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布拉格，烈焰人走近林奇，在認知之幕的加持下對話。

　　“給我拿十三本《麥田裡的守望者》。”

　　林奇一邊看著底下看書的學生，一邊隨手具現十三本裝幀精致的書籍。

　　下方，許願看向高台，兩個少男少女的視線在虛無中交接——許願看不到林奇。

　　身旁的男生拍了拍許願的肩膀，幾日的隱秘閱讀讓兩人有種私會的錯覺，感情也逐漸升溫。

　　“誒，許願，你看這句話——‘月光照在地上，像是撒滿了鹽’，他寫的好好啊……”

　　許願展露笑容，讓男生心頭一柔，音調也忍不住放輕——

　　眼前的女孩，她的眼底仿佛也有著月光。

　　“你要《麥田裡的守望者》做什麽。”

　　林奇剛剛從思維中抽離。

　　烈焰人笑著:

　　“淨化行動要開始了，每一位理想青年要閱讀《麥田裡的守望者》，針對性地獲得一個名為【意識暗流】的權能。”

　　“【意識暗流】可以讓人的意識變為兩股，一股是淺顯的、世俗的意識流——這個意識流用來接受官方意識形態的衝刷，讓理想青年通過檢察官的意識形態審查。”

　　“另一股意識暗流，是深邃的、隱秘的、自我的意識流——理想青年的，對理想的追求、對自我的執著、對思想的堅守都躲藏其中。”

　　林奇點頭，他已經懂了，這本書可以讓理想青年在前進的同時隱藏自己。

　　“不提醒這些看書的學生嗎?”

　　烈焰人搖搖頭，神情如常:

　　“他們還沒這個資格，他們淺薄的認知與無聊的想法，還沒有去隱藏和被拯救甚至被消滅的資格。”

　　兩人一起走近欄杆，烈焰人挑了幾個學生開始評價——

　　“那個女孩，讀書僅僅是滿足自己的興趣愛好而已，對於這個世界的未來並沒有多少關懷。”

　　“這個男的，每天看了書就是為了在朋友面前裝逼。之前他就是個讀了幾本書，就開始用自己也不明意思的句子來顯擺的人。”

　　“那一對，更是來這裡談戀愛的了，這裡好像成為了他們幽會的場所，而政治上的高壓環境甚至給了他們一種浪漫的錯覺。”

　　林奇搖了搖頭，他有點不同意烈焰人批判的語氣:

　　“他們在追求很正常的東西，理想青年只是和他們追求的事物不同。”

　　烈焰人也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點嗤笑的意味:

　　“在吃飯都不被允許的時候，還想吃炸雞漢堡，這多天真啊，哈哈哈哈——”

　　突兀地，烈焰人神情激蕩，在高台處張開雙手:

　　“林奇，我告訴你吧，會死人的，會死人的！”

　　“後天的淨化行動中，必要有恐懼的人，必然有麻木的人，必然有被打醒的人，必然有被打醒而後順從的人，必然有妄圖反抗而被殘忍殺害的人！”

　　“這是——必須的！”

　　烈焰人攥緊拳頭，氣勢愈加強烈:

　　“林奇，我告訴你一個事情——”

　　“有時候我都戰栗著期待一切的發生，渾身顫抖著期待人們思想的消殞，靈魂高潮般期待人民在抵抗中死亡！”

　　“自從禁書行動開展以來，我指尖的心之絲越來越頻繁地顫動。”

　　烈焰人轉過頭，張開手掌露出無數微顫的白色細絲:

　　“你知道這意味什麽嗎?意味著覺醒，意味著因為壓迫，越來越多人的心靈開始沸騰！

　　越來越多人感覺，

水開了，溫度高了，自己要死了，所以醒過來了，所以站起來了，所以準備反抗了。”　　說著，烈焰人閉目仿佛陶醉:

　　“這還只是禁書行動的美妙影響，等到淨化行動結束呢?”

　　“等到焚書行動展開呢?等到黑壓壓的人群看著烈焰在白紙上升騰，會不會有新的烈焰在他們的心底燃燒呢?”

　　“林奇，會的，一定會的。”

　　烈焰人睜眼看向林奇，語氣無比肯定:

　　“承載思想而名為自我的烈焰，會在人們心中燃燒。”

　　恍惚間，林奇仿佛看見一具具屍體倒地，身軀內殘留著火光，仿佛星星點點，但愈演愈烈。

　　“會死很多人的吧。”

　　林奇有點失神。

　　“哈哈，死都會死的，但你要知道，大多數的人在屈服的瞬間已經死了！”

　　“而少數者們，才有資格被稱為活著，哪怕僅有短短的一瞬間！”

　　言語之間，烈焰人仰起頭，露出向往的姿態: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

　　我隻想做一個人

　　——

　　寧靜的地平線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選擇天空

　　決不跪在地上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

　　好阻擋那自由的風

　　——

　　從星星的彈孔裡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①

　　林奇眼眸微震，以莫名的眼神看著烈焰人——

　　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有這麽重要嗎?”

　　烈焰人的神色有種癲狂，他的心之絲聽到了林奇:

　　“就是有這麽重要！”

　　“我知道，你覺得我瘋了，你覺得我們這種人都瘋了！”

　　“林奇，有朝一日你會知道的，理想主義者和瘋子沒什麽區別——”

　　“越自我、越執拗、越瘋狂！”

　　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看著眼前竣工的淨化集中營，想到其內蘊藏的武器和殺人手段，SDF小隊領頭人不由深吸一口氣——

　　僅僅是一些意見不同的人，就要用這種手段鎮壓和清除嗎?

　　這種事情，真的有這麽重要嗎?

　　“老梁，你怎麽了?”

　　領頭人側臉看到來人——

　　同是一位身著黑衣的中年男人，是上級安排自己與其配合的檢察官。

　　梁姓男人不知道為什麽，和這個姓孫的檢察官熟稔的很快。

　　也許是因為他曾是一位作家，人情達練即文章嘛。

　　也許是因為兩個男人都有孩子……

　　也許，

　　也許是因為，

　　兩個人都對當下有共同的、隱秘的看法吧。

　　誰知道呢?

　　領頭人搖了搖頭，再次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特別是在這位能洞察人心的同僚面前。

　　“沒怎麽，就是有點感慨，希望到時候來這裡的人不要太多。”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孫姓檢察官抬起嘴角，面龐的皺紋也恰到好處，給人下意識的一種親近感。

　　“這不好笑，老梁，哈哈哈——”

　　與此同時，猶疑的光在檢察官的眼底滑動——

　　那份眼神既是猶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也是猶疑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讚同這一切嗎。

　　該死，我還在想什麽啊。

　　檢察官一瞬間有點憤恨，但也只是一瞬間。

　　兒子還在等我呢，我還有什麽資格抱著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轉瞬之間，笑容依舊。

　　深夜，林奇一手背頭躺在床上。

　　紙條上的字體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禁止采取任何方式通過意識形態審查。】

　　【見證犧牲者——你想救人也可以，畢竟很多都是因為你誕生的。】

　　好殘忍……

　　林奇喃喃自語。

　　他在24世紀被調教的，如同堅冰的心靈正逐漸破碎。

　　他第一次不再對他人無動於衷，第一次不再對自己身處的世界完全無感，第一次——

　　痛苦，陰鬱，迷茫，難過，憂傷，無能為力。

　　雖然這種感覺還不是很深，但已經有了。

　　他的心會逐漸柔軟，像水融化冰。

　　“林奇，要不要再讀會兒書。”

　　影子坐在床上，從肚子掏出了一本書。

　　淨化行動臨近，林奇的超凡手段也不過是影子，還有24毫升的愛情觸發劑而已。

　　影子希望林奇多讀幾本書，多獲得幾個超凡權能，多一點抵抗之力。

　　“你知道我讀不進去的。”

　　影子沉默。

　　林奇把手放在額頭上，看著天花板，對自己說話:

　　“他讓我讀《月亮與六便士》，這本書我13歲的時候讀過，當時我只看見了一個渣男、一個混蛋。”②

　　“後來，我又讀了一遍，才感到自己的淺薄，才看到理想二字。”

　　“可是，你知道嗎。”

　　“我最近重新看這本書，理想全變成了自我。”

　　影子閉眼，他的身體微顫，陷入一種奇妙的狀態。

　　“你當時也看到了烈焰人多瘋，我們完全可以說他混蛋，說理想青年瘋子——”

　　“一堆用死亡為自己的理想添柴的家夥， 無論這死亡是他人的還是自己的。”

　　“你想我也變成這樣嗎……”

　　沉默，仿佛無邊的沉默。

　　影子也不知道，

　　林奇這句話，

　　在對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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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①《宣告——給遇羅克烈士》北島

　　也許最後的時刻到了

　　我沒有留下遺囑

　　隻留下筆，給我的母親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

　　我隻想做一個人

　　——

　　寧靜的地平線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選擇天空

　　決不跪在地上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

　　好阻擋自由的風

　　——

　　從星星的彈孔裡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在小說這裡，是脫離原詩背景的引用，並不代表我對那個的觀點和看法)

　　②《月亮與六便士》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月亮與六便士》是英國作家毛姆的代表作品，也是凸顯其寫作風格的長篇小說。故事的主人公查爾斯因一心迷戀繪畫而拋妻棄業。最初他前往巴黎找尋創作靈感，後又輾轉來到與世隔絕的塔希提島生活，終於找到了內心的平和。但就在他畫完傳世名作之時，自己的人生也走到了尾聲。作者通過刻畫一個離經叛道的天才形象，引發後人對於理想與現實、藝術本源與社會生活的思考。本書還因為取材自法國畫家保羅·高更的人生經歷而備受世人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