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爸，那個…”

　　許歡默默咽下口水，握緊雙拳，站在客廳，看起來才從房間出來。

　　他穿著綠藍相間的缺乏特色的運動校服，背著皮質大書包，聽話學生樣。

　　媽媽梳了發髻，沒有一絲亂發，溫婉淡妝，白金底色旗袍修身黃金手工刺繡點綴，露著一截細長白皙小腿。如果不是大牌經典平底鞋拉回了一點現代感，加一把古風團扇就可以參加中國傳統服飾大賽。

　　爸爸扎領帶，穿一套薄款深藍色西裝，額頭浮著的一層汗很快就能聚集成滴流下來。

　　媽媽爭光，爸爸湊數。

　　“你們要去結婚嗎?”

　　許歡心裡那樣問，但嘴巴這樣說:

　　“會不會，太正式了?”

　　“怎麽會?這可是家長會！”

　　媽媽一臉被挑釁後誓要報仇的堅定。

　　大姐穿白色套裝，正在鏡子面前試絲巾。紅黃白絲巾繞上去後，扭脖子左看一眼側面，右看一眼正臉，然後無情臉，將絲巾摘下，扔在沙發上，同時拿起另外一條紅紫黑，重新系上。

　　沙發上有超過二十條絲巾，看一眼就能眼花。

　　“你還沒選好?”二姐有些不耐煩，走到鏡子前面照自己，擋住大姐。

　　二姐絲質垂感無袖襯衫，扎進緊身牛仔褲，一雙尖高跟，端莊性感又顯高。

　　“Less is more，少即是美”二姐在鏡子前面邊教育邊整理自己的領子:“穿這麽多，還加絲巾，不是畫蛇添足嗎?”

　　“你懂個屁！”大姐生氣，用力把二姐擠開。

　　“開家長會的是我，你這麽認真幹嘛?”二姐不爽。

　　“那我也要跟老師打個招呼啊！長姐如母！”

　　“你這年齡，確實很母。”

　　三姐邊說邊從自己的房門口走出來，緊身衣瘦腰，超短褲美腿，深藍色假發，以及看不出原始長相的動漫少女臉龐。

　　瞅了三姐一眼後，大姐二姐內心和解。

　　“去哪裡了?”大姐想起尚修。

　　“還早，遛狗去了。”二姐不知什麽時候從哪裡掏出來口紅，臉幾乎貼到鏡子地細心在嘴唇上滑。

　　“都開學了，還折騰人家！”三姐抱怨。

　　“醫生說適量走動好呀。”二姐語氣溫柔，聽起來不太一樣。

　　三人突然沉靜下來。

　　邱金穿校服，沒背書包，站在路邊看車來的方向。不久，他目光定住，嘴巴逐漸呈“哦”狀。

　　一輛紅色賓利(賓利中的中等價位車型)沿路開來。

　　極拉風地在邱金面前停下。

　　邱金不為所動。

　　車窗嘩嘩下滑，頗有闊少追懵懂女的格調。

　　邱金尷尬地左右瞧瞧，希望剛好沒人。

　　“金金，進來啊！“

　　媽媽的聲音。

　　“你幹嘛開這輛啊！不是有奔馳嗎?”

　　邱金彎下腰，頭從車窗伸進去些。人很焦躁。

　　“這車怎麽不行?你不要這麽敏感！“

　　雖然聽起來和藹，但邱金聽出了媽媽的不滿。

　　媽媽像換了一個人:鮮豔的大牌花色連衣裙，大框深灰墨鏡，頭髮專門燙了大卷(也可能貼了假發)，神采飛揚的貴婦形象。

　　“我自己走過去！家長會在課室，你別走錯了”

　　邱金沒等媽媽回話，說完就直接走人。

　　一中校門口方方正正，“省一級”“國家頒發””“示范基地”等等之類的金色牌子掛了滿滿一牆。

　　邱金抬眼，看不明物體一般，將目光定在“一中”。

　　他身體動不了。

　　“金哥，我考一中！”

　　邱銀的聲音，在邱金心裡到處飄。

　　門口新生進進出出，很多家長在門口拍照，興奮又熱鬧。

　　邱金還在發呆。他聽不見現實的聲音，也察覺不到環境的變化。

　　明明心裡什麽都沒想，心臟卻被壓著擠著要飛出來。

　　邱金無能為力，眼淚湧上來。

　　“你好，我想請問…”

　　破碎。

　　邱金眨眼，眼淚兩大顆掉下，快得沒現形就消失了。

　　旁邊有人。

　　邱金轉頭時，已經沒了淚痕，只是眼睛有點紅。

　　眼前是胸部。

　　平胸，男性。

　　邱金目光上移。

　　高大魁梧。

　　“請問…”

　　尚修見邱金沒說話沒看他，再次開口。

　　邱金看清對方。

　　尚修穿著同樣的校服，上衣好像要被撐開，緊緊地貼著身子，完全沒有運動校服上身時應有的松垮效果;古銅色的皮膚還加了一層剛曬出來的火紅，但臉上沒汗也沒油，非常清爽;沒有劉海，但額頭側面的頭髮兩邊刻意燙了一綹卷發，讓此人看起來不單不會顯得傻大個，而且有一種分明是精心打扮卻表現得漫不經心的時尚效果。

　　“嗨。”邱金確認不認識對方，不鹹不淡打個招呼。

　　“請問，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尚修稍稍歪著腦袋，期盼著瞅著邱金，疑惑的神情，軟糯的聲音。

　　邱金聽完，消化了好一會兒，再次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尚修。

　　“打不過！”邱金內心知趣。

　　因為也無法分辨對方的精神狀態，他於是半玩笑半嘲諷地回答:

　　“哦，夢裡吧…”

　　邱金希望尚修明白自己不想搭理他。

　　“哦，真是呢…”

　　尚修猛男的身材與臉蛋，卻林黛玉一樣唉聲歎息。

　　邱金嚇壞了，不敢再講話，扭頭大步走人。

　　“手抬起來，腿放前面一點！”大姐喊。

　　“臉側一點，眼睛睜大一點！”二姐叫。

　　“跳一下。”三姐吼。

　　邱金好奇轉身，看到三個不同年齡段的女人同時將手機對著尚修。

　　大姐賢惠主婦模樣，扎著條淡粉帶黃的絲巾;二姐職業氣質，一米七以上，手腕上的手表跟脖子上的吊墜看起來很貴;三姐藍色頭髮跟天空顏色一樣，熱褲長腿平底涼拖，一隻耳朵全是耳釘。

　　尚修在三人前面，像見慣大世面的明星，不但自己絲毫不亂，還能維持安撫粉絲。

　　他首先擺了一個大媽站在開花桃樹旁的拍照姿勢，手懸空，蘭花指，手指尖對著校門口，兩腳掌呈十字。大姐拍攝完畢，很滿意地點頭。

　　然後，如同拍集體照時為了在人群中顯臉小，他頭側傾，遮一部分臉，勝利手勢擋著另一部分臉，對著相機的那一邊臉的眼睛睜得老大放電一般。二姐滿意。

　　最後，他張大嘴巴醞釀情緒，自己“一二三”，數到三的時候雙腿懸空屈膝跳起，雙手在空中張牙舞爪地展開，同時做了個舌頭伸出眼睛翻白的鬼臉。三姐滿意。

　　“我操！”邱金五體投地。

　　等邱金反應過來，才發現尚修也正在十分友好地對著他微笑。

　　邱金全身發冷，逃命一樣衝進校門口。

　　禮堂大約坐了七八成學生。

　　邱金站在門口，看裡面的同學都自然地互相認識交流，讓他很不自在，所以乾脆後退幾步，在走廊上走走磨時間。

　　“嗨。”

　　邱金眼裡出現尚修大大的臉。

　　“啊。”

　　邱金驚詫到只能發出個擬聲詞，心裡想著是不是剛剛對媽媽不禮貌所以現在立馬遭現世報。

　　“你在想什麽呢?”

　　尚修問問題的語音語調，聽起來可愛又活潑。

　　邱金頓時五官扭曲，決定豁出去，再也不忍了，大聲警告:

　　“你幹嘛啊?”

　　尚修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眼睛快快地眨巴幾下，開始犯嘀咕:

　　“咦，為什麽我跟你講話會這樣?”

　　邱金馬上身子挺直，脖子拉長朝後，雙手在胸前交叉，像是防台風時窗戶貼的大型透明膠。

　　尚修單純地沒有意識到邱金的自我保護架勢，照樣可愛加活潑的口吻:

　　“我叫尚修，慧元的。”

　　邱金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想起文聞說的“慧元的，很有意思”。

　　他瞅瞅尚修的身高，問:

　　“你兩米?”

　　“沒有沒有！就一米九一，只不過因為上下比例跟倒三角，看起來很高而已…。”

　　尚修見對方問自己話， 很開心。

　　邱金努力回憶文聞說過的話，但想不起來了，隻記得“有…女朋友，有…男朋友。”

　　“你沒事吧?”

　　尚修見邱金很為難的模樣，關切地問。

　　邱金“啊”一聲，趕緊很大幅度地搖頭顯示自己正常。

　　尚修卻有些深情，望著邱金，感歎到: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你，為什麽這麽親切，好像一直就跟你在一起一樣…“

　　尚修話還沒說完。

　　邱金抬起右手，示意停止。

　　尚修閉上嘴。

　　邱金嚴正強調:

　　“我不接受！請你趕緊收起你這些奇奇怪怪的語言！不要打我的主意！”

　　尚修一副不明所以，張嘴想說什麽，但沒說出來，然後一臉低落地垂下頭。

　　“許歡！“

　　邱金尚修兩人同時一震，朝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

　　有個學生站在樓梯邊等。

　　許歡走上樓梯，淺笑著揮手，跟那個等著的學生打招呼。

　　雖然一眼看過去普通平淡，但皮膚白鼻子挺，清秀超脫。

　　“切！”邱金反應過來，心裡開罵:“就這樣?！“

　　邱金嘖嘖嘖，搖搖頭，頭轉過來，看到旁邊尚修一動不動，目光還在跟著許歡的移動軌跡。

　　直到許歡已經走進禮堂，背影都不見的時候，尚修依舊聞佳人過路余香般地眷戀。

　　“口味真雜！”

　　邱金心裡罵尚修。

　　“眼光還差！”

　　邱金補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