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那處別院升起了渺渺青煙,緩緩騰空。
山坡上站著的夏久煙、李掌櫃一臉激動。
“憶哥哥,娘親定是收到訊息了。”夏久煙的眼神似水,柔和的看向吳憶的臉龐。
“哈哈,明日大事成矣!”吳憶點點頭,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馬東走到吳憶面前,縱使是再傻的人也能看出吳憶此舉是在向城裡發訊號,而對方升起青煙回應,但是仍然不知吳憶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公子,我們當下要做什麽?”
吳憶拍了拍馬東的肩膀,轉身回了帳篷:“繼續等,明日子時叫我!”
馬東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紅日又將夜幕掀開,扯走了星辰、月亮,鳳州城下的周軍依然像昨日一般忙碌,那大戰之前的氣氛越來越濃重了。
夜幕又在夕陽西下之後鋪滿天空,重新拉回漫天星輝,子時如約而至。
吳憶一眾人早在半個時辰前就站在這處山坡上,死死盯著鳳州城中。
夏家的通順布莊方向先是冒起一股青煙,接著青煙逐漸轉為濃煙,陡然間爆裂開來,火光四溢。通順布莊的倉庫完全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吳憶看了看夏久煙道:“久煙,你放心,夏家的損失我會想辦法找補回來!”
夏久煙眼中滿是淚水:“憶哥哥,我此刻真的很擔心娘親啊!想來她提前得知了消息,應該無礙!”
“公子,多虧了你啊,這鳳州城那幫丘八沒了吃的,看他們怎麽活。等鳳州城破了,我定要那兩個打死布店夥計的王八蛋償命。”李掌櫃也是心潮澎湃,目不轉睛的盯著鳳州城。
原來李掌櫃被吳憶、夏久煙救下那日,吳憶便將這火燒鳳州城糧草的想法告訴了二人。二人聽完後覺得可行,而且夏家被害的如此慘烈,便答應下來。
夏久煙說可以用信鴿傳訊給娘親,將目前想法全部告知於她,夏老夫人知道自己平安無事,定會按照自己寫的紙條行事。之後夏久煙寫好兩份一模一樣的紙條,綁在兩隻鴿子腿上。
昨日一早李掌櫃便在鳳州城附近放飛了兩隻鴿子。
夏久煙在紙條中明確寫了,若是夏老夫人接到了飛鴿訊息,看到城南有三顆飛火流星升起,便在夏家別院點燃草木,發出青煙回應,同時也表明自己會配合燒掉通順布莊倉庫中的糧食。若是事不可為或者夏老夫人沒有接到飛鴿訊息,那麽自然不會看到夏家別院裡的青煙。
昨日子時,吳憶讓馬東點燃飛天流星之後,眾人看到夏家別院升起了青煙,便已知曉夏老夫人已經接到消息,會依計行事。
紙條裡還寫明了讓夏老夫人提前躲到別處,安排劉老管家提前收集一些桐油,然後趁著把守布店倉庫的士兵喝酒賭錢之時,讓劉老管家派人潛入布店倉庫,澆上桐油助燃,再偷偷縱火離去。
吳憶看到通順布莊的大火借著風勢越燒越旺,甚至蔓延到其它建築,心裡就知道夏老夫人已經按著紙條所說的內容派人燒了鳳州城糧食,自己也從心裡開始佩服起這位夏老夫人,事情能做的如此乾淨利索。
吳憶看向身邊的馬東:“馬東,速報我義父,說鳳州城糧食已經全被燒掉,請他明早開始攻城吧!”
“是,卑職領命!”
馬東躬身行禮,騎上駿馬疾馳而去。
眾人一起站在鳳州城南的山坡之上,瞳孔中均有火苗燃燒。始於通順布店倉庫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夜,
半個鳳州城都被燒的面目全非,眾人也站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時,半個鳳州城仍然有黑煙竄向天空。 吳憶也頗感無奈,不成想這大火竟然波及如此的廣的范圍,看來日後即使攻下鳳州城,也要花費大的力氣重建了。
清晨來臨,陽光傾灑在了鳳州城牆之上,城南的周軍軍士已經列好陣型,軍旗如林,嚴陣以待;攻城器械也陳列在鳳州城下,人如蟻群,密密麻麻。
大戰前的緊張氣氛已經到達極致,仿佛再有一根稻草便會轟然倒塌。
一陣嘹亮悠揚的號角聲傳來,周軍營壘的大軍隨之出動,喊殺聲震蕩雲霄。周軍推動雲梯車緩緩向前移動;十幾輛投石車也開始拋出石頭,呼嘯著往城頭飛去。數架床弩的絞盤也被松開,一隻隻粗壯的箭矢遮天蔽日,瞬間達到鳳州城牆之上,嵌入城牆之中的箭矢還兀自抖動不已。
三隊步兵高舉盾牌衝車急速的駛向鳳州城南門,一隊隊騎兵急行在靠近城牆下的位置,邊移動邊釋放弩箭。
周軍如同滔天巨浪撲擊山嶽般接近鳳州城牆,鳳州城上的蜀軍也開始進行反擊,滾木礌石傾瀉而下,箭矢如雨點般傾瀉到城下。
雲梯車終於勾住了城牆,周軍沿著展開的雲梯急速攀岩而上,位於城頭的雙方軍士也開始短兵相接,敵人氣息更是鋪面而來。在這個時刻生與死,或許只有一隻長矛或是一柄長刀的距離;一個個軍士跌落城下,沒了聲息或是哀嚎不止。
吳憶久久不能平靜,一個人在戰場中是如此的渺小。自己的心突然平靜下來,仿佛與世界隔絕,聽不見任何聲音。
隨著時間的流逝,城頭的抵抗依然頑強,周軍最後還是如退潮般敗退了,一刻鍾之後,雙方脫離了接觸,只剩下滿地的屍體和兵器。
吳憶收回思緒,李掌櫃與夏久煙還呆呆站在山坡上,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的一動不動。
吳憶輕撫夏久煙秀發:“久煙,我們回大營吧!”
夏久煙轉身喃喃道:“憶哥哥!”
兩人對視無語,千般語言竟然無從開頭。
吳憶回到營帳就昏昏睡去,夢中有一蜀兵拿著大刀朝自己砍來,自己想避開卻怎麽也避不開,大刀很快就落在自己頭上,頓時鮮血四濺。
吳憶突然從榻上彈了起來,腦中懵懵的,胡亂抹了一下臉,這才發覺方才是在做夢,隨即苦笑一聲,瞅瞅帳外,才發現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夏久煙與李掌櫃正坐在桌案那裡,看來是正在等著自己。
“憶哥哥,你醒了!”夏久煙瓜子臉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
吳憶打了個哈欠:“這兩天實在是太累了,久煙,你怎麽沒休息。”
“籲!”
營帳外傳來馬蹄聲音,吳憶趕忙走出營帳外,昝居潤正好下馬,身後還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人,看著也不像周軍軍隊的裡的人。
“吳小子,聽說你又立大功了啊!”昝居潤一臉微笑,春風和煦。
吳憶趕忙行禮:“昝大人,我幾斤幾兩您不是門清麽。咱們進帳聊吧!”
昝居潤走進帳中,看到夏久煙、李掌櫃也在吳憶這裡。
“好極了,久煙也在啊。這位是……”
夏久煙道了個萬福:“見過昝大人,這位是我們家布店的李掌櫃。”
李掌櫃趕緊向前一步行禮:“見過昝大人,您先坐。”
吳憶也不明白後面的胖子是哪路神仙,昝居潤看到吳憶臉上的疑惑。
“孫胖子,還不趕緊給吳公子行禮。”
孫胖子一臉笑容,仿佛彌勒佛在世:“見過吳公子,小可這裡有禮了!我叫孫祿卿,叫我孫胖子就行。”
說完竟然深深的鞠了個躬,弄得吳憶直起雞皮疙瘩。
吳憶皺了皺眉,將頭轉向昝居潤:“孫、孫胖子……”
昝居潤哈哈笑了一聲:“也怪我沒介紹,這孫祿卿是汴梁的布商,此番大軍西征,便跟著想做些生意,因為是我同鄉,這才沒辦法拒絕,你鬼點子不是多麽,正好我就讓他來你這裡取取經,久煙不正好也是做布匹生意的麽!”
吳憶心說這孫胖子肯定和昝居潤關系頗深,昝居潤應該知道夏家是做布匹生意的,所以才來找自己;這昝居潤也不是個簡單人物,鳳州還沒打下來,就弄來商人提前布局了。
“哦,原來如此!”吳憶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昝居潤繼續道:“真有你小子的,來了個釜底抽薪,今夜鳳州城入夜沒有多長時間,已經有一百多個蜀兵偷偷縋下城牆,估計過不了幾天咱們大軍便能踏破鳳州城了!”
吳憶無奈的點點頭:“呃,昝大人,我實在是慚愧啊。”
見引薦的任務完成,昝居潤竟然一拱手,消失在帳門之外:“吳小子,我還有要事,剩下的你跟孫胖子聊吧。”
吳憶起床不久,頓時覺得有點口渴,端起桌案上的一碗水就喝了起來。
孫胖子看了看夏久煙,這女子能在吳憶的帳中,定然不是外人,轉身又看看吳憶道:“吳公子,尊夫人也做布匹生意的吧。”
“噗”吳憶一口水全部吐在了孫胖子臉上,夏久煙聽完臉上立刻升起一朵紅雲。
孫胖子面不改色:“吳公子這見面禮挺特殊的,哈哈!”
吳憶咳嗽的說不出話,心想這孫胖子的嘴跟盧應昌有的一比。夏久煙在旁邊也不知是惱是笑,兀自繃著嘴,花枝亂顫。李掌櫃嘴角不時彎曲,看樣子也是一直在忍著。
吳憶清了清嗓子道:“孫胖子,你倒是個妙人!”
孫胖子從袖口拿出一方手帕抹了抹臉,又從腰裡又拿出一個錦木盒,走到夏久煙身邊:“我這也有點見面禮送給吳夫人,這是一對翡翠麻花手鐲,是我花費大力氣從汴梁帶過來的。”
夏久煙紅霞未退,竟然點點頭,接在了手中。
這回輪到吳憶吃了一驚,看著孫胖子道:“孫胖子,你知道我如今還未娶……”
孫胖子打斷吳憶的話,隨即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但依然是笑靨如花:“哦,不打緊,不打緊,等吳公子大婚的時候,我再送份大禮。”
吳憶知道這孫胖子弄這麽貴重的東西肯定是有所圖,便也不在廢話:“孫胖子,如今這鳳州地方也不太安定,想做這布匹生意定是不行了。”
孫胖子點點頭:“只要賺錢都行,我來這鳳州府是做長久買賣,現在麽,自然是多賺些錢,打好根基!”
吳憶踱著步子在營帳中來回走去,思來想去,旋即又搖搖頭,突然一拍腦門,停下腳步。
“你帶了多少本錢?”
孫胖子見吳憶一拍腦門,嚇了一跳,唯唯諾諾的說道:“自然不是太多,三萬多兩銀子!”
吳憶被嚇了一跳,這孫胖子太有錢了;孫胖子看著吳憶的表情,以為吳憶嫌本錢太少,趕緊走到吳憶身旁。夏久煙、李掌櫃聽了也頓時有些咂舌,
孫胖子聲音立刻低了下來:“我現在手頭上只有這麽多,不過沒關系,我派人快馬回汴梁再運一萬兩過來!只是不能再多了。”
吳憶聽完甚是咂舌:“那倒不必,我倒是有一種賺錢的門路,但是要看你的本事了。不過還有一種更賺錢的買賣,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不能說與你聽。”
孫胖子立刻轉憂為喜:“吳公子,昝大人說你智計百出,來之前我還有些懷疑,如今我真的是五體投地。”
吳憶清了清喉嚨:“這眼下鳳州城也快被攻下了,正好可以提前籌劃下,我告訴你一件事,鳳州城被大火燒壞了一半,房屋倒塌的不計其數。”
孫胖子立刻兩眼放光,心想這是找對人了。他本來想做倒騰布匹的生意,只是這兩國交戰,生意自然沒辦法做,百余人的商隊整天閑著沒事做;因此孫胖子這才費盡心思找到昝居潤的門路。誰料昝居潤做了甩手掌櫃,直接將自己帶到吳憶營帳之中後便不再過問,沒想到吳憶還真是有些道行。如今看來,自己找昝居潤的這步棋絕對物超所值。
“願聞其詳!”孫胖子道。
吳憶仰起頭,故意斜眼望向孫胖子:“這房屋倒了就得重建,重建就需要架梁之椽,需要石頭,需要泥土,需要陶瓦;這石頭在蜀地自然不缺,泥土更是隨地可見,陶瓦的生意自然需要時間積累才能做得起來。那麽就剩這木頭一行可以做了,孫胖子你是明白人,剩下的不用我來教了吧!”
孫胖子恍然大悟,趕忙說道:“只要我短時間能囤積些木材,尤其是用作梁木的巨木,等這鳳州城攻下來以後重建,正好能派的上用場,而且憑借軍中的關系,此刻我連一個競爭對手都沒有,哈哈,實在是妙!”
吳憶點點頭:“還有一點,你莫要太貪心,見好就收,若是做事太絕,就是官家估計也不能保住你。”
孫胖子深表同意:“那自然是,得有命賺有命花才行!這樣吧,賺的錢我要拿出兩成來打點,剩下的咱們對半分如何,你我都是四成。”
吳憶搖搖頭:“我就出了個注意, 不必如此,你若是給的太多,我便一分不要了!”
孫胖子急了:“吳公子啊,你可是我的財神爺啊,我確實一片赤誠之心啊,咱們頭次合作,不得拿出點誠意麽。況且方才您說還有個賺錢的門路,我這心癢癢的,咱們注定以後還要合作。這樣吧,利潤兩成用來打點不變,你拿三成,我正好汴梁還有處宅子還空著,就送你了。如果吳公子再推辭,我轉身就走!”
吳憶無奈,隻好點頭同意。
吳憶早就聽夏久煙說汴梁城繁華無比,如今孫胖子又送了一處宅子。心想反正眼下周蜀交戰不止,去成都府找李若蓮的想法定是泡湯了,不如先去去汴梁闖蕩一番。
夏久煙來到孫胖子面前,道了個萬福:“孫先生,我姓夏,您在汴梁是做布匹生意的麽?”
孫胖子笑容依舊“呃,正是,夏姑娘你?”
夏久煙道:“自然是做生意,等這鳳州安定了,我想販賣些絹布、蜀錦,以前在汴梁沒有門路,所以……”
孫胖子一臉真誠:“嗯,沒有問題,孫家今後在汴梁的布店如果賣蜀地的布料,只在你這進貨,如何?”
吳憶暗道這孫胖子給自己開出如此豐厚的報酬,估計也是看中了自己這褒國公義子的名頭,果然是無商不奸。夏久煙也不愧是個做生意的料,這時機、借勢把握的恰到好處,想來也是個“奸商”。
孫胖子與吳憶一直聊到深夜,探討一些購買、轉運木料的細節,氣氛倒也十分融洽,的他見吳憶直打哈欠,這才戀戀不舍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