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並不是街道,而是一片巨大的貧民窟。
眾多疲於生計的民眾匯聚於此,構成了這顆星球上最為貧瘠的區域。
這裡聚集了無數的罪犯。
以及,被命運捉弄的人。
...
江晨走進出租屋。
狹窄的房間,只能容納桌子與單人床。
端坐床邊,褪下已經泛黃的聯邦海軍製服,小心翼翼的從襯衣袖口的內襯裡取出兩枚小巧的子彈。
經過改裝的彈藥——在鋸短了裝藥管的同時於底火處安裝了一小片硝石,只需按下就可以引爆火藥發射彈頭。
這是一種簡易有效的防身手段。
隱秘,而且足夠便宜。
最大的優點是節省了槍械的開支。
但由於火藥的不穩定性,必須時常查看子彈的狀態。
仔細檢查了一番底火,江晨將子彈別回袖口,從懷中取出白色藥瓶。
特一型強化式鎮定劑,能夠抑製中樞神經系統的活躍頻率,給予大腦強製鎮靜。
由於藥效過強,超過了一般病人的承受上限,臨床早已將其定性為重症管制藥品。
隻適用於經年累月的癮君子,以及自己這般無藥可救的瘋子。
瘋子...
他咧了咧嘴,擰開瓶蓋。
腦海中的金色絲線忽然泛起了璀璨的金光。
微微一怔,眼前又一次回蕩起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景象。
窗外,一輪金色的星辰高懸蒼穹。
冰冷的光芒照耀大地。
極盡璀璨!
極盡磅礴!
那是太陽...
冰冷的太陽!
在它的照耀下,世間萬物都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靜靜的停滯在光芒浮現的瞬間。
牆壁,桌椅,街景,行人...
就連灰塵都定格在了空氣中。
抬眼望去,恍若一顆顆閃爍的金芒。
轟!
頭腦內的痛楚迸發而出,讓他的身體陡然彎成弓狀。
轟鳴聲在腦內回響。
極高的壓力作用於脖頸兩側的大動脈,不斷壓迫著相鄰的毛細血管。
難以名狀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回蕩!
震蕩著腦髓與顱骨。
震蕩著血液與腦漿。
他似乎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又聽到了那道飄渺而詭異的輕笑。
恍如某種不可抗拒的意志於冥冥之中注視著他的存在。
並於下一個瞬間,便要降臨於世。
不!
江晨怒吼著,猛的咬住舌尖,鮮血彌漫口腔,刺激著麻木的肢體。
借著疼痛間的對衝維持住最後的清明,勉力將藥瓶湊到嘴邊,一口灌了下去。
數十枚藥片在嘴中融化,和著血水吞入腹中。
藥效開始起效。
他癱倒在了床上。
痛苦如潮水般退卻。
詭異的笑聲戛然而止。
金色的光芒消失不見...
世界恢復運轉。
陰暗的出租屋,灰塵依舊漫空飛舞。
他這才得以片刻的喘息,木然的眼中多了幾分神采。
晶瑩透亮。
猶如星辰閃爍。
呼...
又撿回了一條命...
雖然不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但這麽刺激的體驗也著實有些消化不了。
自己真的瘋了嗎...
又或者是這個瘋狂世界中,唯一清醒的人?
他勾了勾嘴角,
感受著腦海中重新陷入寂靜的金色絲線。 明明沒有發動召喚,卻依舊要承受刻骨銘心的痛苦。
只要沒有按時吃藥,冰冷的太陽就會自發浮現在自己眼前。
璀璨的光芒會將一切冰封,將籠罩的萬物統統化為金色的雕塑。
然後,那道詭異的輕笑就會縈繞在自己的耳邊…
他笑了笑,感受著腦海中的酸痛,捏了捏疲憊的眼角。
斜眼望向牆角處成堆的白色空藥瓶,轉危為安的喜悅悄然沉寂。
發作的頻率又頻繁了。
藥量也在不斷增加。
手中的藥瓶空了小半。
而這,已經是黑街最後的存貨。
剩下的藥量,只能維持三天...
三天之內,就要拿到新的鎮定劑。
要到黑街之外,突破聯邦設在黑街邊界的關卡,抵達物資豐沛的富庶區...
雖然並非難事,但能否找到購買管制藥品的門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晨舒了口氣,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時間太短,如果仍要維持貧困老兵的偽裝,就要尋找額外的助力。
整個黑街,有這種門路的只有一個。
還是熟人。
自己高利貸的債主。
他笑了笑,起身穿上海軍製服,卻又忽的伏下身子,捏住了左側的袖口。
下一刻,急躁的敲門聲響起。
“江晨!喂!江晨!血胡子找你!要和你談談你欠他的那筆債,快到期了,你到底有沒有錢還?”
話音剛落,出租屋的大門便被一股蠻橫的力道猛地掀開,幾名一臉凶相的的打手從門外踱進屋子。
“走吧,血胡子不喜歡遲到。”
“放心,就算沒錢,他也能連本帶利的從你身上找回欠款。”
...
“健康的心臟,六萬聯邦克朗。”
“強壯的腎髒,每個兩萬八千聯邦克朗。”
“當然,最值錢的還是你的眼睛,我聽說星艦的火控系統操縱專員可以隻憑肉眼就捕捉到數公裡以外深空中的炮火,這樣的眼睛可是難得一見珍品,或許每顆都能賣到十萬聯邦克朗以上...”
“有錢人都喜歡原裝貨。”
“除了那顆發了瘋的腦子,你全身上下可都是搶手的零件。”
昏暗的倉庫裡,一臉赤紅色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放肆的笑著,左手的機械義肢按下一個個刻印著數字的按鍵。
計算器發出清亮的聲響。
最終在屏幕上匯聚成了一個可觀的數字。
看著末尾的一連串0,絡腮胡笑了起來,將計算器推向對面,眼中透著不加掩飾的貪婪。
“我血胡子從來不趁人之危。”
“但弟兄們總要吃飯。 ”
“就算是在黑街,也沒有欠錢不還得道理。”
“所以咱們的債務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你說對吧,江晨中尉?”
江晨抬起頭。
兩側的貨架上擺滿了裝有各式髒器的瓶瓶罐罐。
昏黃的燈光透過福爾馬林溶液。
光影之間,隱藏著一處處沉寂的身影。
明面七個,暗處五個。
不愧是接管了黑街的血胡子,即使在自己的地盤追債都要布置十二個打手。
“我已經不是軍人了。”
江晨瞥了眼計算器,輕輕撫摸著襯衣的袖口。
雖然進門時被搜了身,但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打手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袖。
兩側的袖口內各藏著一枚改裝後的子彈。
每一發都足以擊殺一名健壯的成年人。
但自己只能活捉。
脅迫對方,找到藥品。
這並不困難。
難點在於脅迫之後...
掃了一眼四周的打手,每個人的腰間都鼓鼓囊囊。
就算只是配發物理彈藥的老式動能槍械,他也沒有把握在混亂的槍戰中保證血胡子的生存…
“你和手下的關系怎麽樣?”
“什麽?”
血胡子聞言一愣,臉上的凶狠化為呆滯,張了張嘴,想要找回狠厲的狀態,可還沒出聲,便再一次被無情打斷。
“算了。”
江晨無趣的擺了擺手,暗笑自己竟然會問出這種天真的問題。
這裡可是黑街。
打老大黑槍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