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翀從精神政治宣揚,寫到均平政治綱領,從基層組織架構,又寫到可團結戰鬥力量。
他在可團結戰鬥力量上停住了一會。
對這一點,管翀並非沒有疑慮,因為未來的發展中不可避免會遭遇其他部兵馬。
到時候若是對方不聽號令,是任憑其掠陣,還是……殺掉?
青州匪類叢生,那便必然會遭遇這個問題。
殺掉形成的內訌,不過是徒增內耗。
可前世的經驗和對歷史的先知,讓他在這個角度上有天然優勢。管翀只是稍微思考,便先將其擱置。
此事可之後再討論,迫在眉睫的仍舊是大戰略的問題。
最後他又寫到特別重要的一點。
堅強又耐操的領導核心。
這需要管亥,因為他是重要的1.0版本。
管翀需要幫助他的便宜老爹,迅速掌握造反團隊的絕對話語權,要集權,在現階段,甚至可以嘗試獨裁。要強化管亥的精神力量,強化他的政治素質。
讓管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讓管亥胸有溝壑萬千。
而後便是根據地。
青州是一片賊寇滋生的絕妙土壤,世家勢力已經大不如前。
雖然三面環敵,卻也是有名的混戰地帶,青州西北部,公孫瓚和袁紹展開了戰略大拉鋸,劉備目前仍作為公孫瓚盟友在平原嗷嗷待哺,曹操剛剛打贏了陳國之戰,追的袁術千裡奔逃。而且即將和陶謙生死PK。
在天下袁紹和袁術兩大集團對抗的大背景下,很快就要形成小型諸侯軍閥各自的蠶食和鬥爭,這給了管翀足夠的時間。
如此在中部和東部區域,即北海郡、東萊郡,便可以迅速整合力量。
前世管翀曾去過山東中部和東部地區,其中山區繁雜,正適合隱匿兵馬,伺機而動。
對了,還有泰山匪寇。
這絕對屬於可團結力量范圍,管翀標了記號。但領導人地位的確立,怕是少不了一場惡鬥。
在管翀看來,管亥應當能明白自己讓他做的事情。不懂也沒關系,別人拚爹,他可以拚兒子。
還有科技應用,培養和教學任務,尤其是知識的運用。
管翀不懂兵法,雖然腦海中前世所讀的孫子兵法他現在能記得滾瓜爛熟,這可以進行教學。
在這個時代,除了世家門閥之人,任何人可是都接觸不到這些內容的。
所以對於農民造反團隊而言,這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譬如白毛女,也是知識的一種。是在沒有學習強國的時代非常重要的一種手段。
它能通過聲淚俱下的表演,豐富的肢體語言和叫天無門的苦難調動起百姓們心底壓抑的情緒。
東漢雖有蔡倫造紙術誕生,但沒有後續發展,不是人們不願,而是時代所限。
歸根結底不是人們喜歡竹簡的笨重,而是經傳家族或者豪強之家才能接觸知識,門閥根本沒必要推廣,他們也根本不想推廣。
壟斷察舉製的話語權,世世代代就這麽下去不好嗎?千年萬年,延續下去。
搞自己?他們閑得蛋疼。
但這對管翀有利,一系列的新興技術都能成為他發展的優勢。
科技應用讓他麾下有知識可學,他們學的知識又能重新反饋成為新的科技。
知識的蔓延也必然能讓他們產生樸素的共情情感,感受到那些他州他鄉他裡的百姓們可能會經受的那些苦難。
現在,我青州管亥,我管翀,讓你們吃上飯了,你們難道不想看著你們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的兄弟們吃上飽飯嗎?
不想?你的道德在哪裡?你的底線又在哪裡?
要有理想!
至於如此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一定需要眾多的錢糧,錢糧在哪裡?——在世家豪族,尤其是那些惡劣世家豪族的族庫和糧倉裡。
那裡面充實無比。
而後便可以擁有更多的理想。
這像是套娃,但管翀並不認為這難以實現,只要在思想上開展整風和傳銷運動,在窮的叮當響的百姓兵丁中,這很快就會形成新的信仰。
不要小瞧樸素民眾對於公平的渴望。
這些都是大戰略,大戰略下還有小方向。
籌糧,練兵,搞情報,還要搞錢,搞很多錢。心中閃念而過,要做的東西太多,之後必然要忙起來了。
已經是黃昏時候,管翀帶著洋洋灑灑的絹帛來到了管亥營帳之前。
此前管翀已經傳來消息,讓管亥召集麾下兵將展開軍議。
掀開營帳,瞬間感受到營帳內些微的熱氣,管亥正坐在首位,他並非端坐,歪了八斜的腦袋縮在厚衣裡。
“飛羽,你如此急切讓某召開軍議,可是又有了什麽更好的計策?”
管翀掃了一眼管亥麾下的司馬、軍侯,認識,但大都聲名不顯,只有一個名為管統的司馬,管翀多看了一眼。
記憶中此人是管家鄉宗,面容方闊,而管翀卻覺得此人名字有些熟悉。
管翀朝著管亥拱手道,“不是,這次過來要講的事情,比破北海要重要得多。”
“何事?”管亥坐直了。
身旁管亥麾下的將士也都齊刷刷看向管翀。
“昨日問了父親一個問題,要往何處去?父親有答案了嗎?”管翀面容嚴肅,正襟危坐道。
這問題問的,周遭人豎起耳朵,可興趣缺缺。
管亥心裡面想著就窩在北海郡挺好的,口中卻並不露怯,自家兒子昨日說得話還言猶在耳,說是要講些方略,他直接示意道:“今夜還要佯攻攻城,飛羽就不要賣關子了。”
管翀沉聲道:“自去年以來,青徐黃巾出三十萬入渤海,為公孫瓚在東光縣南屠戮斬首三萬,公孫瓚麾下田楷已駐守平原;此後,張饒又率三十萬兵馬自亢父出任城,奔東平,意直插濮陽,度白馬津過河會合黑山軍,又被曹操所阻。”
張饒所率領的兵馬就是後世曹操所收降的青州兵,他們殺了劉岱,鮑信,依舊沒能達成戰略目的。
青徐黃巾被公孫瓚和曹操從兩個方向截斷去路。
會合黑山的目的,還未成功便已夭折。
“父親和諸位叔父應當明白,這一設想已然落空。”
營帳中的人都目光灼灼看向管翀,管翀所言,的確讓他們苦惱了一陣,如今情形,不求變,很快就會沒了。
管統甕聲道:“飛羽怎麽想?”
管翀看向眾人,目前帳內的人都是管亥心腹,從微末殺出來的弟兄,雖有些話管翀只能跟管亥自己去說,但在大方略上,必然要統一意見。
“匯合不成,那便只能在青州駐守。”想到這,管翀沒有猶豫,“翀要說的只有三點,立綱、分田、練兵。”
管亥的眼睛頓時瞪了起來,猶如銅鈴一般。“胡鬧!”他呵斥道。
我的傻兒子,這話可不興說啊!
管亥自然知道立綱是什麽意思,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早有解釋,哪怕管亥沒讀過幾個字,也能明白其中蘊含的濃重的權責味道。
此前張饒在時,作為青州渠帥公認的一方天將。他們都未曾有過絕對的綱領,只有略。
青州數十萬前往黑山匯合聚眾,意圖狂瀾再起。這是大略。
管翀也知道,這種毫無綱領造成的最終後果就是,張饒所帶本部及附庸勢力雖然人多,但仍舊不是鐵板一塊。
青州境內的黃巾軍也並非所有人都遵其為主。
濟南國司馬俱、齊國徐和奉其為主,但東萊郡、北海郡多數黃巾,包括管亥自身,都是眼睜睜看著張饒走的。
沒人跟。
等到他被徹底擊穿,徹底打散之後,張饒真的走了,是徹底掛掉了。青州軍主力被曹操誘降,收編。
徐和、司馬俱又重回青州,於濟南國攪風攪雨。
但已沒了核心。
他們這些余部徹底成為諸侯眼中借助地利、隱藏山野的無知匪寇。
管亥雖有勇猛,也只能算得上這一類。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他就是無頭蒼蠅,在北海郡亂轉,毫無目標和進取心。
所以,當管翀說出來這三條時,管亥才如此震驚,因為這就意味著,他要重新舉起造反的大旗。
繼天公之遺志!
管亥知道自己這三瓜倆棗什麽能耐,正是知道自己的能耐,他才知道管翀所說之語蘊含著多少的殺傷。
這不但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青州所有黃巾的!
管亥是張饒離開之後的青州渠帥,論位階與徐和、司馬俱相仿,論實力差徐和多矣。
這種情況下,立綱所引起的連鎖反應,絕不只是自身和諸侯之間的戰事,更可能造成黃巾軍內部的齟齬!
因為要立綱,管亥要晉位!
天地人三公將軍之後,黃巾軍第四位將軍!
這事兒可就大了。
管亥不知道自家兒子,是怎麽能說出這話的。
還是太年輕了。
但管翀很認真。
司馬管統明顯也被管翀所言鎮住了,他在管亥呵斥之後,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張口問道:“飛羽從來也不是莽撞之人,今日來獻策,是想做什麽嗎?你可知,若渠帥立綱,吾等即便隨之晉位,除了招來諸侯豪強的嘲諷,甚至大力進討,不會有絲毫好處。”
管翀當然知道,可不晉位,就無法開展他的策略。
“諸位叔父都在此,本來不該我說什麽的。”管翀眼神堅定,
“可沒有路了,我們是黃巾軍,是黔首,是反賊,今日我們兵圍都昌,求得是他們的糧,破城之後呢?我們又該往何處去?四處流浪?還是駐城拒守?”
“真破城之後,孔融是殺是放?殺了,那我們立不立綱,都是為人所討。放了,他回過頭來帶著郡兵一直追殺我等,不是一個麻煩?”
眾人咽了口唾沫。
管翀這話說得在理。
“所以,我們得選一條路,有些事情,提早定下來,總要比更晚定下來要好。”
“飛羽選了路?”這下子管統聽明白了。
管翀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絹帛,用筆墨在上面畫了一個烏龜、頭,而後其中畫了幾個圈圈,管翀很難想象,這群黃巾賊開軍議,甚至都不找一張輿圖。
“這是北海郡,這是東萊郡,我們現在在都昌,”管翀在龜脖子處點了個點,
“破了都昌之後,北海就亂套了,沒人管了。
短時間內我們只需要擔心的是北海的郡兵和世家的家族私兵,這些人少,不足為慮。
我們的選擇,要麽就是在北海四處燒殺搶掠,破滅塢堡,拿到糧食,掙扎求活。
這是很安穩的,短時間內我們會獲得很舒服。
可外部諸侯早晚都會分出勝負,騰出手來,我們就是他們必須要解決的人。”
管翀停下,看向眾人,沉聲道,“要麽,就得試試和那些人掰掰腕子。”
“司馬俱和徐和攪和,能給我們爭取時間,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拿下東萊。”
管亥等人沒目標,並不代表沒腦子。
可的確沒什麽信心,管亥站起身來,抹了抹眼睛,咳嗽了兩聲,道:“飛羽的意思,我們拿下東萊,就能和諸侯掰掰腕子了?”
這次是管統回答的:“回渠帥,統曾去過東萊,東萊郡多群山密林,雖海拔不如泰山之地,卻也是聞名的藏匪之地,官府十幾年持續剿匪,到現在其實都沒乾淨。”
甚至其中隱隱有些自號黃巾軍的, 管統還聽說過。
但他們是假的,至少沒參與過當初的大起義。
“掰不了,”管翀給管統示意了下,“司馬所言是我想說的其一,父親若晉位,一統青州群匪勢在必行,如此才有可戰兵源,但這並不夠。也不是立綱的目標。甚至不是首要目標。”
“那是什麽?”有軍侯抻著脖子,“我們的目的不就是舍得一身剮跟他們乾嗎!還有甚目標!”
“不是統匪,也不是漫無目的殺人奪糧,”管翀很清楚,不能帶領麾下的農民用饑餓感來和樸素的仇恨來行事,這也是他編寫白毛女的意義所在。
“要知道我們究竟要對付什麽人。”
“要團結那些百姓、鄉宗豪強裡面的好人,甚至那些隱戶奴隸,”管翀道,“要消滅惡劣世家,肢解普通世家,把他們的田地,分給百姓、兵丁和隱戶、奴隸。”
對一個造反團隊來說,這些都是成功的必然要素。
不能毫無目的殺人,統兵,到時候乾大了就會零散化,什麽都可能發生。
和之前的大起義沒什麽兩樣。
管翀看向眾人,一字一句道:“用簡單的話來說,立綱、分田和練兵是需要同時做的事情,而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立規矩。”
眾人聽明白了。
而後便是一陣喧嘩。
“小渠帥的話俺算是聽明白了,俺們搶了地,到時候分給那些隱戶、奴隸是不是?”
一個軍侯拍了下桌子,中氣十足的道:“那俺還打什麽仗,俺直接去當奴隸,你分點給俺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