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家裡搬出這個房子後,主屋的大門就沒鎖過了,後門也總是開著。路過的人要去後邊也不繞旁邊的小路了,直接從主屋大堂穿過去,慢慢的,大堂從大門到後門就出現了一段光溜溜的明黃色的路。
我推了推側屋的大門,發現已經從裡面被拴上了。我叫了幾聲二叔,一會門縫裡就露出一張人臉來,二叔給我開了門。
他頭髮油油的,鬢角的頭髮已經蓋住了耳朵,胡茬也冒出來老長,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棉毛衫,腳上提拉著一雙“幸福”拖鞋。很明顯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見我來了,他也不說話,眼神有點閃爍,嘴巴微張著,可能是不知道對我說些什麽,我也覺得沒什麽對他說的,就也不說話了。我左右擺著腦袋看了屋裡一會,屋裡的擺設和我離開的時候沒什麽變化,看見中間桌子上蓋著鐵罩子,我有點好奇他最近吃的啥,就走過去掀開了罩子。
桌子上只有兩個碗,一個大碗裡裝著辣椒炒肉,看起來像是早上用豬油炒的,這會豬油已經凝固了,看上去實在沒什麽胃口。一個是胡蘿卜,上面的油水明晃晃的,看著挺好吃的。這兩個菜都是我以前喜歡吃的。
他看見我看著桌上的菜,像是終於想起來要說什麽似的,吐出來一句話
“晚上在這吃晚飯吧。”
“不用啦,家裡已經做好啦,待會怕吃不完。”
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然後實在是覺得沒什麽話說了,就打算離開了。
“走哩哦”
他沒有作聲,走了一段路後,我回頭一瞥,門已經又關上了。
回家的路上,我感到一陣悵然,並不是因為二叔對我的冷淡,而是因為我倆的共同點終究還是把我們推向了這等陌生的地步。
我了解我的二叔,不說話時沉寂得像一灘死水,和別人爭論時又像是在吵架一樣。
我了解我二叔是因為我從三歲一直到上小學之前都是他一直帶著的,那幾年裡我們吃住都在一起。他除了是農民還是漁民是獵人,除了每年在固定時間收收稻子和插秧外,他不是在山上就是在水裡。他能夠通過在山溝裡的一些蛛絲馬跡準確的判斷出那裡生活著哪種動物,然後在它們的必經之路上埋下捕獸夾,他能夠通過水面的一些蕩漾就知道那裡有沒有魚,然後在一個精準的時間點放下漁網,每次他都能有收獲。無論在山上還是水裡,他無疑是處在食物鏈頂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很崇拜他,覺得他怎麽這麽無所不能。
但他也是個很奇怪的人,能夠凌晨二點去山上狩獵,早上五點去河裡收網,甚至在夏天最熱的時候還能去山裡跑一天,但是我奶奶叫他去除草的時候,他就是不去,叫他去菜園澆水的時候他不去,所以我奶奶總是嫌棄他懶,我覺得很奇怪。
他也很喜歡和小孩子玩,我以及在我之後的鄰居家的四五歲的小孩子幾乎都是在他那裡玩大的,甚至他還會自掏腰包給鄰居家的小孩子買零食吃,這也是我奶奶嫌棄他的地方。
但是他也是個脾氣暴戾的“暴君”,以前我們還沒搬走的時候,家裡唯一的電視就擺在側屋的堂屋裡,我奶奶總是喜歡看電視到九點多,我二叔嫌吵到他睡覺了,經常會出來強行拔掉電源,甚至有一次還把外面的信號鍋給砸了。
初一的時候,開家長會我把二叔叫上了,那時候是家長坐學生座位,學生站旁邊,老師在上面講的時候,他還一直低著頭手裡把玩著一顆螺絲。直到結束同桌家長讓我幫幫同桌的時候,他也沒說一句話,現在我好像理解他了,我和他是一樣的。
我們搬走的這幾年裡,他時不時的會在飯點過來,我奶奶都會招呼他吃飯,但是他總說已經吃過了,他就站在一個位置上一動不動,也不說一句話,到了大家都有事的時候,他也就走了,也不打一聲招呼。
此時的我還不能完全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