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妃紀送回寢室的第二天,符離難得地沒有睡懶覺。
白澤剛從食堂拿回自己的早餐,就看到符離蹲在門口等他。
“今天轉性了?這麽早來找我?”
符離不說話,只是低著頭數螞蟻。
白澤把包子放在腳邊,挨著垂頭喪氣的符離坐下。
“怎麽,小妃先化形了,受刺激了?”
符離悶悶地嗯了一聲。
他豈止是受刺激了,昨天妃紀趁狐之危連他的尾巴都敢rua了,要是再這樣下去天知道她還能乾出什麽慘絕人寰的事。
要知道,符離這條漂亮的大尾巴可是連符爸符媽都沒什麽機會rua的!
白澤輕輕靠在牆上,從紙袋裡掏出一個包子。嘴上吃著,另一隻手狠狠地揉了一下符離的頭。
“白澤先生,您能告訴我什麽是人嗎?我……我就是搞不懂這一點。”
被白澤蹂躪一番的符離只是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藏到屁股下面去了。
“把頭抬起來,我就告訴你。”
符離有氣無力地抬頭,卻看到白澤遞了個包子過來。
“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修煉。”
一大一小暫且拋去那些惱人的俗事,沉心於食堂的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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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白澤的辦公室,符離站在了訓練場邊。
-“你去找最近在學院訓練的機動特遣隊隊長劉宇吧,就是那個一隻手的,他會給你答案。”
白澤剛剛的話又浮現在耳邊。
在符離的軟磨硬泡、窮追猛打下,白澤還是告訴了他要去哪裡尋求解答。
可這些戰士個個看起來身經百戰,每個都是起床出去狩獵妖邪當早餐並在餐後用剩下的妖邪練習打靶的鐵漢。
就符離這小身板,跑去找這些硬漢中最硬的硬漢問問題?
他可不想在戰士們的晚餐裡加一道手撕狐狸肉。
每當他好不容易鼓起一點勇氣要去找劉宇,戰士們刺殺訓練時發出的震天怒吼就將這氣球似的膽子戳破,讓符離縮回花壇後面。
可似乎是注意到了在訓練場邊走來走去的符離,那個領頭的老班長竟徑直走了過來。
“符離同學,找我們有事嘜?看你在這兒繞了一上午咯。”
班長的聲音卻沒有他表面看起來那麽鐵血,反倒像是個抽煙過多的鄰家阿叔。
符離畏懼地瞥了瞥劉宇空蕩蕩的袖口,鼓起勇氣點了點頭。
“白澤院長說,有一個困擾我的問題……可以從您這裡得到答案。”
在劉宇的注視下,符離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縮進地裡。
反倒是劉宇顯得有些驚訝。
“哎?怎又有學生要問我們問題?我們嘞哈兒還在訓練哦,你要是不嫌棄,可以晚上七點多鍾來嘞地兒找我們。”
得了老班長的許諾,符離忙不迭地點頭,倉皇逃離了這片給他巨大壓力的訓練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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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紀化形後就去和戴勝他們一起上課了。
化形後的妖,無論是原型還是人型力量都大增,從整體的妖力,到天生的稟賦都將成為可供挖掘和開發的寶庫。
經過系統超凡教育的修行者,無論妖還是人,在這一階段無論是戰力還是生產力,都能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
在乾夏官方的修煉體系中,便把妖的化形,人的築基,鬼神的受封,統稱為“明我識”。
所以妃紀現在每天比原來還忙,
忙著學習各種各樣的超凡知識,忙著開發自己的天賦法術與妖力的固有屬性,忙著鞏固自己剛剛突破的境界。 只有符離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享受著白澤一對一的輔導,恨不得學燕其羽在課堂上當場倒頭就睡。
“明我識之上的境界,大抵是‘知前路’和‘見眾生’。”
符離把尾巴舉起來,權當是舉手。
“那白澤老師你是什麽境界?”
“我的話,大概是知前路吧,和院子裡的大榕樹配合起來,能打半個眾生境。”
“那眾生境得有多強的威能呀……”符離感歎。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等你走到了可以知道的位置,你自然就知道了。”
當心裡期待著什麽東西到來時,時間總是過的特別緩慢。在拒絕了燕其羽一起去後山烤紅薯吃的提議後,符離終於等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晚上七點。
把燕其羽憤怒的嘟嘟囔囔甩在身後,他飛也似地衝向了訓練場。
跑向訓練場的路上,符離便看到了列著整齊隊列下訓的機動特遣隊成員。見符離跑來,帶頭的那個對著符離喊道:“小狐狸!班長在訓練場那兒等你呢,快去!”
聽得劉宇的位置,符離跑得更快了,在林蔭道垂下的光柱間縱躍,宛若一縷赤紅的流光。
訓練場門口,劉宇支著步槍給自己扇風。升騰的血氣伴著熱氣滾滾翻騰,遠遠地看簡直像升起的血色狼煙。
“符離同學你來啦。哎喲嘞都要十月間了,怎還這麽熱!”他抬手把步槍挎在背後,衝著符離一揮手。“走!我們去開小灶去!”
符離點點頭,跟上大步流星離去的劉宇。
劉宇開小灶的地方在食堂的後廚,那個總是凶巴巴地把符離和燕其羽趕出去的總廚見劉宇來了,卻準備了一桌好菜。
劉宇大馬金刀地坐在小板凳上,抬手打開電視。放下遙控器後拇指輕彈,啵地一聲把可樂瓶蓋彈飛,猛灌了一大口,打了個響亮的嗝,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啊——這才舒坦嘛。”放下可樂罐子的劉宇擦了擦臉上的汗,看看還是有些拘束的符離:“小狐狸有啥問題嘞,我們邊吃邊講。”
“唔……劉宇隊長,是這樣的,我想問您——人是什麽?”
“唉喲,不要叫的這麽生疏噻,我們高低也算是同學一場,雖然沒有和你們一起上過課,但是每天訓練的時候看你們幾個跑來跑去的,心情也是很好的咯!我年紀大你一些,你叫我宇叔就行!”
“宇叔,那我就這樣叫了?”
見劉宇很好說話的樣子,符離的膽子也是大了不少,嘴上說著,爪子也捏起筷子開始吃劉宇的特供小灶。
“哈哈哈!好!嘞才耿直!”劉宇高興地又喝了一口可樂。“你這個問題嘞,我是個粗人,其實我也沒想過人是什麽東西。所以小狐狸,你要找我問這個問題,可能我也幫不到你什麽忙。”
“啊……這樣啊……”符離撅著嘴,顯得不是很開心。
但片刻之後,他把喪氣的表情甩了出去,又換起一副笑臉。
“沒事,就當是認識了宇叔,和宇叔開開小灶,也不錯!”
“哦喲,你小子還挺合我胃口,我看你一副文縐縐的樣子,還以為你聽我這樣說,一哈子就要掉眼淚咯!”劉宇夾了兩筷牛肉吃下。“既然你來陪我吃飯,那我也就跟你擺點龍門陣好咯。”
坐在一旁抽煙看電視的總廚卻拆台道:“小狐狸你別聽他瞎咧咧,這老坑每次和人講故事都是那同一個故事,要不是老子給他擋了一下,他能在這兒吹牛?”
“去你的!”
劉宇回身甩過去一個空可樂瓶,被總廚穩穩接下,轉手丟進垃圾桶。
呲——啪!
劉宇又開了一瓶可樂,這回他隻小口小口地喝了一點,從邊上的櫃子裡找出來一個一次性塑料杯,給符離也倒了一杯。
“擺龍門陣就得喝點,雖然沒得酒,但這可樂可比酒好喝多了!”
符離小心地嘗了一口,刺激性的味道和氣泡不斷炸裂的口感讓他一下子有些不太適應。
但第二口下肚,他就明白了劉宇所言非虛。
啊——哈——
劉宇和符離一起長長地出了口氣,把深夏的燥熱趕出體內。
“我呢,沒啥子文化,十八歲就沒讀書了,跑去當兵。”劉宇用獨臂撓了撓頭,“小狐狸你可不要學我啊,能多學點就多學點。”
“在東北和毛子爬了幾年雪坡,在西南和猴子鬥了幾年遊擊,和各路好漢明裡暗裡碰了碰,都沒吃虧!”
“我給你翻譯一下,沒吃虧的意思就是給人打的屁滾尿流,但是好歹沒死。”總廚揶揄。
劉宇懶得理會老友,給符離滿上了可樂後又自顧自地講故事。
“後來呢,就退役了,退役了轉業去特警隊,那會兒全國的特警隊都來要老子,哪個龜兒不曉得老子的威名哦!”
“最後還是選了去羊城,畢竟你嬸嬸就是羊城人。”說到嬸嬸時,劉宇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這個走在路上能把小孩兒嚇哭的惡漢此刻卻從每一道皺紋和傷疤中流露出一種柔和與溫暖。
“我和這家夥也是在羊城認識的。”他又指了指總廚。
“再後來,香江就出事了。”
單是提到香江二字,一種莫名的氣氛便彌散在整個後廚。
“小狐狸你應該還不知道香江的事,我也就不展開說了。你單知道有一群人在那裡搞了很大的破壞,死了很多人,就行。”
“那是第一次出這種事,全國上下的機動力量都往裡面填,特保那時候也還沒得組建。”
“我們羊城的,就是最早一批過去的。”
“我們過去了,然後事情解決了,沒有人死,沒有人受傷——我真的很想這樣說。”
“但是,我的左手和十四個弟兄,還有火棍兒的半副腸子,一個腎,就是沒在香江。”
“每次講古都要搞成這樣。”總廚歎了口氣:“每次又還要說,說到不高興了就不說話。”
劉宇瞪了總廚一眼,伸手要了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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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符離還能邊聽劉宇講故事,邊從小飯桌上挑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吃,可隨著劉宇故事的推進,他隻感覺某種鋼鐵般的硬物梗塞在自己的喉頭。
見飯桌上氣氛似乎有些過於凝重,劉宇把杯中可樂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和符離斟滿。
“先不講了!擾了吃飯的興致,我們喝可樂,喝可樂!”
“沒事,宇叔,我很喜歡你講的故事。”
符離誠懇地點點頭。
“後來呢,國家就組建了特保,又把我們這些和牛鬼蛇神鬥過的老家夥拉來組了特遣隊。”
劉宇便接著繼續說。
“我就來了這裡。”
“所以你要問我人是什麽東西,我其實真不太清楚。”
“但你要是問我,什麽東西不是人,那我可太清楚了。我這輩子就在和那些不是人的東西打交道啊,把自己的命、戰友的命填進去,維持社會的穩定,保護人民群眾。”劉宇比劃了一個撐杆的動作。“就像黔邊那些摘燕窩的人一樣。”
“拿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拿一點人的命去換更多人的命。”劉宇又指了指自己的斷臂。“我這隻左手,換了一頭畜生的命,救了一家人,值!”
說到這裡,原本豪氣乾雲的劉宇又歎了口氣。
“但是大多數時候,我們是不值的那一邊。”
“拿一支連隊的命去換一個傷兵,拿一個百戰老兵的命去換一個不敢對著敵人拔刀的新兵。 你要問我值不值,我自個兒真覺得不值。但你要問做出這樣的交換後不後悔,那肯定也不後悔。”
他沉默了下來,符離也不說話,慢慢地咀嚼著劉宇話中的含義。
總廚的煙,已經抽了一包了。
只有聒噪的電視機在絮絮叨叨地播送著新聞:近日成海市區連續停電原因查明……
良久,劉宇又開口說話:“小狐狸,你今年幾歲咯?”
“五歲了。”
“我女兒今年也五歲,整天鬧著要看會講話的小動物。要是有機會,你們還可以認識認識呢!”劉宇放下筷子,喝乾最後一口可樂,“當兵打仗這麽多年是為了啥,要是年輕的時候我肯定跟你說為了保家衛國,為了乾夏,可這麽多年過去我已經不會喊口號了,當這個兵,扛這個槍,就是為了老婆孩子,為了讓那些不當人的東西離他們遠點,為了他們都生活能好些,所以我不後悔。”
“可惜沒有酒哇,不然高低得跟你整兩口。”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小狐狸你可別嫌我囉嗦,白院長說你來找我就成,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是個粗人,也就只能把我這輩子的事兒跟你講講。我不知道乾到現在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但是我覺得我還算個人,能幫到你一點是一點。”
劉宇從小板凳上起來,幫著總廚把杯盤狼藉的桌子收拾好。
“你要是覺得跟我聊天挺好玩,以後可以多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跟火棍兒聊天。”劉宇指指桌台後邊的總廚。
“還是別了,我怕他炸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