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無聲的小東西,沒有思維,無聲無息,只是終日在這大路上四處縱橫馳騁,出沒在暗綠的森林裡。
兩個水樹箱在大路上移動著,每個水樹箱下面都各有一雙眼睛睨視著這些個無聲的東西。
四處奔闖、搜索,以防受到任何危害。
路是垂直的,這兩雙焦慮的眼睛望不到大路的首尾兩端。
路面凹凸不平,使得水樹箱下伸出的手指、腳趾能穩穩當當的抓住並且往上攀爬。
整個路面呈圓筒狀,因為這條路只是大榕樹的一根主乾。
當然,還有分支向兩側伸出,但是人們卻不太注意到這些分枝形成的岔路,還是不斷緩慢地向前延伸著。
這兩個水樹箱向著樹林中層地帶的地面方向移去。
密密的枝葉偶爾地透出來了絲絲光線,這兩個水樹箱簡直就像是在綠色的霧靄中朝著漆黑的隧道前進似的。
終於,走在前面的一個水樹箱躊躇了一下,轉到了隱秘見不到頭的一條水平方向的岔路上,沿著一條小徑走去,另一個箱子則跟在後面。
它們一同坐了下來,相互倚靠著,背對著它們走過的大路。
“我不敢再朝地面走去了。”藏在箱子下的波莉說。
“我們必須到L小姐指引的地方去,”伊芙耐心地說,仍然像先前那樣解釋道,“她比我們聰明,既然我們已經確定加入了一種陣營,那麽不聽話就是愚蠢的。
我們怎麽可以單獨生活在森林裡呢?”
他知道在波莉腦子裡的L小姐也是在以同樣的理由來安慰她的。
然而自從他和波莉在幾天前離開“真空地帶”起,她的心裡就一直很不痛快,離開大夥兒造成的心理壓力遠遠的超出了她的預料所及。
“我們本該盡力尋找恰姆和其他的朋友走過的路線,”波莉說,“我們應該一直等到火滅,也許我們會找到他們的。”
“是因為你擔心被燒著,我們才走開的,”伊芙說,“而且你也知道恰姆不會再接納我們了,盡管你是她的朋友,她也絕不會寬恕和諒解你的。”
聽到這,波莉只是嘟嘟嚷嚷了一陣,兩人都不做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話了。
“我們還要往前走嗎?”她抓著伊芙的手腕小聲地問。
然後他們忍著性子再等一個回音,他們肯定會有回音的。
“是的,你們應該繼續往前走,波莉,伊芙。我勸你們走,因為我比你們更聰明,更強大。”
這聲音對他們倆已經很熟悉了,這是一個沒有通過嘴唇發出的也無需用耳朵來聽的聲音,這種聲音在他們腦海裡繚繞,像是在人偶盒中的玩具人悶在盒子裡發出的類似舊豎琴的聲音。
“我已經安全地帶著你們走了這麽遠,”L小姐繼續說“我還要帶著你們前往更加安全且富饒的地方。
我教你們頂著水樹箱作掩護,而且我們已經頂著它平平安安地走了這麽遠。
再往前走走就出去啦!”
“我們需要休息了,L小姐。”伊芙說。
“那就休息一會兒再接著走。
我們已經發現了另一個人類部落的蹤跡,現在不能泄氣,我們一定要找到那個部落。”
這兩個人就順從這個聲音傳來的指令,躺下來休息。
兩棵樹上落下來的笨重的樹皮刺破了他們的腿和胳膊,使他們無法平躺著,他們於是便盡量蜷縮著,四腳朝天,像是被樹葉壓得無法動彈似的。
四周嗡響了一陣令人心神紛亂,原來是L小姐的思緒已飛離而去,不再控制波莉和伊芙了。
在這個植物年代裡,植物們都隻管著長大,長壯,但是卻無力於攻堅心計。
而蕈菇真菌卻致力於開發自己特有的智力,擁有了這片叢林當中僅有的、且又異常敏銳的智力。
為了拓展其勢力范圍,它寄生在其他物種身上,將其判斷力附在這些物種的行動當中。
現在這個比一般的菌菇更古老的怪物將自己分成兩半,分別控制著波莉和伊芙,它一直感到驚異、困惑,因為它在波莉和伊芙的神經中樞中發現出其他生物甚至其他人類所沒有的東西,即使波莉和伊芙並未意識到這點。
就是那些記憶,那有著繁茂交融的榕樹林,那荒翰的海洋氣息的那種朦朦朧朧的記憶。
那些干擾使L小姐始終無法深入的了解她的目標。
有人在掩蓋“伊芙”的那個本質,越是探索,L小姐越是確認。
不可能是囚人們,還有其他人……
……
在大溫室的環境中一切生物都在殘暴與逃逸、追殺與寧靜中度日,直至最後凋零的殘軀落到了綠草地上,變成混合肥料去培植下一代生命。
他們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就像織在繡帷上的人物,只是像河流中的葉子一樣浮在表面。
而L小姐卻不一樣,它現在是在啟發人類的思維,她很有眼力。
100億年來,L小姐是第一個能回顧很久遠過去的生物,她的衍生物,她的孩子們也通通繼承了這一點。
它時而令人生畏,時而令人迷惑。
它幾乎不再發出近似於豎琴彈奏出的抑揚頓挫的聲音,而是努力的保持緘默。
“L小姐怎麽能保護我們不受地面上恐怖的生物襲擊呢?”過了一會兒,波莉問。“它怎麽能使我們不會被巨莖舌和毒嘴藤吃掉呢?”
“它懂得許多東西,”伊芙簡潔地說,“它叫我們套上水樹箱並且以此躲過了天敵。
這兩個水樹箱保證了我們安全,而當我們找到了那另一個部落,我們就更安全了。”
“這個水樹箱老是刮著我的大腿。”波莉說。
有些人生來講話就是文不對題,幾萬年都改變不了。
她躺在那兒,覺得她同伴的手摸到她的大腿,溫柔地給她做按摩,但她的眼睛仍在注視著頭上的樹枝,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一個像長尾鸚鵡那麽漂亮的素食鳥落到了他們上面的樹枝上。
幾乎就在同時,一隻瘋鷂子從隱伏的地方飛落下來,猛地對素食鳥啄了一下,一股令人嘔心的液體隨之濺了出來,這隻受傷的素食鳥隨即就毫無反抗的被拖走了,隻留下一小片綠色的痕跡。
“一隻瘋鷂子,伊芙!我們得快走,”波莉說,“別叫它把我們吃了。”
L小姐也目睹了這場搏鬥——事實上,它是在欣賞這場格鬥,因為素食鳥很喜歡吃美味的蕈菇。
“你們兩個人要是樂意,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L小姐說。
這是繼續往前走最好的借口,畢竟寄生物是不需要休息的。
即使是為了逃避瘋鷂子,他們也不願意離開這個暫時的安樂窩,L小姐敦促他們快走,但又不能過激,以免惹得他們不高興,因為還需要他們的合作。
L小姐沒有明確的目的,她好勝,隻想大乾一場,虛榮心也很強,而且想乾得非常漂亮。
她希望她的子體們——蕈菇,不斷的繁殖,讓它的真菌漫山遍野,直至遍布全世界。
這樣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挖掘出那個生來就銘刻在DNA裡的目標——那個“伊芙”了。
只要她的思維節點遍布了全球,集合世界之力,所有的心靈力量都聚集到一起。
到那時任何妨礙都不會起作用了,這是堂堂正正的方法。
而這樣美好的前景在沒有人類的參與下是不可能實現的,人類也是它實現這一目標可以憑借的力量。
而這一切,全部憑借強製的控制是沒有用的,L小姐也沒有那種精力去腦控所有人。
它需要盡可能地攏絡一些人來為自己服務,但卻要表現得那麽不經意,所以它隻好不斷的提高他們的好感,伊芙和波莉才會心甘情願的服從。
他們朝下爬到樹乾上,這樹乾就是他們的大路,來到這樹乾的圓形表面上,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其他的生物們也會走這條路,像樅葉樹這樣的無害生物更是把整個叢林從深處到頂部都做成了漫無止境、綠葉成陰的安樂窩。
有些動物長著綠牙、綠爪子,但絕不會惡意傷人。
但有種生物在樹乾上留下了奇特痕跡:處處疤疤痕痕、斑斑點點。
老練的人一看就知道附近有人群。
而伊芙和波莉正是順著這一蹤跡跟著走過來的。
大樹和樹陰下的生物都默默地各行其事,伊芙和波莉也在不聲不響地實施著自己的計劃。
他們跟蹤的痕跡轉向了旁邊的樹枝上,他們也不假思索地轉到了旁邊的樹枝上。
他們就這樣橫走一會兒,豎走一會兒。
走著,走著,波莉覺察到前面有動靜。
前方出現了飛掠而過的人影,鑽到樹叢中去了。
他們發現這個東西鑽進了前面的一叢絨毛蕈中,就立刻無聲無息了。
他們看見了這個人類的肩膀閃現,瞥見飄動的頭髮下一張警覺的臉龐,這使得波莉不勝驚訝。
“不抓住她,她就會跑掉的。”波莉對伊芙說,“我去抓她,你去留心附近有沒有她的同伴。”
“我去吧。”
“不,我去抓它,你看到我要向她撲過去的時候,就亂叫一下,分散她的注意力。”
波莉卸下了水樹箱,用肚皮貼著樹乾向前慢慢的滑過去。
她側著身子,慢慢爬過一根彎彎的樹乾,然後倒掛在了樹枝上。
當她開始行動時,L小姐擔心她們在明處不安全,於是立刻就附在了她體內。
這時波莉的感覺特別敏銳,視覺也非常清晰,連皮膚都變得更敏感了。
“從後面撲過去,活捉她。
她會帶著我們找到她的夥伴們。”波莉的腦海裡響起來了這樣的聲音。
“噓!小聲點,她會聽見的。”波莉低聲說。
“只有你和伊芙能聽見我的聲音,波莉。我在你的體內呢。”
波莉爬過了一片絨毛蕈地帶,接著爬到了樹枝的上面。
她盡力不讓四周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並且慢慢地向前方滑去。
在柔軟的絨毛蕈花苞的上方,她發現了捕捉對象的頭部——一位漂亮年輕的女子正在警覺地四處張望。
一頭長發,在一隻手遮蔽下露出來了一雙黝黑、水汪汪的眼睛。
“她或許是沒認出水樹箱下面的你是個人類,所以她才躲著你呢。”L小姐說。
真傻!波莉暗自想到,不管這個女子認沒認出我們,她這個落單的女人總該是躲避陌生人的。
L小姐聽到了她的內心獨白,而且也意識到了為什麽她自己的判斷會出現錯誤。
只有因為她度過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它雖早已學會辨別人類(特指與囚人的交流時光),但是並沒有與多少人實踐過的理論與人現在的想法還是格格不入了。
L小姐於是不再打亂波莉的思路,而是讓波莉自己去對付這個陌生人。
波莉一步步地向前移去,彎著腰,頭朝下幾乎貼著了地面。
她在等待伊芙發出的行動暗號。
伊芙在一片絨毛蕈的另一端,晃了一下樹枝,那個陌生女人立即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瞥了一眼, 然後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危險處境,還沒來得及拔出刀來,波莉就從後面向她撲了過來。
她們在柔軟的枝條中搏鬥著,這個陌生女人想卡住波莉的喉嚨,而波莉則咬了她的肩膀一口。
伊芙及時地趕了過來,擄著她的脖子就往後拖去,直到她那金黃色的頭髮飄到了他的臉上,才停下來。
這個女人拚命掙扎著,但還是被他們製服了。
不一會兒,她就被綁住了,萎靡不振的躺在枝條上望著他們。
“乾得好!現在她會帶我們……。”L小姐又開始說話了。
“少囉嗦!”伊芙吼道,這個小蘑菇第一次被其他人以這種語氣說話,就沒敢再吱聲了。
有個什麽東西在他們上面那層樹林中迅速地移動,伊芙對森林非常了解,他知道他們格鬥的聲響肯定會招來天敵。
他還沒來得及提醒波莉一句,一個鯊針就像彈簧似地蹦到了他們身邊的樹枝上,向著他們直直的撲了過來。
但是,伊芙早已有所防備。
對付鯊針,刀是最沒有用的。
他隨手抽出一根樹筋使勁一抽,強悍的力量就使得鯊針開始旋轉了起來。
待這鯊針好不容易停下來時,還沒等它用彈性的尾巴穩住,準備再發動一次進攻時,一隻鷂鷹就從上面等候多時的枝葉中撲下來,血盆大口死死的咬住了它,把它消滅了。
波莉和伊芙躺在他們的俘虜身邊,等待著。
樹林四周一片寂靜,令人膽寒,猶如危機四伏。
他們又渡過了一次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