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這棟房子,我居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溫暖的感覺。上次體會到這個感覺,還是前些天在夢中回到伴隨我童年和少年成長的,位於父親單位大院單元樓的家裡。
這種熟悉感和溫暖感包裹著我,我不但不感覺在深夜來到平時白天都不願來的淒慘破敗的鬼樓中很恐怖,反而好像回到了自己童年的家裡一樣,泛起一股仿佛是回憶,但有沒有什麽實質記憶內容的溫存感。
一進正門,是個很大的門廳。靠著門廳左右兩側,是環抱著門廳的樓梯,通向二樓同一個大門。進入門廳,裡面有個內廳。內廳非常寬敞,恐怕足足有上百平米。內廳裡空蕩蕩的,什麽家具也沒有了,牆面上的牆布也已經斑駁破爛。從深淺不一的方形陰影可以想象,這裡曾經應該掛著很多很大的畫,只不過現在都不見了。內庭的挑高特別高,一直可以看到二樓的樓梯間。二樓的樓梯匯聚到一起,然後還有一扇門通向內庭的方向。門早就已經不見了。但可以看出,二樓樓梯間到內廳,有一個類似於陽台的突出台面,有半人高的石材扶手,可以俯瞰整個內廳。
內廳的頂很高,是個穹頂。有一個巨大的鐵錨一般的吊燈垂下。吊燈早就破破爛爛了,燈泡都不見了,燈座也都腐朽了。但依然可以看出精美的鑄鐵鐵藝,浮雕著一條條蛇昂著頭,口裡銜著蘋果裝的燈座。穹頂上依稀可以看見彩色的油畫,但實在是看不出畫的是什麽內容。內廳的另一側,是兩扇對開的巨大窗戶,從裡面釘死了。窗戶外面應該是這棟房子的後院吧。
我從內廳的一側的門飄蕩出來,是樓道。樓道一側有兩間房,另一側都盡頭有一間像是廚房的有很多水槽和台面的房子,另一間像是個儲物間,裡面全是腐朽了的破木架子。樓道的地已經被粗粗掃過,牆角的蜘蛛網也不那麽密集,看著是被簡單收拾過了。
非常奇怪的一點是,其實這棟房子裡一點光源都沒有。但我作為神遊狀態,似乎可以“看到”一切事物,從一點點塵土到細細的蜘蛛網,都能清楚的看到。和外面的黑夜小路顯出的白茫茫、霧蒙蒙的感覺一樣,這棟建築裡的一切也是白茫茫,霧蒙蒙,既清晰,又模糊;既明亮,又柔和;既能看清楚所有的輪廓和細節,又似乎是若有若無的朦朧。
總之,我並不覺得黑,也不覺得害怕。
我飄著飄著,飄到一間屋子前。
我輕輕觸碰到屋門的把手。
突然,我仿佛看到門的把手轉動,門打開了。裡面站著一個高挑、年輕、白淨、豐滿的東方女子,穿著一襲白色洋裝,端著一杯茶,溫柔地對我微笑著。
然後,這個景象只是一晃,就消失了。好像是我的幻覺,又好像是一閃而過的一張幻燈片。
我的心突然砰的跳了一下。這個女人非常的美麗,我怎麽有一種直覺,感覺她長得非常像大萌呢?
錯覺,可能是錯覺吧。
我再去觸碰門把手,沒再出現這個景象。
我又飄蕩到另一間房。進了門,我下意識地去找燈的開關。事實上我並不需要開燈就能看清楚。可是進屋找開關似乎成了我的作為一個人類的本能了。就在我觸摸到牆面的一瞬間,我似乎有看到了一張幻燈片:
屋裡有一張桌子和幾個書架,一個長著很長的胡子,像是聖誕老人般白白胖胖非常慈祥的外國人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和對面的兩個學生模樣的人說話。
這兩個學生模樣的人,個子都不高。男生長得白皙,機靈,穿著一身民國時期的學生裝。女生格外的瘦小,穿著寶藍色的棉布長裙,腰帶都要圍上兩圈。但是她的頭很大,眼睛也很明亮。長長黝黑的頭髮,扎成兩個粗大的麻花辮,垂在胸口。 這兩個人就好像是百十年前的霍鷹和喬安娜呀!
這個幻境也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再重複的試圖找尋這個幻燈片的開關,怎麽也找不到。
奇怪,那個白胡子的外國胖老頭,我真的覺得好像十分親切和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我又飄蕩回內廳。
我已經有點恍惚了。我覺得剛才應該是幻覺吧,也許是神遊和夢境交疊在一起了,我開始回到夢中了,而不再是在某個現實中飄蕩了吧。
就在不經意間,我又觸碰到內廳的牆面。這是在內廳的一角,牆面上和地面上有多裂紋和縫隙,牆角上有一個洞,裡面的磚都碎裂了,周圍滿是黑色的汙斑。
觸碰到這裡,突然又有一個幻境閃在眼前:
一個留著絡腮胡子,又瘦又高的中年男人,鼻子上還架著破掉的半副金絲眼鏡。上身穿著緊身的考究的西裝馬甲,下身的西褲用老式的背帶掛在肩上。這個男人一身血汙,左手拿著一柄掏爐子用的鑄鐵鉤子,右手扣著一把勃朗寧手槍。
他的對面,一個穿著土黃色軍服的東洋鬼子軍官,握著武士刀,後面是三個端著步槍上著刺刀的鬼子兵。
這個絡腮胡子的男人背靠著牆,連扣扳機,槍都沒有響。也不知道是卡殼了還是沒有子彈了。他用力的把槍向鬼子軍官的臉扔出去,同時揮出左手的鑄鐵鉤子,砸向面前那個鬼子軍官的面門。
鬼子軍官雙手握刀。見胡子男人的鑄鐵鉤子落下,他十分狡猾地閃身,上步,用刀架住鑄鐵鉤子,然後轉胯,翻手,轉身,把鐵鉤砸下的力量卸去,武士變砍為刺,回手一刀,刺進胡子男人的胸口。這個鬼子軍官的刀法十分老辣,身形如蛇般鬼魅,一架,一轉,一刺,毫不留情。這一刀扎的非常深,刀尖穿過胡子男人身體,一直插入牆中。
但那個胡子男人臉上劃過一絲嘲笑。他扔掉手槍的空著的右手伸進馬甲中,拉了一根引線,然後整個畫面被爆炸的白霧籠罩了。
所以,我撫摸到的牆上,才滿是破碎和裂紋。
這個畫面說時遲,那是快,也就是一瞬間的閃現,然後就消失不見了。我再怎麽反覆觸摸,再也沒看到什麽景象。
這回我看得非常清楚,那個被刺刀穿胸,然後自爆與鬼子同歸於盡的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的孫添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