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視線放在幾乎不成人形的安德文身上。
雖然唐德並沒有原諒什麽人的權力,但是安德文的靈魂起碼不該泯滅,唐德沒必要做得這麽絕。
如果《思想品德》沒錯的話,唐德就該尊重人們的價值和自我價值,不該對任何人使用遺忘法則將其徹底地抹除,除了祂們。
不過,抹除的前提是對方的靈體出現在自己法師之手的施法范圍以內,即十米以內,而且階位需要低於六階,要求也比較苛刻。
何況讓他們的靈魂放任自流,就像是狼牙那般,反而對唐德的復仇是一件好事。
然而,安德文的靈體卻格外的活躍。
唐德等了等,並將第三重苦痛灌入這個殘破不堪的身體,直至其恢復清醒。
“我問,你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發出聲;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發聲。”
“咳。”很迅速、準確的一聲,來自肺腑。
“你是否還能活下去?”
“咳。”是勉強的出氣聲。
“你改造了你的血統?”普通的血統根本不足以支撐,然而改造自己的血統也是禁忌,一般人是不可能這麽做的。
“……咳。”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承認了。
“你知道神性嗎?”那個光團明顯早已被神明們認知,唐德從仇恨之神的怒火中取得了它的名字。
“……”一陣沉默。
唐德沒有追問:“你到底什麽情況?”
“……”
他·等了一陣,忽然想到一件至關緊要的事:“你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能再行動了?”
“哼。”
“要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哼,哼,哼,”三聲,一共只有三聲。
“三年?”
“咳。”他的身體又明顯地虛弱了,
說實話,唐德完全不理解他是靠著什麽法則還活著。如果是煉獄裡沒有的法則,他就基本沒什麽了解的途徑。
“咳咳咳。”
唐德並不明白他後續的表達,並不了解如何讓這樣瀕死的生命恢復語言能力。
他是巫妖,不是牧師或者祭司。
直到安德文手中的一本青藍色的小冊子以及那把白色寶劍落在地上,而後安德文咳出一口帶血的濃痰之後,他說出一句北方的語言:“凍雪之弦。”
復仇者與劍聖四目對視,他拾起了這兩個寶貴之物。
或許在安德文看來,唐德所做的那些事都無法將他帶回吟遊詩人的恩情消磨。
“那好吧,你且休息。今天發生的事情煩請你藏著,否則祂必然不放過你。”
唐德轉身離去,卻見幽影奔來,不及他來反應。
仇恨之神從不放過自己的叛變者,也不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泄露。
緊接著,一陣寒風掃過,蓋過了幽影。
在安德文殘破的身上,血肉與骨脫離,唯有一個靈魂被寒風卷走,那淒慘的身體終於斷了生機。
整個山谷的生命仿佛都在這一瞬間被剝奪,除了唐德。
但是唐德並不畏懼:“愚蠢的神明,那真理之書還有我的弟子並非我的枷鎖。只要為他們前行,我便立於不敗之地。”
……
在遙遠的地界,它比所有思想都更加遙遠。
它的名字叫做遺忘之地。
沒有日月,沒有天空,只有漫過腳踝的淺淺水流,它蠶食著一切,將靈魂徹底消融。
一切都居於漆黑之中,切割著靈體的水流聲使任何聽到的人都會絕望。
年輕的荒原人逐漸蘇醒,他遍體鱗傷,且從酷刑的痛苦中蘇醒,只剩下一個微小的靈體。
身旁是一個巨大的淡淡的靈魂在佇立,輕輕地托著自己。
他伸出手去觸摸:“拉帕特,你又不會在地獄,怎麽和我在一起的?”
巨象舉著鼻子,與年輕的荒原人相互觸碰,如在撫平衣角上的褶皺。
“因為這裡是神明的遺忘世界。”
一位女性靈魂走來,她的靈魂堅硬且閃耀,筆直的長發上閃爍光彩,水流從她身側繞開,像是在懼怕著她。
她帶來的光彩盡善盡美,幾乎蓋過天空般的浩蕩,但是長得卻和凡人無異。
“孩子,你是為何到此?因為你的父親?”
“煉獄的酷吏說,我的指路人是壞的,所以我該受這些責罰。但是巨象氏族的同胞們在世上就遭了這些苦痛,我並不覺得他們也是壞的。”
“哈,老師,”女性輕輕地笑了,自豪又傲慢,“原來我的弟子也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弟子嗎?”
“你知道他?”
“知道的,他是一個不屈的幽魂,含著我的骨在地上奔走,為你殺戮。即使我沒見過他,也沒聽過他的名字。 但我們是一類存在。”
“他真的在殺戮嗎?可他常常教導我,真正的贏家從不靠暴力獲得勝利,他又為何開始殺戮?”
“這得問神明為何編制愚蠢的網。好了,孩子,你是想休息,還是想繼續問我這些無聊的瑣事呢?”
“我,我想休息。”虛弱至極的靈魂發出輕微的歎息。
女性將手在這幼小的靈魂上摩挲:“睡吧,睡吧,在這被神明遺忘的世界裡,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待到鬃辛沉沉地睡著,她把目光投向巨象:“聰穎的野獸,你可不能睡。你是幽冥的信鴿,是地上的救星。現在,我先啟迪你尚未完善的智慧。”
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女人身上飛出,落進拉帕特的靈魂裡。
原本已經停滯在相當於普通荒原人幼崽的巨象智力,在這力量的催化下迅速增長。
血脈是靈魂的模具,它以此變成了新模樣,抵達了巨象千年積累的境界。
“讓我們等待吧,等待他喚醒你的時刻。”
“請您屆時替我照看我這荒原人的半身;如若我失去他,我將失去自我。”
拉帕特從地上爬起,用雙腿站立,並禮貌地鞠躬,舉止裡都帶著一股慵懶的秉性。
“沒問題,我可擔保,不容神明拿去。”
自稱唐德老師的女人用手輕擊搖籃的樂曲,輕輕地晃蕩著小腿,在靈魂組成的海水上踩出浪花。
她的腿上托著年輕荒原人的小腦瓜,身旁靜候著新來的陪伴者,這兩個存在給這被神明遺忘的慘淡世界裡帶來一絲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