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龍山,雲霞谷。
入口處草木豐茂,有官府立著的牌子,上面字跡早已經模糊,但依稀可看出是一張‘告示’,就說此地凶煞,有吃人野獸,活人禁入。
一般趕路的人看到這牌子,腦袋秀逗了才會執意進去。
徐默持傘站定,在雨中看著山谷入口。
驟雨密集,洗天淨地。
“此處山林,甚是茂密。”
感慨一聲。
顯然在深山老林裡,並非樹木越多越好,有的時候太密集,反而不正常。
“三娘,你去吧,記得我說的話,還有,你已被打入旗印,別耍花招,因為只需我一個念頭,你便得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公子放心,便是為了自己,為了那些姐妹,三娘也定不負重托。”一聲幽幽音,從敕召百鬼小黑旗上就飄出了一團血色影子,快速遁入雲霞谷。
這是徐默的戰術。
打個雙線操作,魏三娘是暗線,自己是明線。
而明線,自然得有明線的玩法。
就例如,必須得大張旗鼓,必須得人盡皆知。
徐默想了想,於是一邊唱著歌,一邊往裡走。
他唱的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循環往複。
這歌是以前徐默小時候從隔壁王奶奶家聽見的,旋律簡單,詞兒更簡單,循環洗腦。王奶奶屬於居士,家裡有小佛堂,櫃子裡供著佛像,有電子蠟燭,旁邊還有個老舊的MP3,連著一個小音箱,從早到晚放這個。
想不記住都難。
徐默尋思,這槐先生既然以佛家弟子自居,那自己唱這個,至少聽聲音那一定會被認為是自己人。
只要對方不第一時間攻擊,徐默就有法子和對方聊幾句。
朋友、兄弟、媳婦兒啥的,那不都是聊出來的?
至於魏三娘,讓她回去策反那些被妖樹控制的枉死鬼們,徐默認為,哪裡有壓迫,哪裡就一定有反抗。
這是定律!
打著傘,唱著歌,徐默邁入小山坡。穿林海,淌小河,幽谷深處有人和。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突然從黑暗處冒出,徐默眯著眼往前看,就見一個大和尚站在那顆大槐樹下,一臉激動的衝著自個兒笑。
好家夥!
徐默心頭狂跳。
妖修人形?
這位的道行可比玄山君厲害多了。
徐默聽玄山君說過,像它們這種妖修,似乎為天地所不容,若要修行,路途之艱數倍於人。
那要過的坎兒太多了。
而且每過一個坎兒,都得脫層皮,稍不留神就得完蛋。
開靈智自然是一個,這之後得提升修為,學知識,長本領。
這是一個需要長期積累的過程,甚是難熬。
然後才能煉化橫骨。
如此,才能口吐人言,靈智更勝,也就是更聰明。
玄山君明顯就是達到了這個境界。
而再上一層樓,就是‘妖修人形’,這是更難的一步,對於絕大部分妖修來說,可能是永遠都無法跨過的坎兒。
玄山君就卡在這裡,數十年來毫無寸進,都快急瘋了。
難道說,這個妖樹已經修到了這種境界?
真要那樣,徐默感覺自己這次也是必死無疑。
而且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別想來和這個怪物為敵,因為根本不可能是人家的對手。
事情是這麽個事情,
但眼下這戲還得繼續往下演。 徐默念著阿彌陀佛,上去雙手合十。
“這位大師,有禮了!”
對面那大和尚也是一樣,行個佛禮。
接下來徐默開始了他的表演。
“我行走人世間,路過卦龍山,便見佛光普照,慧雲當空,知有大智慧之人在此修行,於是冒昧登門,不請自來,還望大師莫要怪罪。”
徐默胡扯都不帶打草稿的,那是張口就來。
甭管是人是鬼,是妖是仙,都喜歡戴高帽,拍馬屁都會舒坦,徐默投其所好,雖說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嚴峻得多,但徐默依舊演的毫無破綻。
要說有,就是沒有剃頭穿僧衣。
此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對面大和尚臉上笑容更勝,顯然很喜歡聽徐默說話。
徐默口中大智慧之人在此修行,那不就是在說它麽。
大和尚此刻哈哈一笑:“這位道友雖不懷好意,又冒充佛門之人,罪當誅殺,但道友說話著實和槐某心意,便讓道友你多說幾句,說完了,再上路。”
什麽叫笑裡藏刀。
這就是!
徐默心說這逼玩意兒比玄山君要難忽悠得多啊,主要是玄山君的性子自己已經摸清楚了,該怎麽說,該怎麽做,可以第一時間取得對方信任,那已經爛熟於心。
但面前這位,光是聽魏三娘描述顯然是不夠的。
拿捏不住啊,這一個照面就讓對方給識破了。
可話又說回來了,對方雖然狡詐,不好忽悠,可這不是還沒動手麽?
只要沒動手,就還有余地。
況且,自己還有魏三娘這個暗線,就希望她不要關鍵時候掉鏈子。
“如此,那我可要多說幾句了。”徐默在來的路上已經想過多種可能性,眼下這種情況,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不知大師如何稱呼?”徐默明知故問。
“槐先生。”大和尚答道。
徐默擺手。
“不妥,大師身為佛門高人,先生二字雖有達者為先,師者之意,但放在出家人身上有些不合適,得改。”
“哦,願聞其詳!”大和尚目露殺氣。
見面就說別人名字不好聽,要改名,換誰都不高興。
看大和尚的表情,估摸下一句說不好,直接就得GG。
徐默不慌,微笑道:“佛門講究機緣,尊崇智慧,緣慧二字,大師以為如何?”
大和尚一愣。
“緣慧,緣慧,槐緣慧……妙,妙啊!”
這次對方臉上的笑容很真,不似剛才那般虛假了。
顯然,槐緣慧這個名字比之前單純的槐先生,要強了百倍。
“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大和尚頭一次問,徐默道:“藏王山徐默!”
“藏王山?”大和尚似是在思索:“我雖未去過,但也知道距此地得有數百裡,徐道友遠道而來,是為取我入丹,還是偶然路過,誤入其中?”
這家夥警惕性是真高。
徐默則道:“徐默不修人丹秘術。”
大和尚微楞,略微上前,鼻聞眼觀,然後恍然,低頭看向徐默腳下。
“原來如此,馭神之法,雖不及人丹之效,但也足夠玄妙。”
看起來,不光是警惕性高,見識也不凡。
也對。
玄山君修行九十三年,而這個槐妖,以三娘口述,已修行一百三十七年,比玄山君多修行了接近一甲子。
自然本事更高,學識更廣。
決不可小覷。
“我欲前往景州,路過卦龍山,觀氣有感,特來拜訪。”徐默如此說道。
“那為何冒充佛門弟子,宣揚佛號?”槐妖眯眼細問。
徐默想著早知道這貨這麽不好糊弄,就不唱阿彌陀佛了。
但是,不唱那個,如何引對方現身?
說不定,直接下殺手,根本沒有如此這般可以面對面交談的機會。
所以之前的方法,沒用錯。
現在就看怎麽圓了。
呵呵一笑:“我沒冒充。”
“你就不是和尚。”槐妖動怒。
“我不是和尚,但我一心向佛,何錯之有?莫非你槐緣慧就是受戒之僧?”
“我……”槐妖語塞。
它的確不是。
徐默笑了。
論修為,說道行,比本事,他的確不如對方。
但有一件事, 他自覺強於這槐妖。
那就是‘見識’。
這種見識並非這個世界裡的學識,而是徐默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見識,槐妖再強,也跳不開這個世界。
就如同一口井。
井裡的蛤蟆,甭管大小,只知道井中事務,對外界,最多就只能看到井口那一片天。
但徐默不一樣。
他是從井外面來的。
就說對‘佛學’的見聞,在經受過各種小說影視作品等洗禮的徐默,對方就絕對比不了。
根本不在一個維度。
徐默這個時候突然問了一句:“槐緣慧,你可知‘心中有佛,眼裡皆是佛;心中有魔,眼裡皆是魔’?”
槐妖茫然,細細思索,驚駭至極。
一看這表情,徐默知道,妥了。
這個世界的佛門和自己那個世界的佛門,大理相通,但內核表現又不同,自己那個世界的佛學理論,可能在這個世界裡並沒有。
徐默覺得,自己可以享受享受兩界搬運工的福利待遇了。
開整!
“槐緣慧,你著相了。”徐默拍案驚堂,一語道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佛曰: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
這一刻,槐妖已經直接聽傻了。
徐默見對方表情,心中一動。
“你可知《金剛經》?”
槐妖愣神,然後在一臉茫然中搖頭,說不知道,然後反應過來什麽,急忙詢問:“道友,何為《金剛經》?”
徐默內心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