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奧利弗。”
“嘿,喬治。”
廣州港,海風正好,一艘懸掛著紅白條紋旗的海船駛進了這裡,甲板上,兩個年輕的男子手拎皮箱碰面,各自打上一聲招呼。
叫做喬治的男人長得很魁梧,穿了一身米白色的皮質外套,腰間還配著一把劍,看起來像是武官,他眺望著近在咫尺的港口,又扭頭對著奧利弗說道。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中國。”
奧利弗微微一笑:“喬治,庫克船長已經再三提醒過,不能讀契丹,這裡的人已經將契丹人趕走了,你要稱呼他們大明(daming)或者中國(zhongguo)。”
“大明?”喬治讀出這拗口的發音,隨後無奈搖頭:“一個名字而已。”
“他們對這個很重視。”
奧利弗又強調了一遍:“這裡有句話,叫做入鄉隨俗,意思是到一個新的地方就要尊重新地方的習慣,不僅是飲食、出行還要包括禮儀,如果我們稱他們契丹,他們就會很生氣,讓東道主生氣可不是什麽英明的事情。”
“好吧好吧,我尊敬的奧利弗議員,你就不要在這裡跟我一個庸俗的落魄騎士上課了。”喬治連連擺手:“我現在隻想快些從這個該死的船上下去,腳踏大地,好好的嗅一嗅來自泥土的芳香,然後看看能不能在這裡結識一個美麗的女士,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
奧利弗的眼神一暗:“我已經不是議員了,查理已經解散了議會,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夫。”
“聲名顯赫的克倫威爾家族農夫嗎?”
喬治擠眉弄眼笑話一句:“一個在亨廷登擁有上千英畝土地的農夫,連我都想放棄東印度公司的職務,去跟你當農夫了。”
奧利弗反唇相譏:“歐內斯特爵士可不會願意他最心愛的小兒子回到該死的倫敦,去聽從那些醜惡政客的調遣。”
“哈哈。”喬治哈哈一笑,攬住奧利弗的肩頭:“不說了,這是你第一次出國旅行,等下了船,咱們倆好好逛逛,聽說中國非常的大,如果有機會的話,咱們說不準還可以去到他們的首都北京。”
“聽說這裡最近幾年一直在打仗,怕是不太平。”
“別聽那群荷蘭人鬼扯。”喬治放下皮箱,雙臂張開做出一個誇張的畫圈動作:“你知道中國有多大嗎,我聽說在這裡有上億人,咱們現在來的廣州,一座城便有將近一百萬人居住。
上帝啊,一百萬,我們整個國家才只有五百萬人,這是一個多麽強大的國家,世界上怎麽可能還會有中國的敵人,這不過是那群荷蘭人在胡說八道,一群吟遊詩人騙錢的誇張技巧。
聽說這群荷蘭人在台灣被一個叫鄭的給打敗了,而這個鄭,只是一個海賊而已,都不是中國的軍人,荷蘭人驕傲自大,竟然還妄想佔領中國的土地,簡直是傻了。”
奧利弗點點頭,覺得喬治說的有道理。
一個擁有一億國民的國家,那該是多麽強大。
只怕軍隊都比自己整個國家的人還要多,如此強大到令人高山仰止的帝國,怎麽可能還會有敵人。
“荷蘭人雖然喜歡瞎扯,但是他們的航海業的確發達。”
船隻入港,奧利弗一邊下船一邊同喬治說道:“他們在印度、在遠東擁有將近兩千艘海船,這是我們在這裡的十幾倍。
歐洲太小了,沒有太多的資源可以用,但是印度、遠東不一樣,這裡很大資源也很多,
所以我們一定要大力發展航海業,而想要在遠東這裡站穩腳跟,就必須要衝破荷蘭人對大海的霸權控制。 未來,一定是屬於大海的,誰擁有海上霸權,誰才能擁有世界。”
喬治看了看奧利弗,咂嘴道:“好吧,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但我的確很喜歡航海,等到伱將來能在倫敦說上話,記得讓我當船長。”
“你將成為海軍將軍。”
“哈哈哈哈。”
二人都笑了起來,尾隨在浩蕩蕩的人群後走下船舶,踏上中國這片對他們而言屬於異國他鄉的土地。
廣州有司衙門的官吏已經港口等待著他們,一個官員帶著一名翻譯迎了上來。
“歡迎你們,來自英吉利國的朋友,受我們朝廷的委托,我,廣州參議葉呈秀,將作為你們此次來訪的接待司禮官。”
朱由檢心心念念的東印度公司的訪客,終於到了。
“撫台,東印度公司的人到了。”
南京,禮部左侍郎岑萬榮找到溫體仁,向後者匯報著情況:“他們在廣州下的港。”
正在看書的溫體仁放下書籍,面露微愕:“廣州?不是定的泉州嗎。”
岑萬榮解釋道:“鄭芝龍那和荷蘭人又打起來了,金門那地方終日裡炮聲不斷,海波不寧,為了安全計,改了廣州下港,走陸路來南京。”
“我知道了。”溫體仁點點頭:“人家遠洋而來,咱們作為天朝上國不能失了禮數,這樣,你親自帶人去廣州,將這群外夷,哦不,英吉利國的客人請來咱們南京。
和使團的人都交代一聲,咱們的人不能一口一個外夷、蠻夷來稱呼人家,來者是客,咱們作為朝廷官員,一言一字都要有朝廷的體面,這種蔑稱不能再用。”
“是,撫台放心。”岑萬榮拱手應下,隨後轉身離開,行至門邊時駐足,扭回身來作揖:“下官適才忘了,七日前徐州知府欒國胤來報,說沛縣那民亂鬧的越來越凶,懇請咱們這盡快派兵鎮壓。”
溫體仁皺起眉頭:“沛縣?”
“是的。”
“徐州可不能出亂子啊。”溫體仁言道:“尤其是徐州近於宿州,那可是孝慈高皇后的娘家,驚了那,怕是免不了被朝廷責備,這樣,你讓李總兵盡快拿個出兵的章程出來,去進剿一番,不求全殲,趕出徐宿一帶即可,盡早恢復咱們南直隸的安寧。”
岑萬榮躬身道了一聲是,隨後離開掩上房門。
溫體仁重新拿起書,可心思已經明顯不在書上。
好端端的,怎麽地方上突然鬧了那麽多處民亂呢?
直覺告訴溫體仁,這事有貓膩。
聯想到最近皖豫等周遭各省的豪族富紳紛紛攜家帶口逃亡北京,溫體仁很快明悟。
這事,怕又是皇帝乾的。
中央政令之所以下達不到地方,原因就在於地方那早已盤亙錯節形成的巨大利益集團。
有這群在地方上樹大根深的山頭勢力結黨對抗,中央能在地方有威信才怪呢。
“一旦離開土地,豪紳屁都不是。”
在中國,土地就是一切,是唯一的生產資料,所以掌握土地就是地主、就是豪族。
可一旦離開土地,那就是無根的浮萍。
所以作為傳統農業大國、農耕社會體系,中國人對土地的重視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落葉必須歸根,至死不離鄉土。
能把地方這些豪族鄉紳逼得離開土地,遠逃北京,這就是一次重大的,甚至是取得絕對性意義的重大政治勝利!
權力要重新洗牌了,由此而引發的,便是政治紅利重新分配。
溫體仁想到這裡,頗有些坐不住的站起身,於房間內來回踱步。
他現在人在南京,遠離北京這個權力中央,很多內幕消息不能第一時間得到,因此很難時時刻刻揣摩聖意,可他又不能落後太多。
必須搞明白朱由檢在想什麽,又是打算幹什麽,才能在未來的政治官場上,佔到一席之地。
“不能什麽好處都讓周延儒給搶走。”
溫體仁心裡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