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天既知驚雪、青竹與老人的這段往事,心中哪有不暗歎?
想道:“老人於雪兒雖無授業之恩,卻有贈書之義。也虧她機緣如此,若不然,今天這一家人凶多吉少矣。這不過是一段普通際遇,竟定幾年後因果。想來我雖歸隱,只怕還在俗世之中。”
正自想著,又勾起一些前塵往事來,家人見他不言語,便隻當他受了傷,精神難支。此時的梅落天也漸覺陣痛襲來,也無非強忍著。
溫銳見天色也漸黑,便對陳是道:“你陪大哥前院住著,方便照顧,大哥就不要上山去住了。”又對大海、章墨道:“你兄弟二人也到前頭,夜裡留意些,別讓歹人鑽了空。”
大海回:“嬸嬸放心,我倆輪流守夜,明日我裝些鈴鐺預警機關和一些捕獵機關,敢叫他們有來無回。”
溫銳道:“也只有如此了。捕獵機關就罷了,這山也不獨咱們的,不要誤傷了他人。”大海答應著。
驚雪、青竹也說不回去住,都在溫銳這邊陪著。安排妥當,驚雪把那紅瓶子的丹藥給陳是,說:“這就是那血鈴蘭煉的丹,對內傷外傷都很好,一會兒二叔和爹爹再吃一粒。”
陳是答應著,方與大海、章墨送梅落天到前院歇息。
驚雪、青竹先回山上去給梅落天抓了幾副安神止疼的藥再下來。夜裡煎了送去,梅落天吃了,也不過是盤膝打坐調息。到下半夜躺了會,也不曾睡著。一家人也都一夜不曾深眠。
次日,雪兒給梅落天與陳是診了脈,陳是已近痊愈。所幸梅落天只是微燒,行了幾針,少頃便退了。也所幸一夜皆安。
午後,章墨便帶了兩壇上好陳釀和陳是書的拜帖,跟隨驚雪、青竹一道去北山請老人家。驚雪、青竹也背上竹簍順道給梅落天采藥去。
到了北山那邊,路上已不見有羊在吃草。行至老人住所那,兩人仍舊如往常一樣,遠遠地就喊著“爺爺”,喊了幾聲也不見人迎出。
幾人下去瞧了瞧,裡外都沒人,廚房也沒有熱氣,驚雪道:“應該是還沒有回來,章墨哥你把酒放屋裡就行。”
章墨便拎著酒進屋去,將酒置於桌上。見桌上放著一封信,信封寫著:驚雪、青竹啟。章墨忙拿出來遞給驚雪,驚雪接過,疑惑間抽出信件來與青竹一道看時,信道:
“雪兒青竹見信如唔,爺爺回鄉去了,勿以為念。”
看到此,兩人心內頓湧不舍之情,與疑惑之感。相看一眼後,接著看下去:
“近來自覺大限將至,爺爺本以為自己已脫了凡胎,卸了俗念,不料臨了仍想著落葉歸根之事。
“本不欲將此死別之事說與你們,後轉念一想,你二人與別個俗人大不同。你們心性洞明豁達,定是能懂這等自然大道之情理。故此才決定將這事說與你們知道,方不辜負了咱們相識一場。
“只是往後再不能與你們烹羊吃酒,品茗談笑,給你們講山下的事了。相識雖短,然爺爺已知足。正因有了這段時光,方使我有了此生圓滿之感。
“屋裡的醫書、棋譜等書是著人特意搜羅了來給你們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權當留個念想吧。原諒爺爺不忍當面作別,爺爺這回要真的去當老神仙了。勿念!勿悲!珍重!珍重!爺爺,楊慕真。”
兩人邊看邊滾下熱淚來,心頭震震,不待看完,已成淚人,半日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章墨見狀,忙拿過信一看,不免歎息一場,
寬慰一回,隻道:“緣起緣滅的事誰也難預料,咱們當如爺爺所言勿悲,珍重才是。快起來,咱們屋裡看看爺爺留的書吧。” 說著,扶她姐妹二人起來,兩人隻抽泣個不住,半日才略止了。進屋去看那一小箱子的書,裡頭竟有小半是古本拓本,彌足珍貴。二人料想是老人花掉了平生積蓄的了,不免又痛下淚來。
歇了半日,章墨幫著采了幾袋血鈴蘭。驚雪、青竹在北邊樹下將酒埋了。章墨仍在桌上留下帖子,抱了那箱書,三人方家去。
到了家,一家人就先見她倆眼睛紅腫著,神情黯黯的,也沒見老人身影。又見章墨抱著一箱子,都忙問緣故。
章墨把箱子置於桌上,搖頭歎氣道:“老人留了封信,說家去了。這是老人搜羅來贈與她二人的書籍。”
大家聽了也都惋惜不得一見。溫銳等人開箱一看,便知禮重。
溫銳道:“興許家裡有事,過段時間也就回來了,哭什麽呢。”
章墨道:“不回來了,是年歲不饒人,落葉歸根的事。”大家聽了方明了。姐妹又落下淚來。
梅落天、陳是、溫銳三人聽後,不禁面面相覷著,心中難免懷有存巧的疑慮,但也不好說出來。
於是溫銳隻寬慰道:“傻孩子,老爺爺這麽大年歲了,是常理之中的事,只要你們心中時常念想著他,便是情份一場,不可再哭了。”說著又讓擺上晚飯。不在話下。
這些時日來,再沒見有什麽歹人來尋事。驚雪等人也隻盡心盡力照顧著梅落天傷情,因此日日是些藥石家常等事,不一細論。
且說回那兩個少年。
當日黑衣少年見勢不妙,摟起綠衣便飛過松林,一口氣直逃到了半山亭,見沒人追來,才敢歇下。
又探見綠衣已氣若遊絲,脈如微漪,已是瀕死之態。
因此,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有傷,忙地先給他灌了一通真氣。
半日,那綠衣方吐了口肺腑瘀血出來,仍舊又昏迷了過去。自己也丟去了大半條命一般,稍做調息,才背起綠衣下山去。
到了山下,過了榕樹橋,將綠衣提上馬背。
因心想道:“大哥這般傷勢,哪經得住快馬顛簸?慢悠悠的,只怕也難撐到鎮上尋醫了。不如先到前頭村莊看看,這邊偏僻,或有村醫也不一定。若沒有,先將大哥安置了,我再快馬去拎幾個郎中來方穩妥些。”想著自己上了另一匹馬,牽著那頭馬韁,慢慢往前面村莊去。
這是梅山山南下的一個小村子,裡頭住著不過百十來戶人家,多以打魚,采藥,養蠶,種地為生,生活倒也安樂。
黑衣就在村頭一戶人家的籬笆大門前下了馬,四處不見一人,只聽聞那邊有孩童在玩雪嬉鬧。便上來推開那籬笆大門——習武之人手勁難免大了些,於是只聽一聲震響。兩扇門重重撞在兩邊的籬笆牆上,把雪花撞的紛紛揚揚的。
屋裡頭一個女孩子聽見響動,以為小孩胡鬧,跑出來仰著脖頸一看,卻見一人牽著馬正進院裡來。不由分說,頓時火冒三丈,罵道:“你誰啊你,門跟你有仇?出去!”喊著就要過來推搡人。
他爺爺早從窗戶裡瞧明了情況,忙地從屋裡跑出來拉住,笑向黑衣道:“少俠這是有何吩咐?”
黑衣端詳了一眼這爺倆,方開口:“你們村有村醫?”
那些玩雪的小孩聽這邊有響動,早爬在籬笆上看熱鬧,此時見黑衣問,都哈哈笑指著老人喊:“有!江爺爺就是。”
那女孩指著那些小孩喊:“玩去,也不怕扎穿了腸,看我一會不捆了你們沉江喂魚去。”唬的那些小孩忙的都跑了個沒影。接著又衝黑衣喊道:“有病趕緊的進鎮子去,窮鄉僻壤的哪有看得了你病的?”她爺爺江河也忙點頭附和道:“對對對。 ”
少年卻向馬背上的綠衣斜了斜頭,道:“小孩不會說謊。”
江河正待推辭,黑衣“嗖”地已拔劍架在江河脖子上,唬了爺倆一跳。
江河忙舉著手說:“少俠當心,我是會一些些醫理,但平庸的很,不敢耽誤了這位少俠病情。你非要我瞧,我便瞧瞧,收了劍,收了劍。”
黑衣方將寶劍歸鞘。女孩氣得牙癢癢地直嘀咕:“野匪!”江河忙衝她使眼色,說:“快別多嘴。”
說著笑嘻嘻的過來給馬背上的綠衣搭脈,老半天又轉到馬的另一邊搭起另一隻手來診了半日。
黑衣心急道:“可好了沒有?”
江河忙道:“好了好了。”又皺起臉面來道:“老朽只怕無能為力,少俠抓緊進城去吧,別耽擱了。”
黑衣少年聽了反將綠衣抱了下來,衝江河道:“準備一間屋子,我快馬去請人來醫,他要是沒氣了,要你們陪葬。”
這叫江心的女孩一聽,橫眉怒目,不管三七二一就要破口大罵起來,老人忙捂著她的嘴,道:“少俠,你這不是誠心為難人嗎。你要這樣也可以,我們可管不了他死活,他傷的有多重你心裡也有數的。”
黑衣瞪著江河,道:“我討厭囉嗦。”
江河也不敢再違拗,隻好領他去安置綠衣。黑衣又灌了一通真氣給他大哥,放他躺好,命江河取來被褥給他蓋實。又掏了一張銀票放桌上,對江河道:“我說話算話。”說完提劍出門,飛上馬背,狂奔上路。
江心氣得揉了團雪就衝離開的少年扔去,結果全打在籬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