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成在站裡，和王泉攀談之際。

　　喬羽生，在夜色中，獨自抵達並木秀樹——也就是羅方偉的住處。

　　匯南路121號，雲祥公寓。

　　早在羅方偉跳窗而逃，最終被捕的那天，特務處上海區的人，就封存了他的住處。

　　上海站情報科和行動隊，來了好幾撥人，又是拍照，又是取證。

　　鎖是早就爛了，門口貼上了特務處的封條。

　　喬羽生揭開封條，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本就凌亂的小公寓裡，更加狼藉不堪，地上布滿了肮髒的腳印。

　　喬羽生看看手表，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七點。

　　羅方偉的生命，隨時都要消散，從他的嘴裡，不會得到任何的訊息了，同時，他也不能把關於紅黨的情報，再傳遞出去。

　　將作為一個“投誠”的紅黨，羅方偉這個“李鬼”，他將在上海永遠消失。

　　現在，喬羽生要利用房間內的現存的物品，發現一些關於日諜組織的痕跡。

　　他打開燈，首先來到床頭，打開床頭櫃子，果然發現了羅方偉要他找的矛盾的小說，《子夜》。

　　這是一本1932年完稿的小說，大約30萬字，由上海亞齊出版社出版，描寫的是上海的當時的社會面貌，一出版，就風靡一時。

　　喬羽生前世，也看過這本小說，他拿起書來，隨意翻閱起來。

　　他揣測，羅方偉看這本的書的目的，或許是想通過閱讀名家的文字，來更加深入地了解，上海這座城市。

　　書中的描寫情節，有這樣一段話:

　　“吳蓀甫趕快上前問，心頭忐忑得很。但不等杜竹齋回答，就知道是勝利;從疲勞中透露出來的得意，很明白地擺在杜竹齋的山羊臉上。一同跑上大客廳石階的時候，杜竹齋輕聲說:“午後這一盤，空頭們全來補進，漲風極厲害，幾乎漲停板。我們先前如果多收二三百萬，今天也是照樣的脫手！可惜我們開頭太把細了！現在，結算起來，也罷，這是開市大吉！將來我們再乾！”

　　這一頁的邊角，羅方偉在空白處留下一處筆記:

　　【對於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智者保持清醒，愚者瘋狂追去】

　　喬羽生看笑了。

　　還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你個日本人，中文學得不錯，說話還有挺有浪漫主義氣息！

　　他將這本暢銷小說放在一邊，開始搜索屋子裡的其他東西。

　　其實很多能取走的東西，行動隊和情報科的人都拿走了，家裡剩下的東西不多。

　　不過，喬羽生還是有一定的發現。

　　他在取下牆上的一副畫，然後用手敲擊著畫後面的牆壁。

　　實心牆，沒有秘密隔間。

　　相信情報科的人早就檢查過了。

　　不過，喬羽生發現，這畫框似乎有點問題。

　　他用身上的鑰匙，輕輕撬開，畫框底部的夾層。

　　哐當~

　　一枚小小的徽章，掉了出來。

　　喬羽生撿起這枚徽章，細細觀察起來。

　　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徽章，紐扣大小，銀白色，圓形，中心有一個凹進去的匕首圖案。

　　表面上看不出什麽。

　　但是喬羽生卻一眼看出來門道。

　　這不是一般的徽章，而是東京高等軍事學院，學生會的胸章。

　　這所日本著名的軍事院校，學生會等級森嚴，選人范圍狹窄，一般的學生，根本進不去。

　　只有經過嚴格審核，考驗了對帝國的忠誠，

和軍事的素養之後，才能加入。　　與其說是學生會，不如說是一個象征著榮譽和勇敢的組織。

　　所以，一旦加入了這些學生會的學生，會在校園裡佩戴這枚胸章，彰顯自己對於帝國的忠誠。

　　喬羽生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在一個學年暑假的時候，作為名古屋第一軍事學院的學員，去東京高等軍事學院交流了兩個月的時間。

　　期間，認識了一些本校學生會的學員，有人非常驕傲地向他展示了胸口的徽章，並講述了東京高等軍事學院，學生會的悠久歷史。

　　“這麽算來，我和你也算是校友呢。”喬羽生淡淡一笑。

　　根據他的判斷，羅方偉來到上海之後，之所以一直把這枚徽章帶在身邊，或許為了一種精神上的寄托和信仰，以此來激勵自己。

　　但是他的偽裝身份，是供水局的一個水路工人，日常生活中，不能佩戴這個胸章，所以才會把它藏在床頭上的畫框裡，每晚看著他入睡，時刻提醒自己，作為帝國最出色軍人的榮譽。

　　喬羽生把這枚徽章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對於並木秀樹——羅方偉來說，這個徽章已經沒用了，或許以後，它對於喬羽生倒是有些用處。

　　此時此刻。

　　黃成和王泉在上海站裡秘密交談。

　　喬羽生在羅方偉的公寓裡搜尋。

　　而羅方偉， 則在德佑醫院的高級病房裡，在四名行動隊隊員的嚴密保衛下，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在六點半的時候，換上了護士提供的洗乾淨的病號服。

　　從他穿上帶毒衣服的那一刻起。

　　細微的氰化鉀粉末，伴隨著他有規律的呼吸，從貼著下巴的領口，進入他的鼻腔。

　　毒素已經開始在他的體內蔓延。

　　他的中樞神經受到了攻擊。

　　不過，這樣的劑量，還遠不至於讓其暴斃。

　　如果是這個時候發現中毒，還有救。

　　他必須迅速脫下衣服，走到門外空氣新鮮處，保持呼吸道通暢，然後在醫生的指導下，吸入亞硝酸異戊酯，這種用於治療氰化物中毒的解藥。

　　但是不會有人提醒他。

　　死亡如同日暮的出現，是一步步降臨的。

　　黑色的陰影已經在他的頭頂籠罩，拉開奪命的第一道序幕。

　　對於自己身體的遭遇，羅方偉渾然不知。

　　剛來查房的外科醫生阿德裡安說，他吃了藥後，身體恢復得不錯，可能一周左右，就能出院了。

　　他斜靠在床上，和看守他的隊員笑著閑聊幾句，心情很是放松。

　　現在，他腦子裡，還在思索著矛盾小說《子夜》的情節。

　　那天，他被行動隊包圍抓捕前，剛剛看到書第4章，還沒來得及往下看，趙大飛就來敲門了。

　　“這幾日在醫院閑來無事，等喬羽生把明天把書帶來後，我正好把這本書看完，以便對上海的文化，注入更深的理解。”羅方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