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趙溫玄病故,就算皇都動蕩,我還是要在冬狩前去莊妃墓。”
少年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決意。
他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
其間藏著的不是黃毛小兒的無理取鬧和肆意任性,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蠻橫與霸氣。
白素璃怔怔看著他,想到這些天的相處,忽地...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你...真的是司馬白?”
夏閻平靜地看著他。
白素璃雙手交垂,擱在隨時可以拔出刀柄的地方,然後忽地問:“你對我做過的事,還記得麽?”
夏閻平靜道:“玉女遇......”
“夠了!”白素璃又問,“九歲那年,天子問志,你說了什麽?”
夏閻淡然道:“願一襲錦衣,逍遙山水,不問蒼生與社稷......
可實際上,我並不懂,因為這是母妃教給我的。
母妃說,皇帝血裔只有兩種,一種是覬覦帝位的虎,一種是不問政事的鶴。
她說一山不容二虎,卻能容下許多的閑雲野鶴。
所以,她願我做鶴,願我什麽都不要,不爭,只是好好地活在這太平的玉京城裡。”
白素璃再問:“十歲那年,元宵燈會,發生了什麽事?”
夏閻道:“沒什麽事,只不過你在習武,我在逛燈會,回來時給你帶了兩串冰糖葫蘆和一個吹的小糖人兒。
冰糖葫蘆一串是灑了芝麻的,一串是包了核桃的,小糖人兒則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俠,我說...讓你好好習武,將來保護我。”
白素璃沉默了下來,交垂的雙手也放了下來。
很顯然,面前這個皇子雖然陌生,可卻是真的。
也許,生死之間的大恐怖真的足以讓人性情大變吧?
風過,窗外枯枝搖搖晃晃,將凌亂的影子也投在油紙窗上。
少年少女,好似一別經年,此時重新相逢,重新認識。
夏閻忽道:“還不快去備車,備酒?!”
白素璃回過神來,哼了一聲道:“今日不行,今日什麽防備都沒有。明早...我安排好一切,再帶你去。”
夏閻沒拒絕,道:“好。”
事實上...
隔天再去,這就是他想要的。
他心中滿是火焰,需要酒水澆灌,他去拜莊妃,事實上也是去拜那位不在宇內,遠在天外,等了他數十年的白發老嫗。
除此之外,他還是為了測試一件事...
待白素璃匆匆離開後。
這位被侍奉著穿衣洗漱的皇子又大笑著吩咐道:“霜畫,你去禦膳房取十壇仙鄉醉,十壇綠蟻釀,就說本王明早要去祭拜母妃,讓他好好準備,哈哈哈!”
“寒琴,我母妃喜管竹之音,你去皇宮的樂坊問問,讓她們安排些擅長樂器的美人,明日一早隨我同行!”
...
...
傍晚時分,白素璃回來了。
她一回來就氣衝衝地跑到了月影宮。
庭院裡,少年持槍,正霍霍舞動,槍尖暗藏鋒芒,姿儀矯健如蟒,一動一靜之間,周身散發著一種全然不似三流武者的氣魄。
狐媚眼兒看著他舞槍,心底竟生出“他不會藏拙了吧”的想法。
可這個想法才出現,就被打破了。
不可能的。
三殿下的人生軌跡清清楚楚,絕無藏拙的可能。
難道,他還真是個天生練槍的料子?
幾個念頭閃過,
白素璃心底原來的氣又回來了,她怒斥道:“司馬白!你到底想幹什麽?!” 少年沒停下,直到一炷香之後,才丟開槍,問:“怎麽了?”
白素璃冷聲質問:“你居然讓宮女去禦膳房,去樂坊亂嚷嚷,說你明天要去祭拜莊妃?你...還有沒有一點警惕?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殺你!你經歷了兩次生死,你怎麽還是不知好歹,不知穩重?”
少年道:“酒,樂師,都是必須的。沒有怎麽行?”
“你可以悄悄地安排?”
“孤行事,何必藏著?”
“孤?你什麽孤?不可理喻!”
白素璃正想著明日低調前往,然後快去快回,結果這三殿下倒好,直接就捅出去了,這是給想要刺殺的人充分的準備時間嗎?
原本她對這少年積累的一點“印象分”已蕩然全無。
什麽霸氣?
什麽決意?
不過是從“荒淫好色”變得“好大喜功”了!!
被氣壞了的白素璃轉身就走,明日看來需要加強防禦力量了,同時...她會把她那件素白留仙裙帶上。
夏閻默默看著她焦急的背影,又收回視線。
...
...
午夜。
轉瞬而至。
夏閻睡至此時,隻覺神清氣爽,他於黑暗裡,緩緩睜眼。
今晚,窗外沒有月色,臨近新年時的凜冬終於又帶來了一場雪...
雪花於這寂寥無人的時刻,飄然而落,似一片片鵝毛,在冰冷地面堆積起雪白的絮。
一重重惡意,從遠方的黑暗裡彌散而來,又清晰地落入夏閻的感知之中。
“測試結束...”
“果然,惡鬼感應能感知到的,只是臨近的惡意......”
夏閻起身,換上夜行衣,然後又站在空地上,顯出惡鬼相,身形慢慢沉入陰潭,一念便至了彼方。
...
...
一處偏僻的堆放雜貨的屋舍裡,四道身影正聚首於此,似在密謀著什麽。
其中一個小太監取出三個小瓶子,三把匕首,分遞另三個太監,壓低聲音道:“幽凝血毒,見血封喉,明日出宮,殺那假貨。”
其余三個太監一言不發,似乎殺死那個假皇子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他們取了匕首和毒藥,便探首出門,謹慎無比地往左右看了看,繼而低著頭,在灰暗風雪裡快速走出。
而分藥的小太監則是依然停留此處,他是管理這個小倉庫的太監,只有他能夠將毒藥還有匕首不動聲息地藏在這兒。
在他的打點之下,這個小院兒已經成了皇宮之中一個秘密據點,安全的很。
他的身份也因此偏高一些,擔任著中遊組織者的角色。
可即便如此,他也並不知道為何上頭要這麽急切,這麽不計一切代價地刺殺那假貨。
但不知道也沒關系,這不重要。
每一個無面人,生來就是為了服從巫的命令。
這小太監分發著匕首和毒藥。
一波又一波的宮女, 太監,甚至是侍衛悄悄來此,又悄悄離去,往四面八方走去,而後又會在明日聚首莊妃墓,完成對那位冒牌三皇子的刺殺。
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了。
這小太監完成了分配任務,便準備離開。
無面人行事,神出鬼沒,想要滲透哪兒就滲透哪兒,無人可以察覺,因為...他們可以將別人取而代之!
小太監走出了門扉,正要反手關門,忽地,他身子僵住了。
因為在他面前的雪地上,正站著個端槍的灰衣人。
就在他看到灰衣人的一刹,長槍已狂突而出,沒有任何聲勢,沒有任何威風,只是再察覺時,卻已刺入了他的脖子。
咻~
長槍瞬進瞬出,毫無留戀。
鮮血飛濺,落到血擋上,漏網之魚又在雪地裡綻開了紅梅。
小太監捂著脖子,瞪大眼睛,往前撲倒。
灰衣人長槍一點,架住他的身子,又緩緩放下,讓他的撲倒變得無聲無息,繼而又迅速補了兩槍,這才小心地進入到了後方的小倉庫裡。
他俯身搬開幾個陳舊的木具,拍了拍地板,接著搬開這地板,露出下方的密層,以及...密層裡排列整齊的毒藥瓶子。
雪漸下,漸狂。
而在小院兒周圍的雪地上,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具又一具屍體,這些屍體正是那些來取毒藥的太監,侍衛和宮女。
他們周圍沒有任何廝殺打鬥的痕跡,這意味著...他們的死亡都只在一瞬,而這一瞬並不足以讓他們給出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