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吃早飯的時候，媽媽在清理要洗的衣服。她發現腳盆裡老大的衣服不僅是從上到下，而且是從外到裡全部換了。問題是，衣服好像還有點濕潤。

　　“這是怎麽搞的?”媽媽疑惑不解。

　　於是，馬上把老小喊過去問:

　　“昨天你哥哥是怎麽搞的?照實說！”

　　“哥——哥......”媽媽的手揮動著，差點就打到身上了。

　　“哥哥掉到塘裡了。”老小嚇得馬上就說了。

　　“你昨晚回來怎麽不告訴媽媽?”

　　“哥哥不許說。”

　　媽媽隨即跑到豬欄屋裡看了蝦耙。說:

　　“去，叫你哥哥來！”

　　“哥哥說他不舒服。”老小跑到房裡叫了一聲又馬上來到媽媽面前說。

　　“這個鬼崽子啊，肯定是涼噠啦。昨天下午好冷啦。”

　　媽媽又回到房裡坐到老大的床前，伸手一摸他發燙的額頭。二話莫說，就連忙跑進灶屋做了一碗薑湯端過來了。說:

　　“趁熱，趕快喝下。感冒好得快些。”

　　老大今天不敢說二話，爬起來一飲而盡。他知道事情已經暴露，如今只能盡量表現好點，以求減輕打罵，如果能少挨幾鞭子，那就好了。

　　“說，你哥哥昨天是怎麽掉下去的?”媽媽在堂屋裡拷問老小。

　　“哥——哥，拿著蝦耙——嘰，一甩——啊，冒看見噠。”老小斷斷續續地說。

　　媽媽看老小說不清，又回到房裡，看到老大往日的威風今朝已不複存在，於是又心痛地說:

　　“你說，你昨天是怎麽掉到塘裡去的?”

　　“已經爬上來了，還說那個做什麽咯?”

　　“你不搞清楚你是怎樣犯錯的，下次還會犯。”

　　“昨天風太大了，我想把蝦耙子甩遠一點，能多撈到一些魚蝦。我就在蝦耙子裡放了半塊磚，然後用勁一甩，可是連我自己都還沒有來得及搞清楚，就連人和蝦耙子一起甩到塘裡去了。”老大躲在被子裡說。

　　“你知道你是為什麽會掉到塘裡去的嗎?”

　　“就是風太大。”

　　“你蠢呢。你的那根繩子總有一尺多長，你又用那麽大的勁，蝦耙裡還有半口磚，那衝勁好大啦，怎麽不一同掉下去呢?你那根繩子如果有一丈多長，你只要自己站穩了，無論你使多大的勁也不會連同蝦耙一起掉到塘裡去。平時，總說你聰明。”

　　老大心想:“媽媽不僅沒有打我罵我，而且還和我講道理，把我掉到塘裡去的原因都說出來了。其實，這些道理，在我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全都明白了——是繩子太短了，把我帶下去的。但是，媽媽這樣和和氣氣地說，感覺全身一熱，感冒似乎好了一半。”

　　這時，老大想起來感謝媽媽不打之恩。但又一想:

　　“不行。現在不打我，是因為我在生病。要是發現我好了，說不定火一上來，幾鞭子就抽過來了。還是躺在床上安全些。”

　　“你知道，你是怎麽僥幸爬上來的嗎?”媽媽又問。

　　“我用右手使勁向上劃，雙腳使勁向上踢。然後就爬上來了。”老大想表現得勇敢一點。

　　“你主要是運氣好呢。那根麻繩子系在你手上的那一頭松了。如果你沒有掙發那個繩結，你就始終會被蝦耙子纏住衝不出水面，你就死定了。”媽媽說。

　　“啊?”聽到死定了，他的頭一暈。

　　“那根短麻繩子，還系在蝦耙上。你好了去看咯。

”　　“哦。”

　　他在想:“昨天幹了一樁蠢事。實在吃了許多魚了，為什麽還沒變得聰明呢?只怕是吃少了......”

　　早飯，老大也隻吃了一半，還是發蠻吃的。要是平時，他就一粒飯都不會吃。當然，他是確實不舒服。他吃完飯後，馬上又回到床上睡了。

　　太陽已上三竿，建滿的媽媽和毛砣的姑媽都一同來到老大家。一進門就問:

　　“你大少爺好嗎?”

　　“還是睡著，一身冒得勁。”媽媽回答。

　　“哎，你不曉得呢。昨晚上，很晚了，我那個小侄女結結巴巴地說:你大少爺掉到塘裡了。我想過來跟你說一聲，但又怕吵著你們，就冒過來。今天一早，我正好碰了建滿他媽媽，還不一起過來看看。”毛砣的姑媽說。

　　“是啊，我還是今天早上才聽見建滿打哈欠斷斷續續地在說。我才問清了事情的原委。幸虧冒出事呢，都是龍家的祖宗菩薩坐得高呢。要不是啊，那何得了咯。”建滿的媽媽說。

　　“你們不曉得呢，我這個崽啊，就是膽子一天大呢。又不聽勸，隻按自己的搞。昨天，我信都不曉得，就冒看見他們兩兄弟了。我跑到豬欄屋裡一看，那個蝦耙子冒看見了，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去耙魚蝦去噠。我想，平時他們也是這樣出去耙魚蝦的，又冒得麽子事。何裡曉得昨天就出個這樣的事呢?我也是今天早晨洗衣才發現的，問了小樂才搞明白的呢。當時，我嚇得一陣都說不出話來。現在都冒告訴他娭毑。”媽媽說。

　　“這麽冷的天，出去耙麽子魚蝦咯?”

　　“也是我多嘴呢，他娭毑這一晌人不太好，沒吃什麽東西，兩條腿都腫了。我說要是去耙點魚蝦回來給娭毑吃就好了。他就聽到心裡去了。”

　　“他何裡把那根繩子搞斷了的咯?真是你的崽呢。”

　　“他何裡爬上來的咯?真是大難不死呢！你將來有好日子過。你這個崽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小小年紀很有志氣呢，爬上來後，就是不讓我的侄女回來拿衣服，他要把濕衣在那裡吹乾後穿了回來。”

　　“還要把蝦耙子自己撈上來後再回來，你看狠啵?有些大人都做不到。”

　　“他就是這樣的呢。謝謝你們兩個嬸嬸的關心。”

　　............

　　老大躺在床上，聽了媽媽和兩個嬸嬸在堂屋裡說話，認識到大人生氣的原因不是掉到塘裡搞濕了衣服的問題，也不是沒有撈到魚蝦的問題，而是自己的生死大問題。他非常後悔。魚又冒撈到，差點淹死了，給家裡帶來了這麽多麻煩。可是，最令他感動的是，媽媽知道了真相後，竟然沒有罵人，更沒有打人。

　　老大暗暗發誓:今後一定再不做傻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出錯。

　　在家裡躺了幾天，人也老實了幾天。在媽媽和娭毑的照顧下，他覺得又恢復了往日的精神，又和往日一樣玩著。

　　有一天，他竟然玩得又不記得回來吃晚飯。被叫回來後，知道犯了錯，總是想找點事做，立點小功，從而抵消上一次的一點過錯。如果發現哪個大人笑了，便馬上和他套近乎，把關系搞好，以便順利過關。可是，有時大人好像發現了小孩子心裡的秘密，她們很討嫌，故意裝得一絲笑意都沒有，板起個臉。那時，他的心也砰砰直跳。盡管如此的努力，終於還是失敗。不但沒有做好一件事，反而又出了錯。擺筷子、裝飯、端飯，準備吃飯了。但大人們都不做聲，在這關鍵時刻，突然發現吊鍋子裡面沒有調羹，他便向碗櫃衝去。哪知道由於心慌，調羹沒拿穩，掉到了地上，摔斷了。

　　壞了，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錯上加錯。他想晚飯肯定吃不成了。哪知道媽媽和娭毑幾乎是同時發出了笑聲。這時，他耳邊好像聽到了歌聲:

　　“快點來吃飯啦，下次早點回來就是了。”娭毑輕言細語地說。

　　他沒想到:竟然沒事了。於是，大起膽子把飯吃完了。

　　吃完晚飯後，他在為本次順利過關而高興。他想:犯了這麽大的錯，一沒有挨罵，又沒有挨打，真是運氣好。

　　老大非常高興，突然想唱歌。如是唱起娭毑教過的歌:

　　“黃雞婆，尾巴拖。

　　三歲孩子會唱歌，

　　不要先生放肆教，

　　自己聰明撿得多。

　　黃雞婆，尾巴拖。

　　一拖拖到後山坡。

　　吃點菜，抱個窩。

　　生蛋生一大皮籮。

　　咯咯噠，噠咯咯。

　　......”

　　正當他唱得起勁時，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風，一下子就被媽媽捉住了。然後把他拖到一邊，一手抓住老大，一手拖來一把木椅子。媽媽自己先坐在木椅子上，緊接著把老大按到她的膝蓋上，把老大的褲子剮下來，順手拿起事先早已準備好了的放在牆邊的一把細條子，然後，一把一把往他的屁股上抽。

　　“哎呦！哎呦！娭毑，快來扯乾咯！我會打死克嘞。”

　　“哎呦！哎呦！麽子路啦?冒得一點事就打人......”老大一邊哭一邊喊。

　　這時，老小就站在旁邊使勁哭。他們兩兄弟就是這樣。一個挨打時，另一個就站在旁邊哭。

　　老大的喊聲和老小的哭聲驚動了鄰居。建滿良滿、毛砣細砣聞聲都趕來站在門口看打人。

　　無論老大怎樣聲嘶力竭的喊，就是無人喊“停止”。平時，只要老大一喊，娭毑就來噠。今天就奇怪，喊死了都冒得人來扯乾。他知道喊也無用，也不知挨了多少條子。而且，她們也來了，怎麽還沒有回去?面子也丟盡了。他乾脆強忍不做聲了。突然，停止了。沒打了。

　　還是這招管用，肯定以為痛暈了。

　　媽媽一下把老大從膝蓋上推下來，指著說:

　　“不打你不行！麽子路啊?告訴你咯！你錯得太厲害了。下次要是再帶著弟弟他們到塘邊上去玩水，把你的屁股打爛。”說完，把那把細條子插在高高的牆壁縫裡，走了。

　　“只怕肚子下面那根腸子又打出來了。”細砣小聲說。

　　毛砣鼓起眼睛，示意要細砣莫講。

　　“這麽多天了，還記得。看來禍是真的躲不過的。應該挨了這回打，再冒得事噠吧。”老大心裡想著。

　　這時，娭毑走過來，把他抱在懷裡說:

　　“痛吧?”

　　他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吧。那麽用力抽，只怕大人也痛。況且，剛才那麽大聲喊叫，怎麽就不聽見。老大故意不做聲。

　　“來，娭毑給你用熱手巾敷一下。”娭毑一看他的屁股被抽得青紅紫綠，都是細條子印。一邊摸，一邊心痛地說:

　　“打孩子就冒得一點輕重，打得太厲害了。我從沒有這樣打過你爸爸。”老大發現娭毑要哭了。

　　“哇......”老大忍不住大哭起來。這是第一次哭得這麽傷心。

　　小夥伴們聽見老大大哭，都被嚇跑了。媽媽牽著老小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對老小說:

　　“你莫要到水邊去玩了。要不，也是一樣的挨打。再有，下次你哥哥到塘邊耙魚嘰，你就告訴我。聽見嗎?”

　　老小嚇得不作聲，只是連連點頭。

　　過了一會兒，娭毑把老大的褲子摟起來，把臉洗了，把腳也洗了，抱到床上，讓他躺下。並把被子蓋好。

　　“好好睡覺，明天就好了。”說完才慢慢地離開。

　　第二天，老大不敢到外面去玩，就在U型屋場的地坪上走走，而且總感到屁股隱隱作痛，走起路來也不很靈活。這時，正好遇見了怪嬸，她說:

　　“啊呀，你怎麽不去撈魚蝦啊?飛天蜈蚣。”於是，圍著老大轉了一圈，又說:

　　“你走路蠻好看呢，一扭一扭的。冒得哪裡痛吧?”

　　她是個最討嫌的人，你說不得的事，她就偏要說。還轉彎抹角地說。老大知道，是在笑他，他偏不做聲。

　　“屁股不痛吧?今天怎麽這樣老實呢?你看咯，今天這個太陽啊，好像是從西邊出來的呢。”

　　“嬸嬸，我明年摘桃子給你吃，要得不?”

　　“哈哈哈......我不吃毛桃子。毛桃子很酸，牙齒都酸脫。”

　　“一紅了，不酸呢。”老大說。

　　“好咯，那一定要是自己紅的。像屁股一樣打紅的要不得啦。 ”

　　“好。”老大咬著牙齒一邊回答一邊一扭一扭地離開了。

　　“怎麽都知道了?”他在問自己。

　　“老子一做噠好事，連冒得人曉得。一挨了打囉，整個屋場的人都知道了。”

　　這時，老大突然記起爺爺經常說的一句話來: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裡。”真的是這樣的。

　　這裡的人，就是有個毛病。好話總是當面說;醜話卻在背後傳。

　　他想:她們的耳朵和眼睛專門注意別人的醜事，連不注意人家的好事。他馬上跑回來，躲在自己家裡。

　　媽媽看到了這一切。於是，一把抱起老大，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把他的褲子脫下來。

　　“媽媽，我再不到塘邊上去了，莫打我了。”老大以為又要挨打了，嚇得連忙求饒。

　　媽媽發現不僅把老大的屁股打得青紅紫綠，而且，大腿也打腫了。媽媽一邊撫摸，一邊哭著。

　　這時，老大被媽媽的愛撫引發了他傷心的痛哭。媽媽使勁的抱著老大。母子兩就這樣相擁痛哭了一陣。

　　“孩子，你知道嗎?媽媽並不想打你。可是，如果不打你，你不記得，如果下次又犯同樣的錯，那我怎麽脫得你爸爸的身呢?那我自己也會急死。”說完，媽媽又哭。

　　“媽媽，我真的再不到塘邊去了。”

　　“好崽。剛才怪嬸的話莫聽她的。”媽媽點點頭。

　　“哦，她隻曉得管我。”老大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母子兩都恢復了平靜。

　　注:蝦耙:是一種撈魚蝦的竹織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