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樹木隨著陣陣秋風被吹落樹葉,在園區裡的小路上堆積一層。沒有小說或電視裡的那般金黃美麗的景色,反而透著一股衰敗的氛圍。午後的陽光透過漸漸變的光禿的樹杈映在葉秋梅的臉上,不自覺的發出了一聲歎息,讓她的心中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低落感。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哪裡來,她只知道那種感覺中摻雜著些許無助與無力……
也許是因為和藹熱心的大娘,也許是因為可能正在遭受家暴的韓燕,亦或許是因為牆上掛著的那張全家福。這世上最堅硬的外殼,最堅實的盔甲,都是為了保護最柔軟,最脆弱的肉體。
望了望懸在頭頂的太陽,時間尚早,葉秋梅拉開那輛破舊的吉普車門,驅車前往韓燕的丈夫,陸心源上班的工廠。一路疾馳,這輛老爺車響起了有些沉重的呼吸聲,她將左臂的手肘放在車窗邊,左手撐起歪著的頭,一路向前駛去,駕車能夠讓自己心情平靜。停好車,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用時二十分鍾,還是在沒有堵車的情況,自己的車速也比正常人的快一些,這和自己有些急躁的性格有關。
見到陸心源的第一眼,給人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也許是源於女性敏銳的感覺,但是作為警察的強大的心理素質讓葉秋梅在對話中佔據主動!
嘈雜的車間裡,一個戴著厚厚鏡片的中年男人向車床旁的另一個人揮舞著手臂,喊道:
“老陸!老陸?到車間辦公室!你表妹來找你,老陸?”
車床旁的男人聽見喊聲愣了一下,看了過來,隨即簡單收拾了一下材料,將機器關停,向辦公室走去。
“你是?”來到辦公室內,陸心源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自稱是他表妹的女人,十分詫異。
葉秋梅站起身來,將辦公室的門關緊,機械運轉的噪聲瞬間低了下去。
“我是警察,為了不影響你的工作,才謊稱是你的表妹,你坐。”
二人分坐在一張辦公桌的兩側。
“哦!我就說嘛,我哪有什麽表妹。”
“施工環境這麽差,也沒個保護措施啊?”葉秋梅指的是生產時帶來的噪聲。
“哪有什麽保護,習慣就好了,我這耳朵不管在不在車間裡,永遠都在嗡嗡的響。”
“那肯定賺錢多啊!”
“不怕您笑話,剛好夠用,一點錢也存不下,沒辦法,我又只會這個。”
“加班多嗎?”
“嗯,經常加班,沒辦法,為了多攢兩個錢嘛!”
葉秋梅打開筆記本,故技重施,正襟危坐道:“我今天來就是例行公事,沒別的事,把那天的信息核對一遍,補充一下信息,完善一下卷宗,早點歸檔,你也別有什麽顧慮。”
對方點點頭。
“孩子經常去那家兒童中心嘛?”
“也不是經常去那家,我一周休一天,基本都在周日,每周都帶孩子轉轉,多接觸接觸,那家連著去了三次吧!應該是三次,環境好一些。”
“聽口音你不像是本地的吧!”
“對,我是衡州的。”
“衡州,我有個同事是衡州的,口音和你有點像,怎麽想到來這了?”
聽到這裡,陸心源心中一驚,說道:“小地方錢不好賺,就來這了。”一邊說,一邊盯著手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後把保溫杯的蓋子擰緊,手上的青筋漸漸突起。葉秋梅注意到他的食指缺失了一截。
“那個流浪漢你之前見過嗎?在你家附近或者學校附近。
” “沒注意過。”
陸心源回答的用詞很是巧妙
“當時你帶孩子為什麽要去那間倉庫?”
“聽說上面有舊桌子,我想給孩子買一個,舊的便宜點嘛,就帶孩子上去看看,沒想到發生那樣的事。”
葉秋梅回憶著他家中的布局,似乎沒有什麽地方能夠放得下一張課桌了。
“我看你的手有些抖,是酒精攝入過多導致的吧!”
“不是,我從不喝酒,酒後操作是絕對不讓的,我經常加班,也就戒酒了。何況……”
陸心源晃了晃右手,說:“大前年還出過一次事故,半根手指都沒了。”
葉秋梅收起筆記本,站起身來,伸出手去。
“也沒什麽問的,就是例行公事,你看看沒什麽問題吧?”葉秋梅將筆記本遞過去。
“沒啥問題。”
“好,那你忙去吧,謝謝你的配合。”
“沒事,我該配合的。”
二人握握手,葉秋梅向外走去,陸心源喝了一口水準備回到車間,剛走兩步,身後傳來葉秋梅的聲音:
“聽您妻子說你叔叔家有一個表妹的啊!”
仿佛沒有聽到,陸心源愣了一下,嘴角擠出笑容,隨即說道:“我給忘了,我們很少聯系。”
不等對方再有什麽話,陸心源逃跑一般,快速向車床走去。
這是他走過的第三十二個城市了,在河溝旁,他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頭髮已經長到了耳朵下邊,將耳朵全都蓋住,記不得多久沒有洗過,已經黏成一縷一縷的。渾濁的右眼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不見了黑色的瞳孔,右眼上方的頭骨有些凹陷,那是這一切的根源。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地位、金錢還有家庭,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無,唯一支撐著他的是一個信念,是一個目標!雖然自己的大腦已經記不得當初的目標是什麽,但是長年累月的追尋讓那個目標轉化成為了一個無比堅定的信念,並支撐自己走到今天,每每去回憶那個目標,自己的頭腦仿佛就要炸裂一般。但他知道,只要遇見了那個目標自己一定會立即想起來,並毫不猶豫的抓住那個機會。
八年的時間,他不停地走,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連記憶逐漸消退,頭頂的凹陷讓他的大腦不能正常思考,流浪所帶來的疲倦讓他漸漸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流浪漢:蓬頭垢面、神志不清、形容可怕。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每天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了,他只是知道,自己應該這樣做,就像吃飯、喝水、呼吸。而流浪和追尋,已經變成了一種融入生命中的本能。對於死亡,已經沒有了這個概念,在墜樓的時刻甚至沒有驚慌和害怕,下墜的時候他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向自己迎過來,似乎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擁有了一切,這當然也包括自己苦苦追尋的目標。
在局裡的法醫鑒定中心,夏風和秦法醫站在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旁。
“時間太久,已經無法判斷具體成因了,但是從頭骨斷裂處的骨質生長情況來看應該發生在七到八年前之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造成的原因肯定是外力所致,鈍器擊打,造成頭骨凹陷。”
“會影響到他的思維和智力嗎?”夏風指著死者頭上的傷問。
“這個位置,這個大小和深度,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這個傷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視覺系統,他的右眼完全喪失視功能,左眼喪失百分之三十以上,右臂、右腿,都會感到麻痹,漸漸失去控制,甚至影響到思維和智力,而且根據屍體的情況來看,這種情況時間越長,情況越糟!”
“是因為他的傷在大腦右邊,所以右邊的眼睛啊、腿啊啥的不行了嗎?”
秦法醫莫名其妙的看了夏風一眼,微張的嘴,沒有說話。
“這是什麽?”夏風用下巴指了指托架上的托盤。
“一塊已經包了漿白骨,應該是食指的指骨,從它的風化程度上看,應該有七年多,像個吊墜一樣掛在死者的脖子上,這麽明顯的東西你在勘察的時候都沒有發現嗎?”
夏風揚了揚眉毛,沒有做聲,現場一時變得安靜,氣氛有些尷尬,好在這時葉秋梅推門而入,大步走了過來。
安排葉秋梅對這件案子進行調查是他這個特別調查小組組長的一個非正常程序性行動,特別調查小組設立的初衷是對刑偵工作中的懸案和一些普通公安乾警難以解決的案件進行偵破,他們是公安系統的最後一道防線,所以接手的案件在他這裡必須偵破。
作為小組的組長,有權限翻看全市的刑偵材料,這個權限是十分高的,當然責任也是十分沉重的,夏風作為這個小組的第一任組長將奠定這個組織的基調,也將塑造它的形象。
“我就沒見你敲過門,你去局長辦公室也這樣嗎?”夏風盯著葉秋梅說。
“嗯,我也沒見過。”秦法醫在一旁輕聲的嗯了一聲。
葉秋梅聳聳肩,算是回應。
“案子調查的怎麽樣?”
“有點意思。”葉秋梅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那是她胸有成竹的笑,看來這件案子成功的激起了她的興趣。
“不打算和我匯報一下嗎?”
“當然要匯報,還等著您給我指點迷津呢!”
三人不自覺的站成一排,雙手背在身後,動作出奇的一致。
秦法醫看著二人,搖了搖頭。三人是舊相識了,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算是個正常人那兩個人除了警隊的這些人以外再沒有朋友。因為那可怕的洞察力,讓人們在其面前的偽裝和欺騙都變得可笑,人至察則無徒,可能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嗯,你們兩個,哎!”夏風看了看其余二人歎了口氣,說道:“也就我還算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