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爺倆安頓好那人,江心也回屋歇下,一夜裡也不曾睡著,直豎著耳朵留意各處動靜。
不過兩個時辰光景,便聞雞鳴。接著又聽見外頭宋嬸叫喚,自己忙起身出去。見宋嬸提溜著一籃子瓜菜,在大門那向她招手。
江心迎過去,宋嬸忙拉住低聲問道:“昨兒看見你家裡是來了什麽人?大半夜的隱隱只聽得嘰嘰咕咕地說什麽藥的事,後來又哐咚的大動靜的,怎麽啦?”
江心道:“沒事,是打獵受傷的人,過來借宿一晚,那聲響是廳上的梁木被蛀了,又有積雪,半夜壓斷了,砸了下來,也沒什麽。”
宋嬸拍了拍胸口,出一口氣道:“哎呦,真真嚇人,人沒事就好。別個屋你和爺爺要好好查看查看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把菜拎進去,吃完自己去地裡提溜。”
江心接過,道了謝,拎著跑廚房去倒了,把籃子拿出來還宋嬸,宋嬸接過籃子便自去了。
燒水洗漱後,江心便做了早飯。江河、郎中也早起來,那少年卻還在被窩裡熟睡著。
郎中想離開又不敢,少不得壓著擔驚受怕的心陪江河一起吃早飯。正吃到半途,見黑衣少年過來,江河忙的笑迎出去:“少俠醒了?快來吃早飯。”
黑衣冷冷一問:“怎麽還沒有醒?”
郎中的心直突突地跳,忙與江河一道去瞧瞧。見沒有發燒,又診了脈,灸了幾針,正灸著,綠衣動了下,輕咳了兩聲,仍是迷糊著。
郎中戰戰兢兢道:“目前情況還算穩定,但少俠還得抓緊送他進閬閶城去找那‘泰春堂’的翁神醫,不然拖久了終究要危及性命的。在下的醫術也只能到這了,還望恕罪啊。”
黑衣想了想,也不敢在此久留,便道:“你跟著,要是不能保證人能到得了閬閶,知道後果,他沒事,不會虧待你。何時動身,你說。”
那郎中一聽,也無可奈何,向江河苦求:“老哥哥還需尋一尋那人參才好,煎一服來他吃了提提氣。”
江河道:“我去問問別家吧。”說著過去叫江心往別家去找。
半天江心拿了一小節回來道:“就這些了。”郎中歡喜道:“夠了夠了,勞姑娘快去煎了來吧。”
江心隻好去煎了送來,江河忙接過喂了。郎中又道:“他這情景也騎不了馬,還得是馬車方好。”黑衣便又命江河去弄輛馬車來。江河少不得又讓江心去村裡弄了輛車來。
事關生死,郎中也不敢馬虎,又仔細診了脈,方讓黑衣將他兄弟抱上馬車。江河把被褥都拿到車上給他蓋著,郎中在車裡扶著綠衣,黑衣棄馬駕上馬車便離開了。
送走了黑衣,爺孫倆算松了口氣。此時江河方問:“那人參在誰家拿的?這是貴重物,要把錢給人家。”
江心回道:“給了,我說不是咱們要吃的,是替打獵受傷的人買的,便把昨天那張銀票給了沈叔。這幾匹馬怎麽辦?”
江河道:“還能怎麽辦,那馬車是在小郎中家取的吧?把馬都牽過去就算抵換了,讓他們自己重新弄一輛吧。”
江心道:“行,一會我去讓小郎中自己來牽了去。”說著,又往那屋努了努嘴,道:“現下這人又怎麽辦?怎麽還睡著呢,不會凍沒了吧?你說他爬咱家屋頂做什麽?你趕緊去喊他起來,我要審審他,這一日簡直莫名其妙的很。”
江河歎了口氣,說道:“確實莫名其妙的很,昨晚那光景,不救他也不行。行了,讓他睡足了再說吧,
你先去村子裡探一探,興許是誰家的親戚來這邊玩,大晚上的調皮亂躲貓貓也說不定。” 江心答應著去了。半天回來,身邊跟著黃岐、黃芳兄妹倆。江心指著籬笆前的馬,讓他兄妹牽了去。
黃岐卻道:“牽兩匹就好了。”江心道:“都牽了去,我也沒功夫單養著它。”黃岐見說,便和黃芳一道牽著馬回家。
江心進廚房來,見江河正在添加柴火,便問:“還沒醒?”江河笑道:“沒有。怎麽樣了,誰家的?”
江心回:“沒有誰家有來親戚的,我去把他拉起來問問。”話還沒說完,人已走到了廳門前。卻見那人正站在廳裡仰著頭盯著屋頂的大洞看,見江心過來了又盯著江心愣愣的看個沒完。
江心喝了聲:“看什麽看,沒完了?”
江河聞聲跑上來,道:“小聲點,這屋子都經不起你兩聲吼了,有話慢慢問他便是。”
江心沒好氣道:“你瞧他那樣,昨兒就該叫他被人一劍刺了一了百了,哪個是個好東西?”
江河聽了樂呵呵笑起來,道:“我看他品相挺好的,不像壞人。”
江心道:“他是魚啊還是蝦,你就瞧出他是鮮的。”說著又指著那人問道:“我問你,你老實回答,大晚上爬我家屋頂做什麽?瞧瞧砸這麽大個窟窿,還得把門板給你拆了睡覺用,你倒好,睡得還挺香,心也未免大了些吧。”
那人也不答話,還看著她。
江心一下便起了大火,蹲下掄起一根斷木,吼道:“我總算知道昨晚那人為啥二話不說就想刺你了,再不說話我先打斷你腿,綁了你扔河裡去。”
江河忙拉著笑道:“你跟他計較什麽,反正也就這樣了,屋破了再修上就好。興許他是個啞巴來著,你逼著一個啞巴說話,沒的最後把自個兒弄得也很滑稽不是?”
江心聽了,讓出個身來,擺著手道:“滾滾滾,醒了就快走,哪來的哪去,這一天天的,沒精神應付你。”
那人聽了,眼睛竟紅了起來,往外挪了幾步,突又站住把那夾襖脫了遞還給江河。
爺倆見狀面面相覷起來。江河忙上來拉住,又給他穿上,說道:“穿上穿上,一件衣服不值當,天寒地凍的。孩子,快回家去吧,爹娘要擔心的。”
正說著只聽他肚皮餓得嘰裡呱啦作響。江河想這冰雪地的,還是叫他吃飽了再走方妥當。於是對江心道:“去把飯做了吧,叫他吃了再走,大冬天的餓著肚子也走不遠,萬一出了事倒顯得咱們冷漠了些。”
那人回頭看著江心,江心見他紅著眼睛,一時心軟了下去。轉身拿著斷木直往破桌板上連敲了好幾下,方把斷木扔了,轉身出來,眼也不抬地道:“吃飽了趕緊家去。”
那人突然道:“我家好像就在這。”
江河、江心見他一臉懇切的模樣,霎時倒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江心歪著頭問:“啥?可著你會言語是吧?賴上了?我跟你講,飯你也別吃了,現在就走。”
那人聽了,看著那破屋不語。江河覺得不對勁,便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爹娘叫什麽?今年多大了?”
那人隻搖頭說“不知道”。
江河又問:“那你為什麽說你家好像在這?”那人也搖頭說“不知道”。江心不耐煩起來,問:“你記得什麽,你直說。”
那人想了想道:“燈。”
爺倆問:“什麽燈?”那人回:“就昨晚你們手上的燈。”
江心氣得冷笑兩聲道:“你的意思是從看見燈時算起,之前的所有事你一概不記得了?”那人點點頭。江心又問:“所以你不知道是你砸破了我家屋頂的是吧?”那人又點點頭。
江心恨的一腳便鞭打上去,直打在他小腿上,他也不躲。江河忙攔著,道:“行了,吃了飯再說吧。瞧他也是可憐孩子,冰天雪地的,真個不知道家在哪,他這個呆頭呆腦的樣子,走出去了也就是個凍死。咱們就少不得再做做好人罷了,到時帶他去別個村遛遛看吧。”
江心如是聽,也沒辦法,便做飯去。江河打了盆熱水到廂房,叫那人洗洗臉面,又問他身上有沒有什麽隨身物品或有沒有什麽胎記之類的。查看後,卻是——清白乾淨的很。
午飯後,江心便困得直打哈欠,說什麽也要先睡一覺再說。
江河隻好自己去借了一駕牛車,帶著那人到別個村莊轉轉去。轉了大半天,問了大半天,也沒個人見過他。將晚時分回到家,又和江心一起好言好語問了他半日,卻是一點點頭緒也沒有。少不得把他安頓到廂房去。
次日一早,江心先去叫人來修繕了房屋,打造了桌椅。下午爺倆又帶著那人去轉悠,如此尋找了兩三日,也沒有一點眉目。
江心也沒有了耐性,只能好言說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們也不能放著魚不打, 陪你一直這麽著。我看你也年輕力壯的,不比誰差,我送你兩套冬衣,給你一些盤纏,明日送你到鎮上去,你自個兒去尋活計去吧。如果你不想在小鎮上,你可以往北進城去,那邊繁華,好找活兒。不懂路時,你多多問問人家,不要悶葫蘆似的。終歸是先好好活著再慢慢找尋罷了。”
江河也是這個意思。那人聽了隻低著頭不語,半晌才應了聲“好”。
江河、江心也只有歎氣罷了。
這日夜裡,萬籟俱寂。江河起夜時,見一人在院角的歪脖子枯樹上坐著,便知是那青年人,於是過來笑問:“孩子,怎麽還沒睡?外頭冷得很,傷寒了可不好。”
那人聽見是江河問話,才回過神,忙起身答道:“睡不著,外頭冷,興許凍一凍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來。”
江河問道:“那可有想起些什麽來?”那人隻搖頭。
江河讓他坐下,自己也挨著坐下,笑道:“問題是你連怎麽從我家屋頂砸下來的都不記得,遠的就更別說了。那夜郎中也診了脈,我們又仔細檢查那麽多遍了,也沒有磕著碰著的,倒也奇怪。原先還以為你玩賴呢,這幾日看來,你倒是個實誠孩子。想不出來便先不想吧,別坐著挨凍了。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也不獨是你。先去找個活計謀生,往後日子還長著呢,慢慢找。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沒關系,左不過是一輩子的事。”
說著,站起來拍拍那人肩膀,又道:“走,回去歇著吧。”
那人道:“謝謝江爺爺,我再坐一會兒。”江河點點頭便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