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月色正好,吳憶吟完讚禮詩,躬身退到一側。
夏老夫人、夏久煙分別在香爐上了祭月香,然後在香案前的蒲團上跪拜許願,接著夏老夫人便將月餅切了分給眾人;祭月儀式這才到了尾聲。
夏老夫人來到吳憶、孫胖子面前:“這秦州被圍數日,這賞月飯便做的寒酸了些,二位若不嫌棄,便將就吃些吧!”
“不打緊、不打緊!”吳憶聽了夏老夫人的話,趕忙回答。
夏老夫人話音剛落,劉老管家已經在院子中擺放了一張案幾,周圍擺了幾張椅子。上面放著些魚乾、炒田雞、肉脯、涼拌野菜,還準備了一壺酒。菜品頗為平淡,吳憶反而有些敬佩夏老夫人,眼下竟還能弄出如此多的菜品,想來定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眾人分賓落座,吳憶坐在椅子上瞅瞅對面的夏久煙,見夏老夫人在場,便打消了嘴邊的話。
李掌櫃給吳憶、孫胖子倒上酒,夏老夫人便端起一個小杯:“吳公子,有勞你你這麽多天照顧久煙了,我便以茶代酒,聊表謝意。”
吳憶見夏老夫人都舉杯了,不敢輕慢,也趕忙端起酒杯起身。
“小子不敢,要說謝,我得謝您!這城外大軍全仰仗您老人家,才拿下了鳳州城。”吳憶說完,舉起酒杯一乾而淨。
夏老夫人淺喝一口酒杯中的茶水:“我也是深恨這鳳州城的兵,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就毀了夏家辛苦積攢的家業。再說久煙訊息也將這些事寫明了,倒是該謝謝你給了這樣的機會。”
坐在吳憶身邊孫胖子眼睛一轉:“夏老夫人,此番損失等過個幾天我來補償,如何?”
夏老夫人一臉吃驚,心說自己此番算下來也損失數千兩銀子,疑惑不解的看向孫胖子。
“呃,老夫人莫要推辭!孫胖子,用我那份,就這麽定了!”吳憶聽完孫胖子的話,趕忙向夏老夫人解釋。
孫胖子還想說話,被吳憶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吱聲。
夏老夫人轉頭看向吳憶:“可是……?”
夏久煙見氣氛有些遲滯,向夏老夫人說道:“娘親,應下就行了,憶哥哥也是一片心意。”
夏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點點頭不再堅持。
吳憶見狀如釋重負,夏老夫人趕忙招呼眾人動筷子,隨著時間推移,氣氛倒也越來越融洽。
夏老夫人停下手中筷子:“吳公子,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啊?”
吳憶見老夫人問話,趕忙答道:“聽說汴梁城繁華無比,早就想去見識一番。等此間事了,我想去汴梁見見世面。”
夏久煙聽完,一臉期待:“憶哥哥,帶我一起去吧,你之前可是答應過人家的。”
吳憶對著夏久煙笑道:“呃,久煙要去,自是求之不得啊。”
夏老夫人看看夏久煙,又瞧瞧吳憶,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寶貝閨女也已經長大成人了;也該為下步打算了。瞧著自己閨女看吳憶的眼神,定是已經情根深種。
夏老夫人隨即搖搖頭道:“哎!女大不中留,去去也好,若不是惦念你父親與兩個哥哥,我都想去上一趟。”
孫胖子也是一臉興奮:“公子,你去汴梁就對了,憑你智計百出,在汴梁城定能風生水起,前途無量啊!等這邊木材生意做起來,我陪你一起回汴梁,咱倆珠聯璧合,定是能賺大錢。”
夏久煙見孫胖子說話,立刻開心的走到夏老夫人面前:“對了,孫先生還要從咱們這裡采買賣蜀地的布料,
運到汴梁的布店售賣呢。” 夏老夫人眼裡精光一閃:“哦?那真是太好了,三郎,明日你多費費心,看能不能給久煙父親送個音訊,問問蜀錦能不能想辦法從成都運些過來。鳳州城周邊也多派人轉轉,看看能否收些絹布。”
李掌櫃點點頭:“正有此意,老夫人,如今這威武城、鳳州城都是大周的地盤了,是得好好的未雨綢繆一番啊!”
一頓賞月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眾人這才離席而去。孫胖子推脫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告別眾人,匆匆離開了夏家的宅子。
吳憶回到西廂房,無聊的推開窗扇,月光灑進屋內。以往夏久煙每每這個時候定是在和自己聊天,如今到了夏家,卻只能孤單一人。
吳憶正想著事情,一陣秋風襲來,凍得一哆嗦。
吳憶趕緊關上窗扇躺倒床上,順手抄起一床被子蓋在身上,腦裡想著汴梁如何繁華,不知不覺中竟沉沉睡去。
紅日升起,慘遭兵禍蹂躪的的鳳州城,也隱隱有了複蘇的痕跡,四處城門大開,街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日上三竿,吳憶住的西廂房門外響起敲門聲。
“憶哥哥,有人找你,我讓李掌櫃安排在前廳坐下了。”
吳憶起身推開門,伸了個懶腰:“誰找我啊?”
“說是杜哥哥手下,你快些去吧!”
吳憶顧不上梳洗,戴上烏紗襆頭便跟著夏久煙離去。剛到夏家前廳,就看見兩個人正坐在前廳的椅子上,吳憶認得前面坐著的人,正是杜世寬手下的屠一飛,後面的人被擋著沒看清面目。
屠一飛見吳憶過來,趕緊起身:“見過吳公子!”
突然屠一飛身後的人起身直接衝向吳憶,將吳憶嚇了一跳。
“主人,可想死老盧了!可算找著你了!”
吳憶也呆了,那人胡須、頭髮都亂糟糟的,但依然能認得出是數日前與自己走散的盧應昌。
盧應昌到了吳憶跟前就撲通一跪,一張大臉上立刻出現了淚花,吳憶趕忙將盧應昌扶起來。吳憶自從興元府遇到水賊後就再沒見過李若蓮、盧應昌二人,此刻盧應昌竟然出現眼前,自己也是心中頗為感慨。
盧應昌明顯的瘦削了很多,眼窩深陷;身上竟然還戴著蜀國軍士的護甲,但也殘留著汙漬,破的不成樣子;看來最近是吃了不少苦,此刻的盧應昌比那大街上的的乞丐強不了多少。
“老盧啊,來了就好,快起來!”吳憶趕忙把盧應昌從地上扶了起來。
屠一飛拱手道:“吳公子,蜀國派了王環、趙崇溥領兵日夜狂攻固鎮不止,我還要趕回去,先告辭了!”
吳憶點點頭說道:“如此也好,替我謝謝杜兄!有幾句話替我帶給杜兄,固鎮的蜀軍應該是還沒得到鳳州陷落的消息,若是得知了,估計會撤軍的。若是固鎮蜀軍撤退,他可出固鎮追擊蜀軍,但要適可為止。”
屠一飛聽完點點頭,轉身離去。
夏久煙走到吳憶身邊,躲到其身後,看著盧應昌一臉疑惑;眼前的盧應昌一身落魄模樣,毛發乖張,雖然身材頗為健碩,但一看賊眉鼠眼的樣子就令人膈應。
夏久煙拉拉吳憶的衣角:“憶哥哥,這位是……?”
吳憶苦笑,盧應昌此刻的樣貌確實不受人待見,隨即解釋道:“呃,久煙,這就是和我一起去成都府的同伴,也是我的仆人,在你救我那段時間之前我們走散了。”
盧應昌看著夏久煙躲在吳憶身後,心想主人這女人緣可真是不一般。前番有李若蓮,這短短數日不見,身邊又多出一個美女。
盧應昌一臉豔羨,大嘴一張:“主人,您真是風流、風……風采不減當年啊!”
吳憶聽完,頓時差點背過氣去,這盧應昌混到如今模樣,依然還是不改貧嘴賤舌。
夏久煙心思流轉,這人既然如此說了,那肯定有原因的。
夏久煙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吳憶:“憶哥哥,他說的是真的麽?”
吳憶沒氣不打一處來,抬腳便踹了盧應昌一腳,扯著盧應昌耳朵落荒而逃:“久煙,你待會讓李管家送身寬大點衣服到西廂房。”
夏久煙看著兩人離去,氣的直跺腳,心想吳憶此番做作,定是心中有鬼;今後逮到機會真得好好問問了。
到了西廂房,吳憶從門後探出身子望望,確認夏久煙沒追來,這才心下大定起來;趕忙將廂房門掩上。
“老盧啊,差點被你害死!今後千萬不敢胡說了!要不然你就別跟著我了!”
盧應昌一臉委屈,自己千辛萬苦才找到吳憶,沒說幾句話就被踹了一腳,還被提了耳朵,如今還威脅自己,當下心中委屈起來。
“老盧我鞍前馬後跟著主人,如今主人有了新歡,這舊人一個都不要了麽?”
吳憶聽得欲哭無淚:“罷了,別廢話了!之前銀子不是都在你那麽,怎麽如今混成這個樣子。若蓮在哪?”
盧應昌摸摸眼眶,低聲嗚咽起來:“哎!主人啊,別提了,我這真是從小沒娘,說來話長……”
盧應昌打開了話匣子,同吳憶講起之前的遭遇來。原來吳憶掉入了深澗的河水之中後,盧應昌和李若蓮也跳到了裂縫對面。不過水賊依然窮追不舍,二人無奈隻得繼續逃命,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這才躲過水賊搜捕。
翌日天亮以後,水賊已不見了蹤跡。盧應昌、李若蓮二人又回到吳憶落水的深澗那裡,沿著小溪順流而下,開始尋找吳憶;連續找了數日都不見吳憶蹤跡,李若蓮心系吳憶,一直吃不下飯,只是喝些溪水,時間一長便病倒了。
盧應昌無奈,知道這樣下去李若蓮必死無疑。隻好扶著李若蓮翻山越嶺到了興元府。盧應昌在興元府找了客棧住下,又花費不少銀子找了個郎中醫治李若蓮。
李若蓮依舊不吃東西,盧應昌被逼得沒法,隻好跪在李若蓮面前,勸慰說吳憶定是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若是她死了,以後便再也見不到吳憶了。經過一番勸解,李若蓮這才開始吃東西,身體過了半個月的調理才逐漸恢復。
後來,李若蓮說先去成都府,等去完成都府就去找吳憶,盧應昌看她態度堅決,隻好一路隨行。盧應昌在興元府買了兩匹馬,兩人從興元府處出發,沿著金牛道騎馬奔向成都府。
起初倒還順利,當二人剛走到利州城外時候,遇到一隊蜀兵,到處抓人。二人無奈,偏偏馬匹都已經脫力,隻好又躲了起來,藏在一處無人的破廟之中。蜀兵在附近大肆搜索,眼見蜀軍快到破廟的時候。盧應昌心一橫,把裝銀子的包袱扔給李若蓮,自己騎馬引開蜀兵,不過很快就被蜀兵抓了起來。
吳憶聽到這裡,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李若蓮的身影不斷浮現。吳憶腦中抑製不住的翻開往昔一幕幕畫面,想起複州的那個山洞,想起悅來客棧,想起杜世寬送的小院子,想起襄州樊城,想起有李若蓮的每一處地方。
吳憶有些愁苦,心中翻起陣陣酸痛,喃喃道:“若蓮,你好傻啊!”
盧應昌見了吳憶的反應,不禁勸慰起來:“主人,老盧我都能再能見到你,這李姑娘定然可以的。”
吳憶聽完盧應昌的話,點了點頭,心情這才稍微放松下來。
盧應昌繼續講述起來:“被那些丘八抓住以後,我才知道是利州城是要抽調軍士到威武城打仗,那些丘八們害怕不敢去,這才做出了抓人充數的惡行來……”
盧應昌繼續講述悲慘的經歷,他被編入了利州蜀軍之後,被人看管著向威武城開拔。一路上逃了幾次,不過運氣太差,都被抓了回去。一個蜀軍都頭見盧應昌逃了數次,便將他丟在了青泥嶺,讓當地蜀軍看管起來。
盧應昌一直在青泥嶺被關了數天,王環、趙崇溥領兵到了青泥嶺,由於兵力不足,便將之前敗退回青泥嶺的蜀兵收編了,也怪盧應昌太過倒霉,他也被放出重新編入了蜀軍。之後王環、趙崇溥領兵向固鎮開始進攻,倒霉的盧應昌被當做試探固鎮兵力的炮灰,第一波就被派了出去。
固鎮的周軍主動出擊,三下五去二就把蜀軍殺得大敗,亂軍之中盧應昌被周軍俘虜了。被押送到固鎮城門下的時候。盧應昌認出旁邊騎馬經過的一個周軍將領竟然是杜世寬, 便不顧一切喊起了“杜大人”,杜世寬聽到呼喚這才認出自己。
後來杜世寬安慰了盧應昌一番,便派屠一飛將他護送著去找吳憶。二人到了之前周軍大營並沒找到吳憶。二人聽說鳳州城被攻了下來,想到吳憶有可能在城中,這才轉進了鳳州城。正巧二人在鳳州城的街道上碰到了褒國公的一個親兵,屠一飛正好認識。相互寒暄時候才知曉吳憶在夏家別院,之後二人便急匆匆趕了過來。
吳憶頓覺盧應昌這經歷也是九死一生,還好陰差陽錯中又回到了自己身邊。想想李若蓮還沒任何消息,心裡便又愁苦起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窗外。
夏家別院西廂房外靠牆處種著幾顆桂花樹,金黃色的花束綴滿枝頭,清芬襲人,濃香遠逸;不過吳憶總覺得那些桂花開的有些不合時宜。
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正是李掌櫃來送衣服。吳憶從沉思中被強行拉回現實,起身向李掌櫃致謝。
李掌櫃給盧應昌安排了一處房間住下,吳憶隨李掌櫃出去拿了剃刀,然後端著一盆清水回到盧應昌住處。盧應昌梳洗一番,又換了衣服,全身上下這才變得煥然一新。盧應昌也是頗為興奮,漂泊多天,總算能過幾天安穩日子了。
臨近午時,劉老管家通報門口來人來找吳憶,吳憶讓盧應昌暫且住下,自己跟著劉老管家出了宅門。
馬東正站在門外牽著馬,見吳憶出來:“吳公子,國公爺有請!”
吳憶點點頭,回院牽出棗紅馬,抖起韁繩隨馬東疾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