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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行》第22章
  “胡提刑來找我?”

  李清河正在看著章老最近收集的消息,基本都是城裡一些有關西域女子的地方,有些他已經去探查過了,有些只是傳言沒有探訪,但仍然沒有找到確定是古讚麗相關的。聽到章老來報說胡遠道正在門外,李清河很是驚訝。

  在門口等著李清河的胡遠道有些心不在焉,來回踱步還不時看向四周,總感覺會被熟人看到。之前交了供卷後他心情鬱悶,就徑直出了提刑司,騎著馬兜兜轉轉,居然就走到了李清河所暫住的坊口。這地方還是之前他問李清河要的地址,以防采花賊案需要她作證。胡遠道腦子一熱,就這麽敲開了李清河家門,對那位自稱章老的仆人通報了姓名。等章老進去後,胡遠道才緩過神來,開始覺得自己這麽上門太過衝動,可已經通報了這時再掉頭離開就更尷尬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在門口來回踱步,想著自己到底為何而來。

  下午的時候趙三娘和顧安都簽了供卷,承認了兩人借身份之便奸汙女子數人,並致一人死亡。供卷交給了羅司正,胡遠道連再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感覺那字裡行間滿滿地都是人世間的惡意。書記官看著他厭惡的樣子,很疑惑地問道:“胡提刑,您今天這是怎麽了?就這案子也值得你大動肝火?五年前中都奸殺案那鬧得可比這個凶多了,短時間死了那麽些人,屍塊被切的到處是,最後都還有些沒找到。那案子還是您一手偵破的,那凶手可不比這個顧安要凶殘多了?”

  “那不一樣。”胡遠道搖搖頭,“五年前的案子,那凶手就是個殺人狂魔,打小就喜歡虐殺動物,左右鄉鄰都反映曾經多次見他故意虐殺家畜,並且帶著非常愉悅的感覺。後來大了,多年平和生活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殺心,終於是對著人下手了。這種殺人魔,抓一百個我都沒一點感覺的。”

  他點了點疊好的供卷:“這個顧安,遭逢不幸本該值得同情,但他把自己的不幸又轉嫁到無辜之人身上,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該如何去面對這種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凶手?剛才廳外有提刑說這顧安可惜了,太可憐了,頗有惋惜之意。可被他害了的女子又有何辜?”

  書記官捏著胡子,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只是長歎一口氣。

  胡遠道有些念頭不順達,所以就離開了提刑司,結果一路走到了李清河這裡。

  他又看了一眼半開的大門,想著要不走了吧?然後他就看到李清河那靚麗的面孔出現在門口。這下是真走不了了,胡遠道上前行禮:“李娘子好。”

  李清河回禮,還是有些疑惑地看著胡遠道:“胡提刑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難道是采花賊案要我作證?”

  胡遠道也乾脆豁出去了,問道:“李娘子有空?我請你吃飯。”又補了一句,“有些事情詳談。”

  李清河看了看胡遠道,滿臉疲憊,尤其是那眼神中掩飾不住地落寞,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麽事情,便也不在門口多問,向著跟在後面的章老交代了一句,就出門和胡遠道一起走了。

  胡遠道帶著李清河繞了兩個坊,來到之前一起吃過飯的春來居。這次他找了個小廂,兩人坐下後,胡遠道推開窗戶,讓傍晚略帶涼意的風吹進小廂,街道上的熱鬧也隨著風一起衝了進來。

  “胡提刑好像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氛圍?”李清河往下看了一眼,轉頭問坐在對面的胡遠道。

  胡遠道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緩聲說道:“以前和內子喜歡在傍晚去街上閑走,

內子很喜歡人氣繁華的街道。她總覺得我辦案太多,有些冷漠,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李清河點了點頭,但沒有接話。

  小二很快把餐點送了上來,胡遠道示意李清河先吃點,兩人一邊吃一邊就聊開來。李清河想起采花賊案,於是先問道:“怎麽樣?采花賊抓住了嗎?七天的期限快到了吧。”

  胡遠道又想起了那份供卷,心頭鬱鬱,情緒不高:“抓住了,今日中午在一家青樓堵住了他們。”

  李清河很敏感地察覺到了胡遠道的情緒,有些疑惑地問道:“既然抓住了,怎麽你一點都不高興?難道這個案子有變化?定不了案?”

  話剛說完,她自己覺得有些不妥,又把話往回拉:“如果是涉及案件保密,就當我沒有問過。”

  胡遠道想了想,就把采花賊的情況說給了李清河聽,最後說道:“也不知道今天怎的,以前我也不會想這些內容。我一直堅信,你身世再苦,也不該對無辜之人發泄,既然犯法了,就該受律法制裁。我都說不清我為什麽會對顧安的事情這麽生氣,說我同情他嗎?有一些,但又說不服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憤怒感。”

  他又抬頭看著李清河,那雙大眼睛中倒映著自己的臉孔。胡遠道不敢再直視,扭開頭看向窗外:“審訊的時候,我聽著顧安的話,突然腦中想起了你。”

  “我?”李清河很是驚訝,“為何?”

  “準確地說,是想起了你做的事情和說的話。”胡遠道摩挲著手中的筷子,“但我又說不清是什麽,所以心中一直抑鬱不開,也被你看出來了。”

  李清河眨了眨眼,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剛才你說的話,我有些是很讚同的。至於你抑鬱的部分,我想我有些猜到是為什麽。我大概一說,若是不對,你再想想。”

  見胡遠道點頭,李清河才說道:“剛才你說,在審訊時突然想到我,我想了想最近你和我一起時我說過的話,大概覺得是我一直在強調要自己能盡己所能,在面對任何困難的時候,先想辦法做出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我也是這麽去堅持的。”

  她頓了頓,看了看胡遠道逐漸認真的臉色,心中大概有數了:“顧安的經歷,不能說他沒有去想著改變,但顯然是並沒有非常堅決地盡自己所能。你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多,而不是屠刀揮向更弱者,可是如此?”

  胡遠道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說道:“你這麽說來,好像確實是如此。尤其是上次你對棚區案的女子們所言所為,讓我很是感觸。”

  見到胡遠道心情有所改善,李清河笑著說道:“我應該感到榮幸,能讓胡提刑有所感觸?”

  見李清河打趣自己,胡遠道也笑了起來,心中抑鬱消散不少,感覺兩人之間的關系拉近了不少。胡遠道想起剛才說到棚區案,便說道:“之前你在棚區救下的那群女子,已經各自分散了。”

  “她們都返鄉了?”李清河也有些關心這些女子。

  “大部分得了一筆賠償都返鄉了,雖然可能不能完全補償她們受到的傷害。不過還是有幾個人留在了中都,那位跟你說過話的婦人為頭,她們拿了補償後好像自己承了一家飯莊,打算靠這個在中都城自己活下去。”

  李清河露出笑容,然後又埋怨道:“那你為何不帶我過去,反而來這裡。”

  胡遠道一愣,哭笑不得地說道:“我也不知她們在哪裡,得改天我打聽一下,到時再告知你可好?”

  李清河本就是故意打趣,哪裡是真的怪他,只是笑著點頭。兩人就這樣邊聊邊吃,開始不再談公事,而是聊了生活上的事情。

  “原來你是大元十年出生的。”兩人聊到了年齡,胡遠道算了算,“比我小了三歲,我是大元七年出生的。你出生的時候,女帝已經頒布了敕令,把所有西域人都納為大焱人了吧。”

  李清河苦笑了一下, 說道:“確實敕令已經頒布了,但我並沒有享受到。”

  面對胡遠道疑惑的眼神,李清河解釋道:“我九歲的時候,大焱西軍因為軍餉問題鬧了一次兵變。姑師城,啊,現在叫西柳城了,成了他們發泄的對象。”

  胡遠道恍然道:“是了,大通四年的時候。西軍因為提餉的事情沒得到回應,鬧了一次兵變,佔據了西柳城,後來是周尚書單騎入城談判才平了兵變。據說今上因為這件事情非常憤怒,殺了很多人。”

  李清河臉色有些不好,沉聲說道:“亂兵佔城,自然不會規規矩矩。那段時間亂兵在城中肆意妄為,根本不將西域人當人看待,動輒殺人抄家。城中富戶八成被抄,膽敢稍有反抗就屠戮全家。”

  胡遠道沉默了下去,只聽到李清河的聲音。

  “我家算是稍有資產,自然也逃不了被抄家。母親將我藏在窖中,自己與父親和亂兵周旋去了。等到我實在餓到受不了走出地窖的時候,家已經沒了。”

  李清河歎了口氣,看向了窗外的繁華:“屋子被砸了個遍,牆都塌了半邊。父親倒在院中,身子分了兩截。母親衣不遮體,和另一個侍女一起仰在床上,沒了呼吸。一夜之間,我就什麽都沒有了,除了自己的命。”

  “我當時已經懂事了,也明白發生了什麽。從亂糟糟的屋子中翻出一些吃食和水囊,我又躲回了地窖,直到兵變被平定才敢出來。但我已經完全不敢留在姑師城了,便跟著很多人一起逃了出去,至於逃到哪裡誰也不知道,只是不敢留在那片地獄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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