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後，裴加納地獄之下的煉獄裡，唐德看到的是永不消散的血紅以及碾碎靈體的千重刑罰。

　　煉獄沒有自然的法則，毀滅的無機物無法再造;

　　煉獄沒有生命的法則，靈體與肉體可以隨意結合和重組;

　　煉獄沒有信仰的法則，任何力量都難以匯聚，再強的人也和弱者無異。

　　煉獄只有死亡的法則，沒有完成試煉者終將徹底失去記憶，徹底破碎，成為地獄之河的河水。

　　唐德正在記錄一個奇特建築，腳下墊著一個被他擊穿的不信者靈體。

　　他的靈體在吸收那光團後發生了變化，每當他回憶起真理之書裡的教誨，他的靈體便是無堅不摧，再多的刑罰都能沒辦法摧毀他的靈體，也無法用痛苦把他的意志磨滅。

　　這使他進一步堅信它就是真理之光。

　　眼前是一個活著的血肉工廠，大量不信者的靈體在裡面被受刑。

　　一條條用無數韌帶和骨肉做成的流水線，它們相互交纏，相互擰動，但是並不牢固，經常斷裂之後又重新生長，而大量的內髒和肌體在流水線上傳動，由機械構件揀選和拆分。

　　每當工廠開始工作，就有無數的靈體在哀鳴。

　　因為那些靈體與血肉緊緊結合，足以瞬間致人於死地的痛苦從血肉器械上傳導到靈體上。

　　於是，隨著一聲聲哀鳴，一具具新的縫合怪似的肉身就被拋出，落在出口處，肉身堆積成小山。

　　在這一重刑罰裡，靈體都是自願的，他們自願地加入血肉構件當中，以此換取新生的體驗。

　　唐德通過這一重刑罰掌握了大量的血肉知識，接著，他用自身那附著了真理之光的靈體踏碎了腳下的靈體。

　　一聲劇烈的爆炸在血肉工廠裡回響，沒有了主持者，工廠也自動瓦解。

　　他收獲了許多東西，比如作為一個巫妖真正該擁有的靈魂學、血肉記憶、血統理論、人體知識、靈體操作，負能量情緒、禁忌學識、惡神知識等等基礎。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該回歸地上的知識也被他整理成冊，用煉獄中的人皮。

　　這五年裡，他還收獲了一個同道者:她是沒有沉淪的不信者靈體。

　　煉獄的魔鬼大多十惡不赦，唯有她還算是個正常人，她是因為一段被神明禁止的愛戀而成為了不信者。

　　裴加納有三個主要人種:北方雪山的營壘人和中部荒原的荒原人、南方的海邦人。

　　他們各有所長:靈活敏捷、感知敏銳、身強體壯。

　　而作為荒原上的吟遊詩人，她便是愛上了一個從北方漂泊來的營壘人。

　　眼下，這是兩人最後的一個刑罰，他們將要逃離地獄。

　　手持天秤的巨大影子出現在兩人視界一端，在那之後有一扇大門。

　　而天秤的一端是盛放著一個亮白的銀色羽毛，而另一端則空空如也。

　　而唐德的同道之人剛想往前走去，靈體上便滿布裂紋，大量的靈魂從她身上剝落，猶如被狂風席卷而去的沙塵，最終她只剩下一枚靈魂殘片，殘片裡映著她的臉龐。

　　“沒有真理之光的人走到這一步，已經很勉強了啊。”

　　唐德走上前，並撿起了那枚殘片，用書頁將其夾住，又去觸碰銀色羽毛。羽毛很沉很重，完全無法拿起。

　　他仔細地查驗著這個天平，發現一句話:“當它比羽毛還輕，煉獄之門將為之敞開。”

　　於是，他走上圓盤，真理之光從他的靈體中散射。

　　那羽毛的質地不凡，接受真理之光後自行變化，羽毛的每一根分叉都在合攏，圓盤在其變化之後沉下，大門也被打開。

　　這仿佛引動了什麽機關，七個影子從巨大影子走出，他們的面目模糊，且沉默而凝重。

　　“你們是死亡七神的影子?”

　　七個影子在他身前站立，影子的另外一端無限延伸，仿佛連接著煉獄的另一端。

　　他們一同伸手，索要他的寶物，對他的疑惑保持沉默。

　　這是煉獄獨有的法則:想要離開死後世界之人必需留下自己最重要的事物。

　　“我的寶物就在我的靈體裡。想要的話，自己來取。”唐德便從門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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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上，往日向陽的山坡滿是落葉，果樹已經種到附近，夕陽的光輝落在山頭。

　　因為各種原因，這個山坡不再是他們一起曬太陽的地方，唐德帶來的六本書在那一天全部消失。

　　“老師，已經消失五年了。”

　　五年之間，巨象已經經過了幼年期的發育，體積已經有石屋那麽大。

　　而短壽的荒原人的身體也迅速成長，和成年人齊高。

　　“拉帕特，你說，老師他人那麽好，為什麽不能去善神們的神國?而要去惡神們佔據的地獄?”

　　鬃辛摩挲著巨象的鼻子，帶著荒原人少有的傷感。

　　巨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鬃辛，你阿媽有事找你！”一個女孩在坡下揮手呼喊。

　　“來了！”

　　那是鬃辛的同伴，她也是堪堪成年，身形健美，和自己一樣體型高大，每一寸肌膚都還沒記錄過多的傷疤，眼中閃爍光芒，青春的氣息在她身上逗留。

　　若是經過成年禮，她就能和自己一樣抵達第二階位。

　　這是七重天空之主構築的天空法則，而它的影響被稱之為榮譽，榮譽被個人持有。

　　第一階的是罪人、凡夫俗子、永遠無法成年的荒原人、未成年人;

　　第二階的是修習者，沒有死在成年禮的荒原人都在此列;

　　第三階是職業者，他們修習著名為秘傳的事物，它們是技法的結晶。

　　第四階是覺醒者，他們覺醒各自血統的力量。

　　第五階是大功業者，他們完成了神明賜予的任務，得到提拔。

　　第六階和第七階沒人知道，據說沒有荒原人抵達此地。

　　但是按老師的說法，一階到三階是低階，四階到六階是中階，而七階到九階是高階。天空之主的體系裡還未囊括所有階位。

　　“聽說，南邊的一個教派，來找他們的聖子，聽說你很厲害，要拿你去當他們的聖子呢?”女孩如此說道。

　　“我要待在巨象氏族，只有我學了老師的煉金技術。現在若是沒了肥料，那要餓死很多新生兒。”

　　女孩對此只是勉強笑了。

　　鬃辛一直覺得，她很喜歡自己的那種學究式的遣詞造句，這才經常和自己聊天。

　　但實際上，自己也是在模仿已經不在世上的老師。

　　“那個悶悶的骷髏架子?但是他又不是我們氏族的人。你問問你阿媽還有族長他們，他們是巴不得有聖子誕生，使我們氏族沾上榮譽。比起這個，活在地上的身體算些什麽?”

　　“你認真的嗎?”鬃辛的心裡仿佛有什麽東西碎掉了一樣。

　　“你去問你阿媽，還有你的三個兄弟，”女孩聳肩，清澈的眸子映出男孩的臉龐。

　　“謝謝。 ”

　　鬃辛立即告辭她，跑去了自己的家，他的家是一個簡陋的石屋。

　　門一推開，一個小孩從門中魚躍而出，兩個比鬃辛年長許多的男人在門口等候，而他的目光覓到了銀發蒼蒼的身影。

　　“阿媽?”

　　她正在縫製獸皮，但她曾經是一個英勇無畏的戰士，也是一個呼風喚雨的薩滿。

　　年老的女性卻已經明白他的來意:“鬃辛，我已經時日無多，除了把自己所學所感悟的東西傳遞下去，只剩下等待母神的呼喚了。而你該往前走。”

　　鬃辛站立許久，流下兩行被荒原人稱為軟弱的淚水:“我明白了。”

　　兩人正在交談，一個中年的男性營壘人推開了門，是往年一直跟他們講故事的安德文先生。

　　巫妖老師一直很喜歡他的故事。

　　男人長著一頭銀發，藍色如寶石的眼睛，是標準的北方營壘人樣貌。

　　他的腰間掛有寶劍。無故佩劍而進居室，實在是個大忌諱。

　　“安德文先生，您為什麽來我家裡?職業者他們為什麽允許你們進山谷！”

　　鬃辛立即做好了防禦姿態，他的母親卻依舊落寞地發愣，其余兩人和他們的兄弟一樣警戒著。

　　“抱歉，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了。但你該當聖子了，不是嗎?”

　　英俊至極的臉上露出一個半笑半哭的表情。

　　鬃辛忽有所感，往氏族的中心要地看去，那裡有一隻巨大的巨象木雕，巨象的腳已經濺上血跡。

　　再回頭來看，自己的母親與兄弟們已經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