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務科的王泉推門進來,看向喬羽生。
“小喬啊,你的槍支我已經給你登記在冊,明天一上班,我帶你去裝備倉庫領取。”
“那就辛苦王科長了。”喬羽生起身,對王泉點頭。
“哦,對了,“王泉捋了捋他稀疏的地中海,”孫副站長找你有事,喊你過去一趟。”
喬羽生離開審訊室,來走向上海站副站長的辦公室內。
上海的天已經漸漸昏暗,孫慶新坐在寬大的檀木辦公桌前,把玩著桌上一盞德國進口的高級台燈。
這座台燈的底座由黃銅材質製作而成,帶著光亮的金屬光澤,和手工精致的浮雕花紋。
燈頭是一個橢圓形的燈罩,孫慶新輕輕一拉拉環,柔和的光芒瞬間充盈充滿白色的燈罩,隨即在他的辦公室裡彌漫開來,
噠,噠,噠,噠,孫慶新反覆撥弄拉環,時明時滅的光線,打在他白胖的大臉上,明暗交織之間,他的表情捉摸不透。
“報告孫副站長,您找我?”
見喬羽生來了,孫慶新馬上切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招呼他坐在自己辦公桌的對面。
“小喬啊,剛在刑訊室和周科長學了不少東西吧?”
“報告站長,”喬羽生表現得一臉真摯,“的確學了很多東西,周科長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審問者,他剛才對於紅黨間諜的審問非常凌厲,讓我……”
孫慶新把台燈推開,打斷喬羽生的話,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關心下午抓回來的紅黨是什麽人。
他必須在張鳴奇從市政廳開會回來之前,套一套喬羽生的話,為的就是摸摸門道,搞清楚這個小子的背景和來歷。
“小喬你先別急啊,你剛來站裡,張站長就去市政廳了,還沒來得及給你安排科室,我現在喊你過來呢,就是想聽聽,你個人的想法,對於在特務處上海區的工作,有什麽想法和期待。”
喬羽生對於這個孫慶新並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張鳴奇的副手,是這個上海區的副站長。
出於謹慎的態度,他不痛不癢地回復說:
“我是一名軍人,服從上級的任何安排,無論下哪個崗位,都會為國盡忠,嚴格執行上級下發的任務。”
孫慶新笑著點點頭,“好,很堅定的年輕人,我簡單看過你的檔案,學習成績很不錯,又留過洋,肚子裡肯定有不少墨水,我們上海區正需要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幾個回合的太極。
孫慶新開始切入正題。
“小喬啊,你放輕松,工作的事情可以不用這麽著急的想,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我們就拉拉家常吧,你的父親是做什麽工作的,身體可還好?”
孫慶新是個老狐狸,他早就知道喬羽生幼年,父母就因為車禍雙亡了,但是他故意這麽問喬羽生,為的就是套他的話。
不過喬羽生前世作為一名職業演員,從孫慶新的面部表情輕微的變動中,還是看出了孫慶新在釣魚的痕跡。
既然看過我的檔案,怎麽不知道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報告站長,家父是個商人,不過家父和家母在我幼年時,就已去世了,好在家裡留了一些底子,我才有了念大學的機會。”
喬羽生低下頭,喉嚨輕微聳動,表現出略微落寞的樣子。
“哦,這樣啊,是我唐突了。”孫慶新裝作一愣,然後沉默了一陣。
他又試探道:
“你是中央大學畢業的,
後來又去了名古屋第一軍事學院,這筆學費,一定是筆不小的開支吧,一般人可承受不起,想來,你家境也是頗為殷實。” “家裡留下的產業,可還在繼續經營麽?”
聽到這裡,喬羽生已經基本看透了孫慶新的意圖。
他看著對方,那對藏在細金邊眼鏡眼鏡下的小眼睛,明白孫慶新這是在打探自己的底細!
就像一個大單位,進了一個新人,總會有八卦的同事,想要第一時間搞清楚,這家夥是不是個關系戶,和上頭有沒有關系。
喬羽生前世做演員的時候,也經歷過這種事情。
那是他還是一個愣頭青,在拍攝現場,中午和很多新手演員一樣,蹲在地上吃盒飯。
另一個和他演對手戲的女演員,卻坐在保姆車裡,讓導演親自把做好的小灶送過去。
喬羽生一開始還覺得奇怪,後來才知道,這個女演員是帶資入場,背後有金主爸爸呢。
誇張一點說,整個劇組都得靠她爹發工資,導演對她能不好麽!
可在接下來的對話裡,喬羽生面對孫慶新的試探,並沒有和他實話實話。
他知道,有時候,面對他人的試探,你越不說清楚,別人就越摸不透你的底細,反而會覺得你的背景高深莫測,大有來頭。
“家父走後,蒙受家父朋友的關照,我家的產業還在經營,屬下也能在這不太平的日子裡,將家族的事業繼續下去,也算是撫慰了家父的在天之靈。”
喬羽生故意將“蒙受家父朋友關照”這幾個字,用較為快速的語氣帶過,而在說道“撫慰家父在天之靈”的時候,卻又刻意放慢了語速,神態表現得憂愁而深情,對於父親的思念溢於言表。
一套表演下來,眼神非常的自然,讓人看不出來破綻。
孫慶新的關注力,自然放在在喬羽生的前半句話上。
當他聽到“蒙受家父朋友的關照的時候”,心中一咯噔,心想這小子果然有點來歷。
他索性繼續試探:
“令尊的遭遇實在令人惋惜啊……對了,你家的產業布局在哪方面,可有要員入股?”
說完,孫慶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我沒別的意思,主要是,我在軍中多少也有點關系,如果有合適的生意合作契機,我們可以一起參考參考,互利共贏嘛。”
面對孫慶新那副“和藹”目光,喬羽生知道,這是圖窮匕首現了。
今天這個孫副站長不問出個門道來,他是不會放棄的。
不過,喬羽生就是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底細。
我越不明說,越是含糊其辭,你就越覺得我大有來頭。
喬羽生扣了扣腦袋,裝作有點局促的樣子,表現出一副想說,但卻又不好說的樣子。
“我家裡是從事鐵礦生意的,的確有些要員入了股……”
孫慶新眼睛一亮,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朝著喬羽生的方向靠攏。
“哦,是哪位要員,可否明說?”
作為軍中老人,孫慶新的人脈很廣,只要是在政屆和軍屆,頗有頭臉的人物,他都能喊得出名號來。
尤其是,喬羽生說他家涉及鐵礦產業,這可是個油水井啊,現在民國的工業體系裡,鐵礦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
在孫慶新的認知中,不少社會要員都在富商的礦產生意裡有股,每年光是分紅,就賺得盆滿缽滿。
喬羽生裝作難為情的樣子, 顯得很尷尬,不住地用手扣著屁股底下的鹿皮沙發。
其實他家裡以往的確是從事鐵礦生意的,但是父親車禍去世後,喬羽生這副身軀的前主人,因為不喜歡經商,就把鐵礦公司的資產全部賣掉,專心讀書深造去了。
喬羽生說:“孫副站長,這個不太方便透露,那些入股的家父朋友,似乎不想太張揚。再說了,自從家父走後,家道中落,產業也是日薄西山,和您平日裡接觸的大買賣,不值一提,說出來不免讓您笑話。”
孫慶新一愣,眨巴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會兒喬羽生。
隨即又切換到和藹如初的笑容。
“哈哈,理解,理解,你既然不方面說,自有你的苦衷,我就不追問了,嗨,什麽笑話不笑話的,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剛到站裡,人生地不熟,和你拉拉家常呢。”
孫慶新又繼續和喬羽生打著太極,還是想要套他的話,摸清楚,他家背後的產業,究竟是何方要員入了股。
無論孫慶新如何盤問,喬羽生總是在關鍵時刻,含糊其辭,就是不明示。
可是喬羽生越這麽搞,孫慶新心裡就越犯嘀咕,懷疑這小子家裡背景一定不淺,畢竟能做鐵礦生意的人都不簡單,也不會隨便讓一般的軍界、政界人士入股,能入股的人,身份肯定很高。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的時候,刑訊科的周力科長,敲門進來。
他收緊略微凸起的小腹,站著軍姿,的臉上洋溢著立功的喜悅。
“孫副站長,代號508的紅黨羅方偉,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