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唐德沿著一個漆黑的甬道往前走，他走了許久許久。

　　他將是第一個從煉獄中歸來的存在，或許僅限於本世紀——上一個世紀的存在已經被神明抹去。

　　縫合的軀體上的腳都幾乎磨爛。

　　直到地表的光線逐漸浮現，他來到了那一處落滿樹葉的山坡上，看見一片火紅的世界:“我難不成從煉獄走到了地獄嗎?”

　　一種強烈的疼痛以及饑餓席卷了唐德，險些使他崩潰，他宛如赤裸的嬰孩初次降生般痛苦，但是依舊不能撼動他那冰冷的意志。

　　淡白色的遺忘法則在他周身顫動，將他的身軀牢牢維系著。

　　那是六階遺忘神力，雖然唐德更喜歡叫它做六階遺忘法則“迷途倦物”。這是他完成煉獄千重試煉而獲得的事物。

　　它是由世界上被神明刻意遺忘的事物所升華而來。

　　在沒有解析出它的作用之前，它的影響能用於供給法術，或者產生遺忘領域，抵抗其他法則的大范圍影響。

　　但問題是唐德由於沉迷真理之書，隻學了法師之手以及魔法伎倆。

　　前一個能形成一隻魔力做的手掌，主要是避免做一些不方便的動作，比如給自己背上撓癢癢;

　　後一個能製作一些小魔術，比如變一束花，模仿一首歌什麽的。

　　他從其他不信者那裡了解過:榮譽法則之下，所有生物都必須一階一階地提升自己，別無其他捷徑。

　　而且，階位越高的存在，使用的影響越多，使用的影響階位也越高。

　　但是，通過跨階提拔是個量產炮灰的手段，比如使用著六階神術把二階的修習者強行提升成五階的大功業者。隻從唐德所掌握的真理上說，這個辦法是可行的。

　　然而，這一手段被榮譽法則所阻止。

　　因此，唐德就無法理解七重天空之主如此構築法則的意圖。

　　“是地上，沒錯了。”察覺到榮譽法則的限制，這時，唐德便確認了自己的所在地並非地獄。

　　遺忘法則沒能直接將自己提升到第六階位，但是唐德依舊能肆無忌憚地消耗它產生的影響，而不受階位所限。

　　這一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天空一片黑暗，亮紅的火光貪食著這個世界，銳利如刀般的熱力從身側掠過，幾乎將屍蠟融化。

　　若非唐德早已親自動手，摧毀了體內的一些神經，否則這個身體不一定能堅持下去。

　　四周和煉獄相似，一切都紅彤彤的。

　　從山坡上遠眺，附近的房屋幾乎融化，火災中心的泥巴牆和石頭屋子都在坍塌，巨象圖騰處於烈火之中。

　　直到唐德按照從前的記憶，他緩步走到了一片果林的外側。

　　這是鬃辛總是心系的果林。

　　在一處高大樹林的外圍，許多矮小的樹上掛滿了鮮紅的果實。

　　在林子之外，斷頭的屍骸一排排佇立，三個配著寶石裝飾的薩滿只剩下一個血淋淋的骨架。

　　一個男人跪倒在地，跪倒在果林之外的空地上，但是唐德記得那個身體裡的鮮活靈體。

　　如今他已衰微殘破，但是這對於唐德而言並非問題。

　　只因那是自己弟子的靈體。

　　在男人身前，女人、年老的女人、兩個年輕人還有一個小孩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近處，巨象的屍骸被架在熾熱的石上，心臟位置的皮肉被洞開。血水滴答作響。

　　它可愛而溫馴的鳴叫猶在耳畔。

　　唐德幾乎失神，

恍恍惚惚地走向了自己的弟子，期間好像有什麽東西阻礙了他，但是他沒有留心。　　“鬃辛，好久不見。”

　　男孩的神情像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目光黯淡，渾身皆是傷口，和煉獄裡的那些可憐人一個樣子。

　　而唐德的樣子並非一個骷髏架子，而是一個縫合的屍塊，但鬃辛卻很明顯地靠著直覺，認出了自己。

　　“您的書消失了，對不起。

　　“我不想做惡神的聖子，因為他們襲擊了我們。

　　“沒能報仇……”

　　說罷，鬃辛的身體就往前倒下。

　　唐德伸手去抓住他，卻感覺到一絲靈魂的冷意。

　　那脆弱的靈體正要離開身體，卻轉眼間就在巫妖手邊消失不見。

　　他又看向死去的巨象，仿若魂消魄散一般。

　　腦海裡一通亂麻，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

　　“我寶貴的事物原來就是你們兩個嗎?”

　　這具縫合的屍體在這時倒下，粘稠的綠色液體緩緩淌下，那縫合的屍體再也無法承載他的靈魂，一時間他的靈體無處依憑。

　　他往四周看去，穿著一模一樣紅色衣袍的惡神信徒們在呼喊，以及兩隻毒巨蜥在嘶吼。

　　那些信徒們都拿著刀，拿著刑具還有藥瓶，還有數不完的人頭。

　　有隻毒巨蜥的一顆眼球已經爆裂，它眼裡的毒素腐蝕掉了那具屍體。

　　而在遠處，有兩道模糊的身影，他們像是佇立著的石像，沒有加入這場殘暴的狂歡，但是有兩道完全不同的影響在纏繞著他們。那倆人絕對有資格運用中階的法則。

　　他們是來歷不明的強者。

　　唐德的靈體飄在半空，看見那幫信徒的靈體與地獄裡的不信者無異，他們的野獸似的欲望展露無遺。

　　只不過，他們正在一齊使用神術這一影響，試圖引動死亡的力量來驅散唐德的靈體。

　　看樣子，他們想驅散唐德這一惡靈，若是放逐他到別的地方倒是可能成功，但是想驅散他在真理引領下的意志就可稱笑話。

　　唐德直接無視了驅散的力量，但卻看見白霧湧來，它從心靈世界上來襲。

　　是一隻受傷的白色巨狼引領著洶湧的白霧來到唐德身前。

　　它的周身滿是利刃的斷口，貫入處的創口流膿。

　　它半張著口，深淵般眼裡只有一片渾濁。口誕淌地，惡臭撲面，其中味道屬於獸，屬於人，屬於神明的寵兒。

　　“加入我們的儀式，成為我神聖的孩子吧。”

　　身軀是巨大的高牆，四肢是遊走的囚籠;鋒利的斷面未曾觸及，泛黃的尖牙未曾轉向。

　　皮毛上只有兩耳之間的一塊未曾沾染血跡，有如冰晶的完好劍柄，那必是一把完美的神器。

　　它如此冰冷，足以穿刺一切迷惘，帶給生命永恆的絕望。

　　可見它那全身的殘劍斷戟隨著巨大的軀體而息張，而那冰劍造成的創口卻懸在頭頂，不斷地淌血。

　　“死亡的神明們已經拿了我寶貴之物，你又想要些什麽去?”唐德很平靜地質問道。

　　他對自己的靈魂了如指掌，他的精神像是一個火藥桶一樣平靜。

　　而仇恨之神的到來恰好是一顆火星。

　　單一情緒大約是最低級的法則，唐德從空氣中嗅到了一階法則的影響，大約是“憤怒的法則”。它比絕望、痛苦、破壞欲等存在弱小的多。

　　“我只要你的仇恨，其余的事物我都不需要。他們的生命由我的信徒所戮，靈魂由我所奪，因為你的仇恨比一般人更有價值。”

　　然而，他想起老師的扉頁上留下的話:我將為你保管你的寶物。

　　唐德相信這個預言，或者說他相信那位從未謀面的老師。

　　巫妖的語言直刺神明的謊言。

　　“仇恨之神希爾，煉獄裡許多憤怒的不信者都在念誦你這位惡神的神名，我的弟子唯獨不會被你拿去。

　　“但我會毀掉你在荒原上的信眾，為我的弟子復仇。

　　“真理之光還會庇護我，免於你的卑劣手段侵害，使我馴服你的法則。”

　　巨狼的憤怒如海嘯般湧動，渾身的傷口在扭曲，為歡欣顫動。

　　“哈哈哈，馴服仇恨，馴服仇恨……”仇恨之神的化身逐漸離去，祂已經獲得了他的想要的。

　　祂盯上的每個目標都自以為能從仇恨中成長，利用仇恨之神帶來的恩惠，但是他們最終都成為了祂的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