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24℃,風速2級,西南風。
微風正好。
武夷基地巨大的撤離工事內,整齊的擺放著近千張紅色塑料椅和醫護設施。
工事裡很涼快,有吃有喝有電影,穿著印有武夷基地字樣背心的娃娃們嬉鬧跑跳,涼拖蹬得青石地面啪啪作響,大人們就坐在椅子上,手裡搖曳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風。
類似這樣的工事還有十多處,平日裡用來開大會,辦晚會,今天則是專門給在基地生活的成員們提供觀看星艦起飛場地。
整個武夷基地有接近萬人,對他們來說,這裡像是一個封閉的小鎮,五年來隻進不出。
其中有開采礦石的工人,維護設備的技師,研究理論的學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普通人。
在封閉的日子裡,不少人結為伴侶,基地不得不再擴出個學校,由各大導師、教授們抽出時間教著咿咿呀呀的兒歌。
看著下一代成長也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早上八點的陽光初具熱力,所有人都面帶笑容,爭著合影留念,也許照片永遠都不會流傳到社交媒體上,也許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們正在做一件多麽偉大的事情,但是有什麽關系呢,只要自己記得就好。
後勤保障部的阿姨們熱情地分發著早餐,一杯豆漿,一根油條,兩個雞蛋,寓意今天的起飛測試將會是,一百分。
太空軍的士兵們駐守著關鍵路口,稚嫩的面孔掛著堅毅的神色,他們中的大多數也就二十出些頭,在本該飛揚的年輕日子裡選擇了隱姓埋名。
所有人都看得見基地最高處在太陽下熠熠生輝的隼鳥號,五年的心血凝聚。
工事裡的紅色倒計時默默倒數,從一小時,到半小時,到最後的十秒。
十
九
八
微風撩撥著年輕女工的碎發,倒計時還未歸零,搖籃之巔爆發出一陣氣浪,深紅色的身影飛上雲霄。
突如其來,毫無防備。
兩秒後,大家才聽見發動機強大的轟鳴。
凝望著高天之上的身影,人群很平靜,起飛之前他們設想過無數種反應,不安、惶恐、開心,直到隼鳥號拉出一道長長的軌跡雲,在蔚藍的天穹變成了一顆極細的小點,大家才回過神來。
成功了啊。
湧上心頭的首先是興奮。
接著是一片空虛。
原來,就像一公裡外的轟鳴聲延遲兩秒才能擊中耳朵,人們的情緒同樣也有延遲。
當第一聲掌聲響起,人們在這五年,四萬三千八百個小時裡積攢的所有情緒,就像火山噴發般,全都得到了釋放,不甘、委屈、離別,最終化作晶瑩的熱淚從眼角滑落。
別名希望的種子悄悄埋進了眾人心中。
仰望著天空的工人大叔臉上還有未洗淨的粉末,淚珠刻臉頰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漬,他把蒲扇蓋在了臉上,喃喃道,“日尼瑪喲,原來親眼看一次星艦起飛真的會哭啊。”
.....
“發動機推力正常。”
“艦內氣壓正常,輻射指數正常。”
“高度100km,越過卡門線。”
“高度300km,到達電離層。”
搖籃指揮中心,坐在第一排的技術員不斷播報星艦的喜人數據,看著駕駛艙視窗裡淡紫色的逸散層愈拉愈近,眾人神色為之一振。
李開陽、陳星安以及五大部門主管坐在第三排,面露喜色。
隼鳥號順利抵達了既定位置,接下來便是試驗發動機以及星艦在真空中的各項數據。
“人類的征途終歸是星辰大海。”
袁回架起二郎腿,感慨地說道,“我現在算是知道孔老夫子的朝聞道夕可死是什麽意思了,在宇宙面前,死亡就像個屁。”
“按隼鳥號的速度,怕是到你當太爺爺都飛不出第三旋臂。”
孫老頭煞風景地提了一嘴,惹來在場所有人的白眼。
“幹嘛,我說的都是實話,咱們搞理工的,最忌諱浪漫二字,一就是一,別說我給你們上眼藥啊。”
“孫老,你該出去抽煙了。”
袁回巴不得堵上他的嘴,掃興這事孫老頭無愧於他的名字,孫帚,掃帚的帚。
星艦在散逸層開始了第二次加速,從駕駛艙的視窗裡看去,所有高聳的山啊,深沉的海啊,漂浮的雲啊,都被揉在了一起,地球母星就像一個光滑的玻璃彈珠,透亮著太陽的光輝,遠方的地平線是一個圓弧狀的直線。
矛盾吧。
但李開陽就是這種感覺。
從飛速掠過的星球表面,他看見了鬱鬱蔥蔥的西伯利亞平原,蚯蚓一樣的烏拉爾山脈,埋葬了無數艦隊的黑海。
看見黑海,就意味著這趟旅程安全走到了中段。
但是,在即將返程的時候, 通信台裡傳來了李玉夫的聲音:“指揮中心,在隼鳥號的左舷窗有東西。”
李開陽心裡咯噔一下,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他接過話筒問道,“是衛星嗎,還是太空碎片?”
“看不清,很黑。”
搖籃指揮中心的眾人把攝像頭視角切換到左舷窗,除了虛無縹緲的真空外什麽都沒有。
“你確定嗎,艦長,艦船的傳感器和地面極化雷達顯示周圍沒有東西。”
計算機院的主管調撥著的監測軟件,詢問道。
“確定,我看不見,但是我感覺到了。”
設計中隼鳥號滿員應是二十人,由李玉夫擔任艦長,擁有指揮權,但第一次試飛,為了降低損失,他決定獨自登船駕駛,把指揮權交給地面中心。
李開陽凝望著左舷窗深不見底的真空,隱隱覺得腦子裡有個答案,但是自己怎麽都無法把答案從腦子裡勾出來。
陳星安在計算機主管旁提醒道,“隼鳥號上有反德西特探測器,可以監測周圍一百公裡內的引力變化。”
主管尷尬地說到,“反德西特探測器還是雛形,要人工處理數據,除了伍老試驗成功過以外暫時...”
“我來。”
她點開數據流,在白紙上快速地計算著,三分鍾過後,陳星安看著白紙上的計算結果,臉色並不好看,“隼鳥號左側五十公裡處引力場有輕微扭曲,模型很怪,像個雪茄。”
像個雪茄。
李開陽恍然大悟,他猛然起身,抓住話筒大喊,“全速返航!不惜代價回來,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