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京都平城朝著南邊的雁門郡逐陽而去,車裡孔少宸趴在早已搭好鋪著褥子的木板上看林一珞磕瓜子。
“打認識你,你就盯著我看,到底想幹什麽?”
林一珞的容貌位列胭脂榜第五,不過因為她殺伐果斷且實力高超,在宗師以下的武榜上排第十一,很多人都忘了她是一個足以禍國殃民的美人兒。
孔少宸也很納悶,一個自小習武,在江湖上顛簸的女人,為什麽皮膚會細膩到這種程度,或許這就是天生麗質吧。
他拄著腮笑道:“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
林一珞也懶得搭理他,半年的相處時光,她都已經習慣他肆無忌憚的目光。
“從平城到西海故郡,最近的路程是走代郡,一路向西,過黃河,經沃野鎮,再走九百裡便可到達,你這樣走,何時能到?”
孔少宸打趣道:“這不是舍不得你嘛,故意繞的遠路。”
“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九分假,一分真,你若是不想說,用不著胡亂編個理由誆我。”吃完瓜子的林一珞拍拍手說道。
“時節已是秋末,一路上再難有亮眼奪目的風景,但是你不是說,入冬時統萬鎮上的梅花最俊嘛,我們一起去看看。”
林一珞心中回憶,被他救下後的第二個月,賴皮無比的他便拉著自己,硬要自己講講京城外的事情,因為他從來沒有出過京城,自己便和他天南海北的說說。
提到距平城七百裡的統萬鎮時,尤講梅花好看,不過她待的時間太短,沒有好好品鑒,誰知道這賴皮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咱們到統萬鎮差不多需要二十天,到時候天冷了,第一支梅花肯定會開,我們一起去看。”
看著笑的燦爛的孔少宸,林一珞又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來,轉移話題問道:“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你的母親?”
“我母親?”孔少宸趴著倒了杯酒,杯中酒倒映著他的面龐,“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也沒有提起過,只在其他人口中略微的聽到過,她的名字是一個禁忌。”
“不用傷心,我也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師父也不和我說,小時候,我還追問個不停,後來也就不問了。”
“為什麽?”
林一珞摸著桌上的朝朝刀,回憶道:“那年我十二歲,師父派給我一個任務,要我去武興郡殺一對夫婦,說是當年屠村的雌雄大盜。”
“那是我第一個歷練,我興高采烈的就去了,那對夫婦善用毒,我中招後遁走,幸虧在城門外的一個孩童告訴我薺薺菜可以解毒,還挖來喂我。”
“得了解毒的法子,我輕而易舉的殺了那對夫婦,可當我撩開門簾準備離去之時,那城門告訴我解毒之法的孩子就站在門外,泣不成聲,那是他的父母。”
“後來,我就不想再追問我父母的消息了。”
孔少宸握住林一珞的手問道:“那孩子呢?”
“我不知道,我扔下一張銀票,就走了。”
“沒事了,都過去了,天理昭昭,種下什麽因,就得什麽果,不怪你。”
林一珞瞥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下巴微收,頓時兩眼戰栗起來,皺著柳眉,目光比朝朝刀還要鋒利。
孔少宸訕訕的收回手笑道:“這不是條件反射嘛,莫怪莫怪。”
哪成想她突然拔刀朝孔少宸砍了過去,他大喊道:“我靠~不至於吧,林爺饒命!”
只聽哢蹬一聲,孔少宸睜開眼睛,
半截斷裂的刀身插進車板裡,車上賤進血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呢,林一珞就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幾顆瓜子在桌上打轉。 只聽外面刀劍相撞的聲音不一會兒就停了,孔少宸問道:“什麽情況了?”
林一珞跳上馬車撩開車簾一擺頭說道:“自己出來看。”
孔少宸白了一眼,艱難的起身,鑽出簾子,只見一群蒙面人四仰八叉,躺在馬車的四周,死相慘烈。
另有一群身著墨色的布衣,戴著黑紗鬥笠的劍客聚在一堆,遠遠對著出來的孔少宸作揖,並無話語,轉身離去。
孔少宸看著滿地的屍體切了一聲說道:“這才走出來不到五十裡,還真是耐不住性子。”
這四周都是樹林,倒是不用管屍體,晚些時候,豺狼虎豹,就出來吃乾淨了。
“你就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林一珞問道。
“你是說那群人?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們。”
林一珞自然認識,她語氣冷冷道:“天下第一幫的墨家,看令牌是攻字一等弟子,墨家上下最討厭官家的人,他們為什麽會幫你?”
“快誇我,快誇我~”孔少宸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無聊。”
看到林一珞撩開簾子走了進去,孔少宸隻好朝著藺平努了努嘴,示意他繼續趕路,自己也爬回到了木板上。
“切~說我無聊,你才無聊,一點情趣都沒有,冷冰冰的跟個冰窟窿一樣。”
“你說什麽?”
“咳咳,我說,去年墨家巨子在京城欠了我個人情,他得還我。”
林一珞鳳眼微眯,孔少宸伸出手發誓道:“我真沒扯謊!”
“你這種人,老天爺都不收你。”
聞言,孔少宸扯了扯嘴皮道:“可能還真是。”
林一珞並不知道他是兩世為人,還以為他趁機自嘲呢,便遞給他一捧瓜子也不說話。
半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兩個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習性都琢磨透了,所以有時候不說話,都會理解其中含義。
“墨家巨子寶玉,比鍾離醫仙還難找,你怎麽會遇上他?”
孔少宸用手剝著瓜子往碟子裡放:“他很厲害嗎?”
林一珞喝了口茶說道:“武榜第三,若不是十年前,遭歷情劫,想來現在世上應該有第七位宗師。”
“我倒是他怎麽總是拉著我往宜春院跑,感情那老小子,被情所困,自暴自棄了啊,給我講講怎回事唄。”
林一珞喃喃道:“我向來不喜這些流言蜚語,勸你也不要聽,假的多。”
“哎~一路上再無別事,權當打發時間。”
“不和你講。”
孔少宸一抿嘴,看了看剝了滿滿一疊的瓜子,一股腦的全倒進了自己的嘴裡,樣子活脫脫的就像是一直松鼠。
林一珞不禁掩嘴一笑。
“哇~”孔少宸嘴巴微張,幾粒瓜子從口中掉出,“還是多笑笑,更好看。”
太陽漸漸西落,距離最近的縣城還有二十裡,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你要是覺得無聊,等你傷好了,我教你使刀。”
孔少宸擺手道:“可別,我一個病秧子還是不學的好。”
這已經不是林一珞第一次說這話了,每次孔少宸都是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
“林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公子天生經脈堵塞,當年跟著院裡的師傅練輕功的時候,差一點沒練廢了,你還是別勸他了。”
林一珞耳朵動了動問道:“藺叔,他輕功到底是和誰學的,我當時傷情未愈,居然險些沒有追上他。”
“這我可就不知道嘍,只知道當年有個小毛賊去老爺屋裡偷東西,被來府上做客的昆侖山天下行走給逮住後,就一直留在府上了。”
每三十年,昆侖山便會派一名天下行走下山,遊離江湖,屆時各大門派和天下有名的高手只要未超過五十歲的都會被挑戰。
上一任的天下行走,只不過二十四歲,隻用了一年便成為天下武者的噩夢,所以每當三十年時間一到,不想被打擊武心的高手,都會找地方藏匿起來,可大多都會被找到。
“藺叔,你說的當年的天下行走,可是‘浮光一瞬,萬古清輝’的葛清輝劍仙?”
“可不就是他嘛,當年老爺正值青春少年,雖不曾入武,可也是天下僅有的俊傑,那葛清輝自然上門拜訪。”
“老王爺之風骨,家師常常訴說,只可惜未曾謀面。”林一珞有些惋惜的說道。
孔少宸撇嘴道:“老子沒看到,他便宜兒子這不是被你拿捏的死死地?”
“你?”林一珞前傾身子上下把他掃試了一遍:“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老王爺親生的,怎麽會差別這麽大。”
“藺叔,告訴他,我是不是親生的!”
藺平拽著韁繩笑道:“公子確是王爺和王妃所生,我是天底下第三個抱公子的人, 小時候的公子啊,可比現在聽話的多,那小臉紅嘟嘟的......”
林一珞瞪了孔少宸一眼小聲道:“你非要問,我不過是打趣你一句,現在可好,一晚上藺叔都別想停嘴。”
“誰讓你拿倫理開玩笑!”
兩個人互相瞪著,誰也不讓誰,直直到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客棧才肯罷休。
“別動我雞腿!”孔少宸喊道。
林一珞不甘示弱的夾住僅剩的一根雞腿:“藺叔駕車辛苦,吃一隻雞腿理所應當,剩下一隻憑什麽你吃?”
“我是傷殘人士,吃一隻雞腿怎麽了!”
“我還保護了你呢,難道這隻雞腿不應該給我嘛?”
孔少宸笑道:“當時你不砍斷那把刀,也刺不到我,那人當時就早已經死了。”
兩人誰也不讓誰,大眼瞪小眼,最後齊刷刷的看向一邊的藺平問道:“藺叔,你說誰吃這隻雞腿。”
只見藺平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嘴巴片刻也不停訴說孔少宸孩童時候的事情。
“切~好男不跟女鬥,小爺我不稀罕吃了,小二,再上兩壺烈酒。”
小二哥肩頭搭著白布條走過來問道:“這位公子,您看都已經深夜了,不如先把客房選上?”
“嗯......來三間上房吧。”
“不,兩間。”林一珞伸出手指說道。
孔少宸臉一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容猥瑣嘿嘿笑個不停。
一炷香後,孔少宸趴在床上拄著腮,另一隻手揉著頭,幽怨的看著正在打地鋪的林一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