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種上的觀木,低矮錯落,墨松、翠竹相依,竹影搖曳,青苔鋪陳,斑駁陸離,聚散有致。
這一方庭院似將天地盡數納於其中,不知道有幾重天,長廊曲徑幽深,小橋流水,假山嶙峋。
一身著青色長衫的幼童,背手而立,望著遠處,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人靜,人疏,風動一庭花影……”
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成想卻重活一世,來到了於先秦時期。
不過,這一世卻與他所知的那個世界似乎不大一樣。
“好個齠年,你這雖不成律,倒也有些味道。”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幼童抬眼一看,不覺一玄服男子已在他身旁。
白衣黑發,鼻溝如鷹,雙目深陷,面膚晶瑩如雪,身材高瘦修長。
令人難忘記的是他那睥睨天下的氣勢,以及那雙握劍的手。
他一出現便令整片庭院內的景色為之黯然失色,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被他的鋒芒所攝。
“不知閣下是何人?”這幼童倒也淡定。
“你不得識我,我卻知你名喚呂念。”白衣男子道。
“閣下可是來尋家父?我可引你去。”呂念心念一轉問到。
“正是,帶我去尋你父。”白衣男子道。
呂念知他來歷不凡,不敢怠慢,便引他往府內而去。
“阿父!”呂念輕叩房門,喚道。
“何事?”屋中傳出一道溫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
呂念恭敬答道:“有客尋來。”
還未答話,那白衣男子已推門走進了房內。
只見屋中那人穿著一身青衫,面容清矍,氣質淡雅,正端坐在書案前,手執一冊青簡。
“自經年在稷下學宮一別,已有許久未見。”呂夷簡放下手中青簡,起身迎向了那白衣男子。
“此番來找你,正是為了敘舊。”白衣男子道。
“念兒,你先退下吧。”呂父吩咐道。
“諾。”呂念應道,梢上房門,退了出去。
“他倒是頗有你的遺風,我看他根骨不錯,是個習劍的好料,你可願意我來教他。”白衣男子道。
“能得你垂青,乃他的福分,我自是樂意。”呂夷簡道,只是語氣中略有一絲遲疑,“只是我已為他尋好了師門,過些時候便會將他送去。”
“你這般急切為他安排好,可是那晦氣的東西已經盯上了你。”白衣男子道。
呂夷簡聞言心下一凜,正色道,“他們無孔不入,若是有心,這世間難有他們能瞞住他們的用不了多久就會查到我這裡,到時候......”
“我知你身上有一個秘密,正是他們之所以尋你的原因。”白邑男子道,“若是他們前來,來一人殺之,來十人殺之,來百人、千人、萬人,我皆殺之,我自保你周全。”
話語中,透露著霸絕天下的氣概,人如劍,劍如虹,勢若破竹。
“我知你好,但此事並未如表面那般簡單,此中乾系難以明言,我不願連累於你,我自有計較。”呂夷簡道。
白衣男子並不惱,他知其性格,若是他已決定好的事,任誰也無法改變,於是道,“話雖如此,但這段時我會暫留你府中。”
“如此也好。”呂夷簡道。
“據說他要回來了。”呂夷簡轉移話題道,“大抵會途經東郡。”
“你不想去見他?”白衣男子道。
“他既已歸來,又何須我去見。
”呂夷簡笑道。 白衣男子沒有多問什麽,隨後道:“東郡以一地扼製五國,北接是趙、燕,南連楚地;東鄰是齊魯,他若入魏,自然選此。況且他心中有所顧忌,東郡向來為農家駐地,他與農家交情匪淺。”
呂夷簡知他意,農家向來反秦,如今他雖說受王命回國,但前途未卜,借農家之勢,可為他避禍。
“自逾年起,秦國大將蒙驁率軍攻伐,佔高都、汲城,魏軍屢戰屢敗,無力相抗。也只有他,才能重整旗鼓,與秦軍一戰,重拾河山。”呂夷簡道。
他未說出口的是一國之興亡,倚仗一人,終是獨木難支。
白衣男子略顯沉默,他自顧自道,“天下戰亂久矣,征伐不斷,七國並立之局終究要破滅,天下或許歸秦一統。”
呂夷簡歎息道,“只是止戈棄武,與民休息,終不過水中月,鏡中花。”
白衣男子雖認同其說辭,卻道:“何須愁,只需做好該做的事即可,至於天下的歸宿,由不得你我。”
呂夷簡沒有反駁,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不過,江湖又何嘗沒有卷入這紛爭,這亂世只是序曲。
他們只是這裂變下的一葉扁舟,稍有不慎便會翻覆沉沒。
………
“少君,飯食已備好。”一仆從道。
穿過回廊,來到小院,剛入屋,席上已擺好菜肴,加上各類餐具,筵席佔地方丈。
一婢女捧著銅匜盛滿清水,一婢女手持銅盤盛有潘,實際上是淘米水,米屬於草木精華,淘米水具有不錯的去汙能力。
呂念淨手之後,方才入座。
這時候的菜食雖不像後世那樣豐富,但也算精致。
淳熬、炮豚、搗珍、炮牂、搗珍、漬、熬、肝膋,以及炊鼎中的肉粥,飯食可謂精細。
呂念夾起一塊燴片,放進嘴中,入口即化,鮮美滑嫩。
一旁婢女用杓從冰鑒中舀了一杓柘漿入銅爵中,呂念舉爵抿了一口,入口甘香。
呂念甚喜柘漿,實際上這是一種甘蔗汁調配成的飲料,一般用於飲酒之後解酒。
“少君,可還合口?”婢女問道。
“我甚滿意。”呂念道,“這些菜品甚多,棄之可惜,你們可分一分。”
呂念來自後世,從未將這些仆人視作下等人,不曾苛責,素來平易近人,與他們關系甚佳。
吃罷午膳,呂念在院中休憩,忽聞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一道身影出現在院門外,正是那白衣男子。
“不知閣下,找小子何事?”呂念道。
“你父親令我教你習劍,從今日起,晨時早課前及午後,你就隨我練劍。”白衣男子道。
先秦時,習劍、鬥劍、佩劍之風非常盛行,他之前就已跟著夫子學過基本的劍術。
在這個與前世古時相仿的世界,卻是有武功存在的。
他昨日見此人,便覺此人定是那武林高手,如今能得其親授,心中甚喜,誰心中沒有一個武俠夢,仗劍走天涯。
“學生呂念拜見西席,不知先生名諱?”呂念執師禮道。
書有雲:“生則謹養,死則敬祭,此尊師之道也。”
古人席地而坐,以西邊為尊,故尊稱家庭教師為西席和西賓。
“你倒是是個知禮數的,我名曹秋道,今日便教你幾招,以免日後被人欺負。”白衣男子道,他取出配劍遞給呂念。
這是一柄古樸無華的青銅劍,劍鞘為紅木,劍身也無紋飾,通體光滑,泛著微微寒光。
呂念接過青銅劍,這簡樸的劍身有股厚重沉穩的感覺,劍脊處鋒芒畢露,似乎一旦拔劍,便可斬落星河。
“劍也是有思想的。”白衣男子似是那察覺他心中所想,“你還未曾入劍道,卻能感受到我的劍意。”
“小子只是偶有所感,不敢妄言。”呂念謙虛道,“還望先生教誨。”
“劍法有兩層境界,一為劍式,二為意式,劍式乃基礎。以意引氣,以氣引神,意為心動,心動為氣凝,氣凝則為劍。”
曹秋道言道:“意境之說,你差的還遠,便先不表。”
“現在,我便教一門劍技—“飛花逐葉”,我隻施展一遍,你且記住。”
曹秋道有心考教一下呂念的悟性,這習劍亦要因材施教。
他隨手折了一枝椏,似是在他手中無物不可為劍。霎時,一片片飛葉如雨點一般從樹上飛離,中心憤裂,飄散在空中。
飛葉落盡,曹秋道將枝椏隨手棄掉,淡淡道:“此為快劍法門,講究快、準、穩,只要你能領會,便可以入劍技門類。”
“先生之劍法,已是妙極。”呂念讚歎道,這卻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神乎奇技的一幕,心中不禁升起一陣激蕩。
“你領悟了幾分?”曹秋道問道,他知呂念不懂劍法。
“我似看出了一點門道,只是我自知難以施展。”呂念答道。
“你此時未有內力真氣引之,自然無法做到。”曹秋道也未疑其言,“你毋須擔心,我自會教你。”
“謝先生不怪弟子愚鈍。”呂念躬身道。
“習劍最重基礎,不可急躁,須循序漸進。”曹秋道又道,“其用法不過刺、劈、掛、點、崩、雲、抹、穿、壓等,在此基礎配以劍指,加以各種步法、步型、跳躍、平衡、旋轉等動作構成了劍術,今日起,你便按照我所授,開始修煉劍術。”
“是,先生。”呂念應道。
曹秋道隨即又演示了一番,只見其以平劍向前直刺,力達劍尖,劍與手臂成一線,隨後劍身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又迅速回歸原位,不留一絲痕跡。
呂念學得很認真,一絲不苟,不時提出自己的疑惑,曹秋道皆能給出解答。
曹秋道見呂念如此認真,少年老成, 心中更是喜上幾分。
待呂念練完,他道:“今日便到此,你且去歇息吧。”
“多謝先生。”呂念道。
呂念見天色已晚,便道,“先生,可要與我一道用膳?有些什麽好口的,我可吩咐內廚去準備。”
“不必了。“曹秋道拒絕,“我還有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
夜,一片靜謐,只有月色皎潔。
屋內銅盞上燈火搖曳,映著一張清秀稚嫩的臉龐,呂念正手執一卷書冊坐於案前。
只是這時候沒有紙張,書冊大多為竹簡木櫝,甚是不便。
“念兒,你倒也勤奮,為父倒是省心不少。”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阿爹!”呂念回首,父親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旁。
“因午後與先生學劍,落下了功課,正溫習《語》。”呂念回道。
“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其浮;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於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呂父道,“你既讀書,更因明義,知行合一。”
“孩兒省得。”呂念道。
“好了,你早些歇息,不要太過用功,不然身子骨承受不住。”呂父道。
呂念應諾一聲,目送父親離去,他的身形依舊挺拔如松,氣質也未變化多少,依稀可見年輕之時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