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國夢山縣劉家村。
一位十五歲的農家少年面對夕陽背著柴火緩緩走在山野小路上,順著山坡徐徐離開藍鴻山。
回到一座茅土屋中,一位面相蒼老的婦女正坐在門前一個木墩上擇菜,少年臉上露出憨厚的神情,喊了聲母親,將柴火放在旁邊的牛棚中後便到門前不遠的水井中清洗,婦女慈祥的望著少年上上下下,對用手牛飲的劉善憐愛的喊了聲:“阿善,你慢點,別嗆到。”
劉善用一塊舊布擦了擦臉,走過來蹲在母親膝下,抬起頭神情希冀地對母親說:“娘,咱啥時候做大房子啊?爹啥時候回來啊?”
宋慈不禁輕笑,戳著劉善的額頭打趣道:“你這個小東西,知道你想早點迎阿念進門,等你爹回來,明天就能開工,過幾個月就能讓阿念正式成為你的媳婦。”
劉善嘿嘿一笑,雀躍而起向母親行禮後,跑進屋子房間裡揣了一件東西,連忙出門大喊一聲“那我去找阿念了”後便匆匆跑去村東邊。
劉善圍著眼前這座屋子繞圈,神色緊張的打量著周圍環境,突然一個箭步衝到土牆邊,用手搭住一躍而過,院子中一顆李樹下有一位身著樸素的恬靜少女偷偷等待。
劉念緊張的看著未婚夫悄悄過來,只見濃眉大眼有股幹練氣質的少年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個小木盒,神情緊張的遞給自己未婚妻,低聲說到:“阿念,這是我爹這幾天從縣城裡流玉樓帶回來的松子糕,聽說可好吃了,你嘗嘗。”
劉念歡喜的接過,打開木盒後一塊精致美麗的糕點映入眼簾,劉善又迫不及待的催促女孩快點嘗嘗,少女臉上漸漸有了紅暈,不由得莞爾一笑,擺了擺手遞給劉善,轉過頭低語道:“你那麽遠跑過來,你先嘗嘗。”
劉善聞言欣喜若狂,望著未婚妻嬌羞的側臉一時間竟忘記言語,等到疑惑的少女湊過來向他招了招手,他才驚覺過來,漲紅著臉連忙揮手推辭,劉念望著心上人單純的模樣,在金色殘陽的照映下,捂嘴癡癡一笑......
這對私會的年輕未婚夫婦坐在樹下分食這塊遠近聞名的糕點,不遠處池塘的蛙兒在不停的鳴叫,為傍晚增添了一份閑適的感覺。
少年牽著少女的手,鄭重其事又帶有一絲興奮的說道:“阿念,明日我爹會請一些叔叔一起過來建新房,三個月後,我就要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嘿嘿嘿嘿嘿。”質樸的少年傻笑道。
少女興許是被晚霞畫了臉,依偎在少年肩膀上埋下了頭,握緊了手作為無聲地回應。
“我跟你說啊,我之前跟著我爹去縣裡給人乾活,看見那個老爺家裡的大房子好漂亮,是青磚紅瓦的呢,嘿嘿,我也想有一天能在縣裡有一套這樣的房子,到時候,到時候,那就是我們的家啦。”少年興奮的說道
少女無言,只是把頭埋的更緊,臉色愈發紅潤。
“我可有力氣了,而且我爹那些活我一看就會,早晚我會接過我爹的班,我還會比我爹更厲害,等我掙好多好多錢了,也把你娘一起接過去住,好不好。”
“嗯,都聽你的。”少女低語道。
二人把手牽的更緊了。
半晌,少年站起身來,低聲道:“我明日再來看你。”便再次翻牆一躍而去,少女呆呆地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彎出一個弧度。
第二天中午,一個精壯的中年漢子拿出自家釀的酒正在招待一眾匠人朋友,他正是劉家村最出色的木匠劉大山。
酒過三巡,朋友們齊齊舉杯祝賀劉家大喜,劉大山精神抖擻的哈哈大笑,豪邁說道:“好說好說,這阿善啊快完婚了,咱老山啊,就要做爺爺了哈哈哈哈。”一個朋友略帶調侃的說道:“山子,你外面留了一年多的那幾棵上好的西木要是用不完,給我怎樣,我家那小子今年都十八了,也該準備討一門親事了。”
劉大山笑罵道:“好你個六狗子,你早幹嘛去了,那可是老子整天當寶貝準備來著的,要不是怕我婆娘喝醋,老子非得每天抱著它們睡覺。”旁邊還在擇菜的宋慈聞言,走過來踢了劉大山一腳笑斥道:“那房子不建了,你兒子的婚也別成了,讓你這個酒癲子整天抱著它們睡去吧。”朋友們紛紛大笑調侃道“嫂子今晚別讓他上床”之類雲雲,宋慈臉色一紅出去洗菜躲避,劉大山滿臉通紅地嘿嘿一笑,打了個酒嗝,便允了朋友的要求,一幅農家的溫馨場景正在持續上演......
三個月後的一吉日,劉善身穿一身昂貴的絳紅大袍,騎著從縣裡租來的棕馬,後面跟著村裡幾個人抬的花轎,到村東親自去迎娶新娘子。
劉念身穿母親打小為自己編織的棗深紅嫁衣,蓋著一個有些舊的紅蓋頭,戴上一隻木簪子,穿上劉善早些日子送來的花繡鞋和塗上胭脂,在鄉間眾人的調笑下,被瘦小體弱的母親親自攙扶到花轎上,隨後眾人一起啟程回新郎家......
在經過精簡後的一些禮節尤其是先去拜了宗廟後,很快到了拜堂的環節。在寬敞的灰瓦土屋中,劉善父母和劉念老母坐在一張長木凳上,一個與劉善年齡相仿有些肥胖的少年站在旁邊充當禮生,笑嘻嘻打量著面前的這對新人,隨即清清嗓子大喊:“良辰到,新人入堂就位!”一喜娘牽著劉念,和劉善齊齊走上堂來。
“一拜天地”
新人照做。
“二拜高堂”
新人回身,恭敬的跪在地上叩首,劉善父母歡笑,眾人亦紛紛笑道,劉念母親顫顫巍巍想起身,又坐了回去,望著劉念眼裡都是憐愛與些許擔憂。
“夫妻對拜。”
劉善聞言,便欲跪下,旁邊一有些白發的男人見狀連忙上去扶住,嘴裡埋怨道:“小善,哪有男人先拜女人的道理,你爹娘沒教過你嗎?”
劉善不解的望向父母,劉念的動作亦停止下來。劉大山尷尬的摸摸鼻子,倒是宋慈調和道:“大兄,這孩子自己的婚姻大事,便由他們去吧。”
“就因為是婚姻大事,才不能讓他們胡來,這三從四德之理,孩子不懂,你們也不懂嗎?弟嫂,我看是二弟平日裡太縱容嬌慣你們,才讓爾等失去尊卑之心,太過放肆!”
劉大山皺眉,開口道:“大兄,你夠了!這大喜之日,你也要來耍威風嗎?”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別忘了,當初是我帶你去了縣裡,你才從胡師傅那學了手藝,你才有今天!”
“你帶我?是指把爹娘留下來的四畝地全部霸佔是嗎?是指你空手在前面走,讓我一個人擔著柴火去師父那賣,結果自己拿了錢跑去窯子裡鬼混,還把我一個人丟在大街上嗎?要不是師父收留了我,見我伶俐,可憐我,讓我做學徒混口飯吃,我那天晚上就得凍死!學了手藝,有了今天,是師父垂青,是我自己勤懇!”劉大山鐵青著臉惱火說道。
“我跟你說過了,那是不小心,第二天我找到你的時候,不也同意了你在那做學徒嘛,這大喜的日子,你提舊帳幹什麽。我現在講的是綱常禮法的事,我是你大哥。”劉大海有些心虛說道,但隨即又理直氣壯補了一句:“這綱常禮法,是縣裡張夫子公開講的,據說啊,這也是天上皇帝的意思!”
劉大山還欲說些什麽,但也不敢公然忤逆這番話,宋慈見狀輕輕拉了下他的手,此時在場眾人也沉默下來靜靜看著劉大海。
劉大海見狀得意起來,故作苦口婆心的對劉善說道:“小善啊,伯父跟你說啊,就說這女人啊,那得她跪你,是應該的,你能跪她呢,是她的福分,但你應該等她跪完了,你再略微意思下,那就得了,這是體統,你是男人,是家裡的主人,你跟她一起跪那都是譖越,你記住了嗎?”劉善更為困惑,轉向父母,只見父母也不敢言語。劉念母親閉上眼睛作祈禱狀,嘴裡神神叨叨。
“可伯父,我爹娘平日裡教導我要與人為善,寬厚待人。”
“那也不影響你是家裡的主人嘛。”
“可我家裡不管有什麽事,我爹都是和我娘商量的,而且,平日裡大部分事,我爹都是聽我娘的。”
“他就是太慣著你娘了,可不敢學你爹那樣沒規矩。”劉大海說完,又衝劉念說道:“妮子,快,先跪你相公。”
劉善看向對面的劉念,只見她渾身顫抖起來,像是一朵在風中搖搖欲墜的蜀葵。
“快啊,這天下的規矩就是這樣,怎麽,你們不聽話?”劉大海接著逼迫道。
劉念抖動著身體便要跪下。
劉善突然吼道:“不要!”劉念一驚,又將身子站直。
只見劉善指著劉念,對著劉大海滿臉執拗的說道:“伯父,她是我的媳婦,我會愛著她護著她,我爹平日裡也是這樣對我娘的,這行禮,就該是一起的,她,她。”劉善本就不善言辭,一時激動開口難免緊張氣喘,但他還是篤定道:“她是她自己,我不是她的主人!她,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說完又氣喘籲籲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交談起來,劉大山和宋慈對視一眼,欣慰中滿是擔憂,劉念母親睜開眼,老淚縱橫的看著那個挺立的少年。
此時新娘兩手握在一起,幾滴眼淚從蓋頭中滴下,但她身軀慢慢平定下來。
劉大海一開始被嚇到,但他環顧四周,咬牙恐嚇道:“這是皇帝的意思,你這個小混帳敢大逆不道不成。”
劉善滿頭大汗,氣息未平,尚未開口,但他還是挪步站在劉念前面,面向劉大海喘息著盯住他。
劉大海望著劉善的眼神,那麽純淨,那麽堅定,那麽有朝氣,心裡一陣發毛,但隨即升起一股妒忌和怒氣,吼道:“你要造反不成!”
他話音未落,周圍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馬蹄和叫喊聲,眾人尚未向外查看,一把馬刀飛來恰好立在院中。眾人定睛一看,上面還有新鮮的血跡,又聽見外面有人大喊:“趕路的好漢來討杯喜酒喝,還請諸位都現身一見。”眾人這才發覺是遇上過路的賊匪,不由得一陣躁動。
劉大海聽到動靜腿都嚇軟了,他顧不上其他連忙向劉大山說道:“二弟,你見過世面,你膽氣壯,你等會出去應付他們,他們若是要錢要東西,都給了便是啊,你記住沒有。”
劉大山厭惡的看著此時不堪的兄長,煩悶衝道:“就怕他們不只是圖財。”隨即拍拍宋慈的手安撫,然後走到緊緊相擁的年輕新人喚過身旁來,埋頭低語道:“阿善,等會趁大家不注意,帶著阿念,從後門往後山上跑,後門門閂你掏一下就行,動作要快。”隨後大步走到院中朗聲道:“犬子今日成婚,來者都是客,不知是哪路好漢光臨寒舍?”
有個粗壯的聲音回道:“打擾主人家,是我們無禮,但來即是緣,還請諸位都出來一敘。”一個嘴角有條刀疤的男子騎著黑色駿馬緩緩進院,居高臨下的盯著劉大山,然後朝屋內望去,身上散發濃鬱的血腥味。
屋內眾人膽戰心驚,隻好逐漸出來。宋慈攙扶著劉念母親一點一點向外出去,向劉善使了個眼色。
劉善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心裡暗想:我與阿念若一走了之,匪徒定然大怒,大家恐怕都凶多吉少。與劉念對視一眼,卻是相互心領神會。於是他與劉念攜手走了出去,臉上盡是決然,引得宋慈與劉母一陣驚恐,劉大山見狀也長歎一聲。
眾人在院中門前站定後,還有幾個匪徒也匆匆趕了過來,無一例外,手上身上盡沾滿了新鮮的血,這不由得讓眾人心裡七上八下。劉善暗暗一數,在場的加上刀疤臉是六個人。
刀疤臉在劉念出來那刻眼前一亮,眼神死死盯住劉念。他揮了揮手,於是幾個匪徒便進屋搜查,順手將家中好一陣打砸破壞,讓劉善低頭暗暗咬緊了牙。
匪徒出來後對刀疤臉搖搖頭,於是刀疤臉大笑道:“我們有二十個兄弟,正在對村裡各戶人家借點錢花花,不曾想正好遇上這裡的喜事。”隨即刀疤臉翻身下馬,邪笑著走向劉念,劉念心中害怕,便挽著劉善躲在身後。
刀疤臉在五步外止步,笑容愈發猖狂,對劉善戲謔道:“這位新郎怎麽稱呼?”劉善額頭冒出冷汗,略帶恐懼道:“小人劉善。”
“原來是劉公子,我有一愛好,不知公子能否滿足?”
“不知,不知大王是何愛好?”劉念把他擁得更緊。
“說來慚愧,在下向來喜歡人婦,今日得見貴夫人天姿國色,實在是上天垂憐在下,在下一眼便不能自拔,不知,公子可割愛否?”刀疤臉文縐縐地說出最肮髒下流的話。
劉善拚命壓抑住恐懼和憤怒,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能。”劉念此時不知怎麽的,也從劉善身後站出來道:“大王是金玉之軀,村婦實在是配不上,但我與我夫此生生死相依,倘若大王硬要要求,村婦只有一死。”說完便拿著早已取下的木簪,刺向自己的脖子,然後摁住,潔白的玉頸上流下一道血絲。
刀疤臉笑容冷下來,陰森森說道:“以我的武藝,你想死還沒這麽容易。”話音未落突然揮出一顆石塊擊中她的手,劉念的手吃疼隻得放下,簪子掉落在地上。隨即刀疤臉展開步伐,淫笑著伸出右手抓向劉念胸前。
劉善將劉念護至身後伸手阻攔,被刀疤臉一揮左手打在胸前,整個人飛出三米遠,他掙扎著還未起身,便吐出一口血,隨即失去意識,眾人一片嘩然,劉大山揮拳吼道:“老子跟你拚了!”還未衝至刀疤身前,便被其周圍的手下上去一刀透心,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彌留之際還未回頭,匪徒獰笑著把翻轉一下,將他的心臟徹底攪碎,隨即拔了出來。劉大山就這麽倒了下去。在場的人更為駭然。
宋慈驚異的吼叫發瘋似的衝向劉大山,正要撲向他時,被一刀斬斷了頭顱......
此時劉念大驚失色,但還未作出其他反應就被刀疤臉點中穴道動彈不得亦昏厥過去。
刀疤臉一把抱住她,將她扔上馬背又回到原地,神色不變淡淡道:“諸位,在下不想玩了,把錢財交出來丟在地上,快點!”眾人隻好照做,刀疤手下走到人群中再一陣搜刮。
此時劉念母親孱弱的身軀顫顫巍巍的走到刀疤臉面前,跪下乞求道:“大王還請饒過小女,她自幼失怙,老婦一人將她養大,求大王高抬貴手。”
刀疤臉哈哈大笑:“嶽母放心,在下是憐香惜玉之人,定會待她極好。只不過。”他得到屬下確認後,陰森森道:“你們是不能活了。”刀疤臉一拳砸在劉母的太陽穴上,直接將這個可憐的老人打死!
其余手下揮舞著索命的利刃,整個劉家成為慘劇!直至最後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事畢,一眾匪徒各自上馬揚長而去,身後的劉家陷入一片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