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張逸睜開眼睛,面前站著一排人,整整齊齊地穿戴著戲服,像是雕塑一樣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我沒有死?
外面吹拉彈唱的好是熱鬧。
顯然今晚的開箱已經開始了。
張逸試著抬起手,四肢僵硬得像是木頭,勉強抬起來一點點就抬不動了。
這時,目光看向梳妝台上的鏡子。
鏡子裡自己臉上畫著厚妝,掛著胡子,身上穿戴著舊時官老爺才會穿的衣服。
這是要自己去演戲麽?
看樣子好像還不是普通的班底。
“下一場,血濺烏紗。”
“好!!”
場外報幕員說完,引來一陣叫好。
血濺烏紗?
怎麽又是這出戲?
等等,不會是我來演吧?
“咚咚、咚咚咚……”
鑼聲敲響,站在前面的人已經開始按部就班地往外走。
他的腳步抬起,跟著這些人一步步往前跟著走。
“快,快、跟上、跟上。”
三蛋的聲音傳來,催促著後台的人往前走,今天他負責做催戲人。
“小耿,你也成角了!”
三蛋走到張逸面前,兩眼放光地盯著他。
面前的三蛋神智似乎有些不正常,伸手在張逸身上的戲服上摸索著:“我什麽時候才能和你一樣,成角呢?”
看到三蛋滿臉病態地拉起自己的水袖,放在臉頰上揉搓,張逸心裡的不安越發越強烈。
“到時候你就是咱們班子裡的角了,頓頓大魚大肉你隨便吃。”
三蛋說著說著,臉色開始變得猙獰起來。
“為什麽是你,班裡那麽多人憑什麽輪得到你來當角!”
他的臉上浮起一根根青筋,眼珠子裡冒出血絲。
一步步逼近向張逸。
口中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惡臭,讓張逸不禁想到了,上次在大巴車上,李主管等人身上的臭味。
“咚咚咚!!”
這時戲台上的鑼聲越來越急,三蛋似乎這才想起來自己要做什麽。
轉身推搡著前面幾個人往前走。
“快,輪到你們上場了。”
幾個人被推進戲台後,張逸身體自然而然地繼續往前走,來到上揚門的門簾前。
隔著門簾,張逸一揚眉毛,這聲音聽上去很熟悉,正是慶嫂的聲音。
身子微微側動了幾下,透過門簾的縫隙,往外一瞧。
沒有看到慶嫂,卻只見李哥穿著女服,頭戴金釵假發,手指拈花,手上攥著一條絲巾。
“滿腔委情滿腔怨……”
神情嫵媚幽怨,雖是男兒身,卻似女嬌蛾。
張逸都有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恍惚間,他在李哥的身上,看到了慶嫂的身影。
“不對,他不是李哥,他是慶嫂!”
他抬起頭往上看,那個面目全非的惡鬼正蹲在大梁上,雙手拽著繩子,咧著嘴猙獰地笑著。
慶嫂被麻繩攥著,像是一隻被鐵鏈束縛的動物,只能借著李哥的身體,淒厲地唱著戲詞。
台下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好,好!唱得真好,唱得真好。”
三蛋站在一旁拍著手。
“那個……我接下來是演什麽?”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登場,張逸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麽,便朝著三蛋問道。
三蛋愣了一下,歪著頭看向張逸,從一旁道具桌上,
拿起那把寶劍。 “這出戲叫血濺烏紗,是一個清官辦錯了案,錯殺了人,你得知真相之後,拔劍自刎。”
聽到三蛋的話,張逸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丹姐,自殺前是不是也是這出戲?”
“對,也是這一出。”
張逸似乎明白,自己接下來的下場,或許會和楊丹一樣自己抹了脖子。
“快了,快了,馬上就輪到你上場了,今晚我們可以吃肉,可以吃肉了。”
三蛋此刻的狀態,和大巴車裡的員工差不多,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不是人,只不過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而已。
但徹底變成鬼,也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這時,張逸目光看到被自己放在牆角的保溫瓶。
“三蛋,我有點渴,能給我點水喝麽?”
“你想要喝水?”
“不行,要上台了,就不能喝水,等你下台了再給你喝。”
三蛋搖著頭。
“三蛋,我馬上就成角了,等以後我成了角,就讓你跟著我,以後我吃什麽,你吃什麽好不好。”
“真的?”
“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三蛋看向放在角落的保溫壺:“可這不合規矩。”
“沒事,我不說,誰也不知道。”
三蛋走到保溫壺前,回頭看了看張逸,見他朝著自己肯定地點了點頭,才把保溫壺拿起來。
“給我!”
張逸抬起僵硬的手去接保溫壺。
“咚!咚!咚!”
聽到戲台上的鑼聲,三蛋突然把手收了回來,將保溫壺放在身後:“快,快,輪到你上台了。”
“可我想先喝水!”
“來不及了,快點,晚了點,領班會打死我的。”
張逸用力繃直了大腿,他知道,自己上了戲台,就只有死路一條。
“等等,你把水壺給我也行。”
三蛋個頭不大,可力氣大得驚人。
用力一推,張逸雙腳擦著地板往前移,根本停不下來。
“咣!”
一聲類似玻璃的碎裂聲。
“咚!”
三蛋倒在地上,全身掛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凌。
張逸回頭一瞧,發現正是戴茉莉。
“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你就死了。”戴茉莉朝著張逸投去一記白眼:“我察覺到不對勁,就自己爬出來了,這裡的人已經開始醒過來了,快想辦法離開這。”
戴茉莉拉了幾下張逸,卻發現張逸紋絲不動。
“我現在身上好像出了問題,你有什麽辦法麽?”
戴茉莉搖了搖頭:“這是惡鬼下的咒,我不懂怎麽解。”
她手指輕輕撩開門簾,斜眼往外掃去。
“咦,
還挺熱鬧的麽?
這麽多客人,你說一場戲能賺多少錢?”
“很多吧,可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先想辦法幫我解咒。”
張逸還在苦惱自己身上的咒,無法解開,戴茉莉卻是看出了點東西。
“她就是慶嫂麽?”
“嗯、”
“束縛慶嫂的並不是惡鬼的力量,你試試看,能不能想辦法把那根繩子毀了。”
“你覺得這是我能辦到的事??”
“或許,你可以試試你手上的符籙。”
“【金光符】?”
“不,是【精火符】,這張符能激發你身上的精氣神,一般來說,鬼咒,多是壓製你精氣神為主,用這張符,或許能幫你衝開身上的鬼咒。
而召喚出來的精火,正好可以焚斷慶嫂頭上的繩子,只是這樣你要冒險距離慶嫂越近越好。”
“一定要救慶嫂麽??”
“我們沒有幫手,不乾掉那個惡鬼,咱們都要死。”
張逸皺了皺眉頭,喚出帳冊,將目光看向僅剩下的那兩張符籙,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寶劍……
“推我上台!”
“咚咚咚……”
戲台旁的鑼聲越來越急促,台下的觀眾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是不是該出來了。”
“是啊,這敲了兩遍鑼了,再不出來這出戲可就要砸了。”
觀眾的淺聲討論,也引來房梁上惡鬼的側目。
他側過頭看向戲台上揚門的位置。
這時候門簾拉開,張逸從裡面走了出來。
當他一隻腳踏上戲台的時候,身體四肢都被一種力量操控著。
“風蕭蕭馬聲嘶鳴古道上……”
快抬慢落八字步、手提寶劍正烏沙。
張逸此刻反而像是一個局外人,冷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位苦練多年的戲班老生,一步一晃地走上台,連一個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台下觀眾身上的衣服也是千奇百怪,穿什麽的又有,有的衣服明顯都不是這個時代。
這個戲院本身和按摩店屬於一個性質。
張逸想到後台供奉著自己父親的照片。
難道,這個戲院也是我爹開?
聯想到戴茉莉曾說,這裡像是一個牢籠,那慶嫂,難道是被我爹故意囚禁在這裡的麽?
“滿腔冤屈滿腔怨!”
“咚咚咚……”鑼聲越響越急。
慶嫂步履蹣跚,雙手捧著供詞跪倒在面前。
“望大人向理莫向官,你詳細查問為我冤!!”
本是潔白無瑕的道具,此刻在慶嫂推向自己面前時,朱紅色的鮮血將供詞染透,只剩下一個冤字。
是李哥的臉,可卻是慶嫂的神。
那俊俏的臉龐由粉紅變成蒼白,嘴唇變得鐵青,一股幽怨和憤慨。
一行血淚從眼眶中溢出。
正如這部戲中,為父伸冤的劉少英,走投無路,血濺烏紗。
只是慶嫂比之更慘,她卻是連血濺烏紗都做不到。
脖子上那根麻繩緊緊鎖著她,令他生不得死不得,成為這戲班子裡的工具,不得超生。
張逸頭皮發麻,全身汗毛立起。
這就是自己父親乾的好事?
“好!!”
台下觀眾已經興奮地站起。
“咚咚咚……”
鑼聲、嗩呐、二胡越發刺耳。
下面觀眾席上眾人已經屏住呼吸,張逸身體緩緩舉起手中寶劍。
按照戲中最後一幕,張逸扮演的官員知道判錯了案,悔恨自刎。
張逸仰起頭,大梁上的惡鬼齜牙咧嘴朝著自己發笑。
歪歪扭扭的眼睛裡透著戲謔和興奮。
“嗡……”
只是隨著寶劍出鞘,惡鬼的眼睛瞪大起來,劍刃上竟是貼著一張杏黃色的符籙。
刹那間,赤紅色的火光在劍身上揚起,將戲台一下照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