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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行》第21章
  兩名女子見自己前後都被提刑官堵住,臉色頓時都變了,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慌張。那中年女子急忙行禮:“這位提刑真是說笑了,提刑司怎麽會要學刺繡呢?”

  胡遠道冷下臉色,很是厭惡地看了一眼這兩人,沉聲道:“兩位安娘子,你們事發了,乖乖跟我們走吧。”

  那中年女子登時腿一軟坐到了地上,而那年輕些地仍然站在原地,也不知是有恃無恐還是乾脆嚇呆住了。

  “都冤你!都是你!”坐在地上的中年女子突然拉著站立不動的年輕女子使勁晃著,“都是你個冤家,早就說了讓你不要再幹了,你偏不聽,還變本加厲!”

  “行了!”胡遠道膩味地看著兩個人,示意下屬上前抓人,“要說什麽到公堂上再說吧!”

  提刑司有自己的審訊堂,胡遠道沒有坐在正位,那裡是留給司正羅民的。不過今天羅民不會來,他正忙著應付中都府尹,給胡遠道爭取時間審訊采花賊。

  “堂下之人,報上姓名。”胡遠道看了一眼側面書記官已經準備好記錄,開始正式審訊。他沒有把兩人一起帶上堂,而是選擇了已經心防大破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跪在地上,萎靡不振地佝僂著腰,感覺一瞬間就老了五歲之多。聽到胡遠道的問話,她微微抬頭低聲說道:“妾身姓趙,嫁了同姓的趙三,所以鄉人都叫我趙三娘。”

  “既已嫁人,為何又跑來中都犯事?”

  那趙三娘答道:“去年鄉裡生疫,我家郎君就沒了。我在家鄉也沒人可以依靠,於是就和同鄉搭著一起出來討口飯吃。”

  “就是剛才跟你一起的那個?”胡遠道拍了拍桌子,“別以為他穿了女子衣服我們就看不出來了,老實交代!”

  趙三娘渾身一抖,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附身說道:“是是!那人叫顧安,是同鄉人。他自小就長的嬌氣如同女子一般,後來不知他那喪良心的母親從來弄來一份藥方給他吃,居然愈發的像女子了。他母親就把他打扮成女子模樣,推到那些好男風的人家中……”

  胡遠道皺著眉頭,感覺心中有些翻騰,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還是為了很多。

  “大疫的時候,他母親也沒了。我們就一起搭伴出來,路上我們就……就好到一起了。”趙三娘說到這裡也低了聲音,頓了頓才繼續,“一開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裡有了問題,對年輕的女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後來有一次他發燒了,燒到糊塗,迷糊中才說到因為自己總是被打扮成年輕女子的模樣去接客,久而久之居然恨上了年輕女子。”

  “一路坎坷到了這中都城,他居然在城外被人牙子盯上了,夜裡搶了去,結果發現是個男子,被打了一頓又扔了出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把這番屈辱也怪罪在年輕女子身上,想著要報復。我勸他她也不聽,把自己閉在柴棚裡兩天,出來後就想了個辦法,借著繡娘身份和我的掩護,靠近年輕女子騙取信任,摸清楚情況後就夜裡潛入淫辱她們,屢屢得手後也不願意停手了,直到陳家小娘子自縊才覺得事情不對,拉著我走了。”

  胡遠道沉默了一會,這顧安的情形一時間他也不知道如何評價,只能先繼續問道:“這次為什麽陳小娘子會自縊?”

  趙三娘連連搖頭:“妾身是真不知道,顧安不讓我了解他這些事情,只是讓我幫著給他做遮掩罷了。”

  胡遠道有些生氣:“你們雖然沒有正式婚配,好歹也是有夫妻之實,

相互幫襯著來到中都,你就這麽幫著他去糟蹋別家女子?他置你於何地?”  趙三娘沉默了一會,神色平淡地說道:“這一路上若不是他幫著,我大概早被人擄走或者死在半道了,只要他開心,我做什麽都行。”

  胡遠道猛地一拍桌子,冷冷地盯住趙三娘,心中憋悶著一股子氣,但最終也只是歎氣說了一句:“不知所謂。”

  把趙三娘帶下去後,胡遠道看了眼書記官交上來的供卷,有些頭疼地說道:“人被逼到絕處,不說道德良俗了,連人性都不存了嗎?”

  書記官倒是很奇怪地問道:“提刑你又不是沒見過,怎得今天大驚小怪?”

  胡遠道一愣,回念一想確實如書記官所說,之前辦過那些案子,又不是沒見過這類型的人,怎的今天就覺得如此壓不住脾氣呢?他捏著那張供卷,仔細地又看了一遍,然後腦海中突然就出現一個紅色的高挑身影。

  對了,最近他經常和李清河見面,又加上剛處理了棚區案,李清河對待人事的態度居然不知不覺影響到他了。轉頭再看這趙三娘,以前覺得習以為常的事情,有了對比後居然看不下去了。

  胡遠道神色古怪地把供卷還給書記官,然後讓屬下把那個顧安提上堂。

  顧安上來時已經被卸去了女子裝束,此刻恢復了男身又穿著囚衣,仔細看去確實是女相明顯,或許是多年故意模仿女子形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跪著時都隱約如女子一般。胡遠道看著他,又想起了那些被他糟蹋的女子,便沒有好臉色給他,只是平淡地說道:“堂下犯人報上名來。”

  “提刑何必多此一問,三娘想必都已經說了。”

  顧安很是平靜地說道,這是胡遠道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嗓音柔弱低沉,有些分不清男女。他眉目低垂,好像在堂上被審問的不是自己一般。

  胡遠道厭惡地說道:“你對自己同床之人居然一點信任都沒有?”

  顧安伸手捂住嘴輕聲一笑:“提刑說笑了,三娘哪算得我枕邊人,不過是我報復我那母親的替代罷了。”

  胡遠道被這發言驚住了,他扭頭看了書記官一眼,只見那書記官也是驚得手一抖,那供卷上滴了一團墨,一會估計還得謄抄一份。胡遠道又仔細地看著顧安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很是平淡,好像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話不是他說的一般。胡遠道知道這個人已然是瘋了,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了瘋狂的報復和極端自私的自我。

  “陳家小娘子到底是怎麽回事?”雖然剛才三娘已經交代了他們兩借繡娘身份摸清環境後潛入作案的事情,但陳家顯然有些不一樣。

  顧安倒是一點也沒有隱藏的意思,反而胡遠道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得意:“我和三娘相中了陳家的位置,首先就先去了他們家。和陳家小娘子相處也是最久的,那小娘子居然無意中撞見了我換衣服,我就把我自己的身世說給她聽,沒想到她居然同情我,不但不舉報我,還幫著我隱瞞下來。”

  “哼,我要得她同情?”顧安的臉瞬間抽搐了一下,顯得無比的猙獰,但隻一瞬間就恢復原樣,差點讓胡遠道以為自己眼花了,“不過這樣也好,有她掩護我更是方便行事。我故意把自己身世往淒慘了說,還對她溫柔以待,她居然慢慢地喜歡上我了。”

  顧安哈地一笑,說不清是諷刺還是自得:“這小娘子也太天真了,居然真的喜歡上了我,還給我送東西。我為了安撫她,把以前留下的一支便宜簪子送給她,還經常與她在屋後私會,最後還把身子交給了我。嘿!殊不知我看著她那身子卻隻想吐。”

  “後來城裡采花賊的事情鬧得越來越大,她到底是懷疑到我身上來了。有一天晚上她躲在屋外聽到了三娘勸我收手的話,於是直接衝進了我房間問我,我也沒瞞著她,就把事情都告訴她了。我以為她會舉報我,沒想到她居然回去自縊了。”

  頓了頓,顧安又低聲補了一句:“哈,這個傻女人。”

  胡遠道用力地捏著自己的拳頭,控制自己的情緒:“你被自己母親殘害,本是受害者,你卻報復在這些無辜女子身上?這些女子今後的人生豈不是可能會跟你一樣?你為何不報至官府求得保護?”

  顧安很是奇怪地看著胡遠道:“你又怎麽知道我沒報呢?我曾經把母親告至官府,結果官府卻說我以子告母,大不孝,將我重打一頓後逐了出去,不知道那時候提刑你在哪呢?”

  胡遠道啞口無言。

  顧安伸手將垂到耳邊的一縷頭髮別到了耳後,目光平視平靜地說道:“我遭了多年虐待,無處伸張。老天憐我,一場大疫我沒死,那惡女卻死了。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要把我之前所受的苦,也讓其他人體會體會。那些曾經玩弄我身體的男人,看我如怪物的女人,都該嘗嘗這味道。”

  胡遠道仿佛看到了一個醜惡的怪物,而在這破碎、醜惡的外表下,是哭泣的內心。

  “你曾經有一個機會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的。”胡遠道歎了口氣。

  顧安以袖掩口,那眼睛好像在笑,又好像透著冷漠:“提刑這是見我人之將死,也來安慰安慰我?我怎麽不知道我居然有這種好機會?”

  “你有的。”胡遠道點了點桌子,那上面放著案件相關的證物,其中有一個小盒子,“在你送出那支簪子的時候。”

  顧安放下手臂,眯著眼睛冷冷地看著胡遠道,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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