什麽地方，問那誰家孩子的媽為什麽會走，又問為什麽那誰家的誰為什麽那麽壞呢......此類種種。

　　每當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想不通的問題，伏歌就有點糾結，想不通，別人也給不了答案。有時就會學著大人一樣皺起眉，作思考狀。

　　小孩子的世界也並不是那麽簡單，在他們的世界裡也會有各種各樣大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原來他們的童年也不全是無憂無慮，在大人們還以為他們懵懵懂懂的時候，他們也會懂事的站出來分擔大人的工作，或是說出幾句令人欣慰的帶著孩子氣的話。

　　想來，孩子的世界也不全是無憂無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