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世界歷977年12月24日，歡迎大家繼續收看新大陸每日新聞速報。”

　　“康維爾市的工人非法罷工潮愈演愈烈，康維爾市議會計劃通過法律授權市政廳運用武力鎮壓罷工。康維爾市政廳警示，任何幫助工人罷工的行為都違反了《保護商業發展法》第7條第3款的規定，請市民不要以身試法。”

　　“新大陸各地突降暴雪，受天氣影響，本月犯罪率顯著上升，尤其以晶源滑板搶劫為主。邦聯警署新聞發言人提醒，各地市民出行時應注意自身財產安全。”

　　“亞瑟軍工推出全新三重充能步槍TripleX，三倍充能，三倍動力，僅需……”

　　路邊賣薄晶影板的店鋪，用自家的商品播放著新聞。匆匆來去的市民中則鮮有人去關注，剛剛得了一筆錢的影鬼獵人也沒有購物的打算，他只是覺得下著雪的冬夜尤為寒冷，很想回到床上睡一覺。

　　裹緊自己的大衣，他把原本收到褲子口袋的左輪拿出來，準備還是放回自己習慣的大衣口袋中去。

　　指尖觸及到自己那柄名為“雪莉”的左輪，傳來的沁涼感讓人內心一醒，隨之響起的，是她的嘲弄。

　　“一條性命，三人受益，這就是身為人類能夠生存的精髓嗎?”

　　王抱一只能歎了口氣，在這樣一個雪夜和一把可以在腦海中說話的槍吵架可不是一個好選擇，尤其是在說不過對方的前提下。

　　他把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那尖刻的女聲一下子消失了。

　　“雪下那麽大，還不趕緊進房子！”

　　王抱一抬起頭，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自己租住的屋子，房東霍爾姆老爺子正在二樓探出半個身子招呼自己進門。

　　“老爺子好。”

　　王抱一打了個招呼進門，霍爾姆老爺子則正從樓梯上走下來迎接他。既然見到了面，王抱一便把得來的賞金一股腦掏了出來，其實也不多，不過一百塊邦聯幣而已——沒辦法，雇傭影鬼獵人殺死一隻欲鬼的市價就這麽多。

　　“老爺子，給你，欠的房租能還上一點是一點吧。”

　　霍爾姆壓根沒有去看那錢的數目，只是笑著擺了擺手:“我一把年紀了，細碎的帳目可算不清。你呀，還是等發了大財一口氣還上吧。”

　　王抱一把錢強硬地塞進霍爾姆手裡，笑了:“那你還是等著吧，我這輩子可發不了什麽大財了，只能這樣時不時給你交點租金以免我的好房東餓死。”

　　“胡說，我還有著錢呢怎麽會餓死，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曾經是誰……”

　　無奈收了錢的霍爾姆一臉的不服氣，嘴裡碎碎叨叨的。王抱一一邊上樓往自己的房間走，一遍敷衍著點頭:“是是，您是曾譽滿整個康維爾市的退休老名角，家大業大足夠我啃老了，這錢是我孝敬您平日零花的，行不?”

　　“這還差不多。”霍爾姆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在身後提醒道，“有個老朋友正在等你呢。”

　　他說完之後，又壓低了聲音補充了一句:“我看呀，這次可是大案子。”

　　“知道了。”王抱一路過霍爾姆的時候就聞到了一陣馥鬱的熏香味道，在會來找他的人中，只有一個人身上會有這種味道——畢竟這個人最喜歡參加那些神神叨叨的集會了。

　　果不其然，康維爾市治安局乾員格林格斯正在霍爾姆老爺子精心挑選的東洲風格碎花地毯上來回踱步，一見到王抱一，就趕緊迎了上來。

　　確如霍爾姆所言，

格林格斯是王抱一的老朋友了，或者說，是王抱一影鬼獵人事業上的戰略合作夥伴。影鬼獵人以狩獵被深海力量吞噬，化作各種怪物的“鬼”為主業，治安局也樂意提供賞金來支持這些編外獵人去處理這種危險系數高同時危害程度也大的事務。而影鬼獵人與治安局接觸的多了，往往就會被後者委托一些主業之外但是同樣棘手的事務，這種樂於承接治安局手上案子的影鬼獵人，私底下被治安局的乾員稱為“清道夫”。王抱一就是格林格斯的清道夫，在最初替格林格斯辦了一件跟蹤狂的案子後，他就不時會把一些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案子轉交給王抱一。　　還沒等格林格斯開口寒暄，王抱一就率先說道:“我猜猜，大人物委托的案子，嗯，綁架?哦，是失蹤。”

　　格林格斯適時地展現出了驚異的神色:“又是跳過過程直接展現結論的老把戲?嘖，總能讓我驚奇不已。”

　　面對老朋友，王抱一的話到底還是多一些，他頗有耐心的解釋:“你發梢還略微濕漉，擺在那兒的那杯紅茶還滿當當沒被動過一下，再看看這地毯上的腳印……這都在說明你遇到了一件很急切很重要的案子，一件必須要找到清道夫處理同時又必須要與時間賽跑的案子——我只能猜測是綁架或失蹤，而你的表情告訴我是後者。”

　　“難得你今天有這麽多話啊。”格林格斯接過話頭，“而能夠勞動我深夜來訪的，肯定是重要人物委托的案子。看來我也從你身上學到了一些嘛。雇主確實是康維爾市最有地位的人物之一，不，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新大陸最有地位的人物——你聽說過知更鳥嗎?”

　　太知道了，剛剛就接觸過。

　　“守著晶源礦的開拓者家族之一，略有耳聞。”王抱一坐到自己心愛的搖椅上，端起格林格斯沒喝過的那杯紅茶，示意對方繼續說。

　　還好，茶還是溫熱的。

　　“與一般的開拓者家族不同，知更鳥家族是一支五姓聯合組成的家族，他們共同以知更鳥作為圖騰，相互合作著把持了許多地方包括能源、銀行、鐵路在內的多個產業。而位於康維爾市的知更鳥家族，便是五姓之一的布什家族——西部鐵路公司就是他們家族的產業。”格林格斯稍微介紹了一下雇主的來歷，繼續說道，“這次失蹤的就是布什家家主的弟弟，格蘭·布什。”

　　“唔……”王抱一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知更鳥家族裡，只有布什一姓扎根在康維爾市嗎?”

　　“這倒不是，布什家近些年人丁不旺，目前只剩下一對姐弟守著這偌大家業了。所以這地盤也不太守得住了，知更鳥其他四姓或多或少都在康維爾市布置了產業——至於是為了扶持布什家，還是為了侵蝕布什家，我可不好說。”

　　王抱一點了點頭，沒有在這種家族鬥爭的戲碼上深究下去。

　　“失蹤幾天了?”

　　“到了明天，就是三天。”

　　王抱一點了點頭，失蹤案子的前三天是最黃金的探查時間，雇主這麽焦急也不奇怪了。

　　“更多的案件詳情你就自己去問雇主本人吧。”格林格斯話風一轉說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伸出十根手指說道，“這次的報酬是這個數，而且，這次我隻拿半成。”

　　十萬邦聯幣?

　　王抱一挑了挑眉毛，語氣諷刺:“果然有些人的性命比另一些人要值錢多了。”

　　格林格斯不知道王抱一心裡所想，只是應和地笑了笑，找出一份康維爾市的旅行地圖，指了一個地址給王抱一:“就是這個地方，雇主要求你一個人立刻出發去見她，我估計這是考驗的一部分。”

　　“很偏遠啊，有錢人都那麽不喜歡市中心嗎?”王抱一倒是沒把所謂的考驗放在心上，影鬼獵人本就是時刻把姓名系在脖子上的職業。

　　“誰知道呢，也許是為了避人耳目吧。”

　　王抱一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一躍而起，拍拍格林格斯的肩膀:“老規矩，我在外面的時候就麻煩你住在這兒多照顧一下老爺子了。還有，別帶著老爺子玩兒你那套裝神弄鬼的把戲。“

　　“知道了，放心去吧。“

　　……

　　屋外的雪下得比先前更大了，鵝毛大的雪花被呼嘯的夜風吹得紛亂飛舞，連視線都有些受阻。這麽大的雪，這麽深的夜，連街上的行人都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去打輛車了。幸而他所要去的這座布什家莊園離得不算太遠，路趕得急些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吧。

　　在深夜街道孤身行走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幸好王抱一隨身帶著能夠陪伴自己的……槍。

　　這柄名叫雪莉的銀質左輪是王抱一送給一位故去的同族少女的禮物，最初是由一個商人從荷爾墨帶來的，在被當作禮物贈出後又經過一番輾轉回到了王抱一的手中。但是與他最初購買時不同，在王抱一重新獲得雪莉時，這柄槍竟然能在被他握於手中時與他在腦海中對話，而且那聲音與死去的那位少女別無二致。若不是性格大為迥異，王抱一簡直都要覺得是那位少女附身在槍上了——畢竟深海贈予的能力千差萬別，很難說就不會出現一種能力可以辦到這種事。

　　總而言之，雖然那熟悉的聲音不複往日的溫柔，但是雪莉卻是這異世大陸陪伴王抱一最久，最讓他信任的存在了。

　　“‘五姓聯合’組成的家族，這還真是只有這歷史短暫的新大陸中能出現的奇景呢。時光總是在一遍又一遍重複地證明，能夠讓不同的人暫時合作互助的，不是血緣、不是誓言，只會是利益——看來這知更鳥五姓的共同利益走到頭了。”在王抱一觸及槍柄的時候，雪莉的聲音便立即在腦海中響起，還是一貫的嘲弄語氣。

　　王抱一有點慶幸她的注意力被格林格斯的話分散了，不然她鐵定要為之前自己不理睬她發脾氣。

　　“如果如小格所說，布什一家只剩下一堆姐弟了，那其余四姓從吞並布什家的角度考慮，確實有動機做出綁架甚至殺害作為唯一男丁的格蘭這種事。“王抱一順著雪莉的話往下想，”可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即使布什家真的沒落了，只剩下了財力卻沒有足夠的人力去找尋格蘭的下落，那她最應該做的事就應當是把‘雇人找尋弟弟下落’這件事大張旗鼓的宣揚出來，畢竟知更鳥家族對外還是得保持著同氣連枝同進同退的樣子——可她偏偏不這麽做，不僅通過治安局將案子轉給了我這種獨來獨往的影鬼獵人，還把見面安排在了深夜，安排在了這麽偏遠的郊外，就仿佛我們在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可是找尋失蹤的弟弟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確實難以理解。不過這個人如果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整件事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她已經大輸特輸了。王抱一，轉過前面的拐角有個人，手上有武器。”就在此時，雪莉出聲提醒。

　　就像不必去思索一柄槍沒有嘴是怎麽能夠開口說話的一樣，也不必去思索她為何沒有眼睛卻能夠監視周圍的環境，只要去相信就可以了。

　　王抱一心神一緊，緊緊握緊了雪莉——槍時刻都上著子彈，隨時可以擊發。

　　“不用那麽緊張，他似乎有話要說。”

　　轉過眼前的街角，王抱一的視野驀地一暗。在中心商業區住戶的強烈要求和稅金支持下，市政廳聯合晶源動力公司於三年前在康維爾市中心區的街道上修起了源能路燈。而王抱一剛走過的上一條街道顯然就是這個公共工程的最後受益者了，拐過這個街角，就是市政廳官方判定的非康維爾市中心區域了。

　　“‘黑暗是天然的掩護，至少對獵人來說是這樣的，如果是獵物的話，還是逃到光明之處吧。’著名影鬼獵人昆利·昆西如是說過，三年前的夜晚他在一場影鬼狩獵中一去不回了，身體力行地見證了這句名言的準確性。”

　　不想理會雪莉的沒品笑話，王抱一只是緊盯著攔路的男人。

　　將便攜的源能提燈放在腳邊，身著黑色勁裝的男人叼著煙懷抱著長槍靜立在道路中央，那幽藍的源能光和他嘴角閃爍明滅的煙頭就是整條街道唯二的光亮了。

　　“王抱一，八年前自東洲來到新大陸，慣用一柄銀質的左輪手槍，擅長東洲武術，珠饋能力疑似是可以操縱子彈軌跡。”

　　很顯然，對方對自己很有了解。

　　“這就是大家族的實力嗎?連你的珠饋能力都猜得七七八八了。王抱一，要不我們還是投敵吧，那可是四姓對一姓啊，怎麽想都是優勢在我啊。”雪莉忍不住讚歎起來，順便按照習慣陰陽怪氣了一番。

　　所謂珠饋能力，是超凡之海對每個修行者的饋贈。正如《超凡論》中所敘述的，世間所有的超凡都位於一片虛無的海，進入海洋擁抱深海就是修行的過程。每個人生來就站在淺潮吞吐的沙灘上，總會時有時無地感受到海的召喚，這便是修行的起點“初涉”。而順著海洋的召喚，逐漸步入“淺海”，就會得到超凡之海的第一份禮物，那如深海珠玉一般的饋贈——一種專屬於自己的特別的能力，也即是“珠饋”。就像白天那個工廠管理戈登自稱的“心潮”，就是一種可以預知自身吉凶的能力——王抱一正是白天在酒吧喝酒，聽到戈登碎碎念自己的心潮湧動可能是凶兆臨頭，才留了個心眼在夜晚前往晶源動力的工廠的。

　　珠饋能力千奇百怪人各不同，但只有極其少數具有直接的殺傷力，很小一部分可以間接用於戰鬥，大部分都隻具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作用。同時，隨著修行的深入，珠饋能力會愈發強大，人也能更頻繁地發動珠饋能力——一般來說，越是強大的珠饋能力，發動起來帶來的身心疲憊感會越強烈。

　　說回這個男人嘴裡說出的情報，他情報中對王抱一能夠“操縱子彈軌跡”的判斷並無錯誤，利用自己的珠饋能力，王抱一最拿手的一招就是將射出去的子彈再原樣收回手心——白天的那隻欲鬼就是死於這些“折返”的子彈下——雖然他能做到的遠不止這些。

　　眼見著王抱一不接話，那個男人掐滅了煙丟在地上，嘴角翹起露出了笑容:“如果你的珠饋能力是操縱子彈，那你就抽到了一張下下簽啊……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現在調頭回去乖乖睡覺，我就會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否則會發生什麽你也應該能猜到吧?”

　　王抱一不說話，只是把雪莉從口袋中抽出，靜靜瞄準了男人。

　　“我就知道，畢竟影鬼獵人從來都只是一群要錢不要命的瘋子，因為我曾經也是這樣一名影鬼獵人啊！”

　　男人說完，便一腳蹬倒了自己帶來的源能燈，將它直直踹到了牆邊，不知是這一下踹到了開關上還是直接把燈踹壞了，霎時整條街道就陷入了漆黑之中。

　　剛剛還處於光亮之中的眼睛顯然不能適應這突然降臨的黑暗，就在王抱一目不能視的時候，雪莉出聲了。

　　“位置沒變，趴下來了。”

　　槍既然不長眼睛，那麽也就不需要光線，這很合理。而且雪莉在戰鬥中總是很靠譜的。

　　王抱一立刻順著記憶開槍，子彈擊中了路面，細微的火花閃爍了一下。

　　“沒打中?”

　　“打中了，但是……快躲！”

　　有樣學樣，王抱一一個縮頭也乘勢趴在了地上，堪堪躲過了一道粗大的藍色光柱。

　　這是源能武器！一種會瞬間終結生命，但是不會造成爆炸和其他物理破壞的槍。而康維爾市最著名的製造源能槍的企業就是“亞瑟軍工”，看來對方確實是“知更鳥”家族其他姓氏派出的殺手了。

　　想到“亞瑟軍工”，王抱一突然就想起了今天瞥見的廣告，似乎就是說源能槍的……有什麽特點來著?

　　早些時候路過見到的廣告台詞瞬間湧上心頭。

　　三重動力，三倍充能……

　　三！

　　王抱一在地上立刻翻滾起來，剛才的那一發充能攻擊已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對方很可能還能開出兩槍！

　　果不其然，接下來又是兩道光柱亮起，憑借著嫻熟的翻滾技術，王抱一還是險之又險的躲了過去。

　　源能武器有著極小的後坐力，極大的射程，可控的破壞力和巨大的威力，但是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彈倉容量小。亞瑟軍工最新的源能槍也只是能一次射出三發，對方顯然需要換彈。

　　王抱一沒有急著還擊，而是屏氣凝神躡手躡腳開始轉移位置。雪莉剛才的那句“擊中了”讓他很在意，對方如此有恃無恐地不害怕子彈，到底是有著什麽樣的底氣?

　　他一定也已經步入“淺海”了，他的珠饋能力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