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哥兒幾個！是等我呢，還是你們要喝到天亮啊?”

　　小宋拉著嫂子的手，讓嫂子坐到了我剛才的位置上，說道:

　　“嫂子，都喝多了！不信你問個問題，沒有一個能說明白的！”

　　嫂子會心一笑，拍了拍小宋的手，問了一句:

　　“是啊?耗子，你說是質變引起量變，還是量變引起質變啊?”

　　“咳！什麽這個變那個變的！變的是人心，不變的也是人心！老塔你說對不對?”

　　老塔往起一坐，很鄭重地說道:

　　“風吹燭火動，學徽，你說是風動還是燭動?”

　　學徽醉眼朦朧地唱了起來:

　　“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蒼穹，八千裡風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烈日炎炎曬不死，嚴寒冰雪鬱鬱蔥蔥。”

　　老塔帶頭鼓掌，我和耗子也跟著起哄喊好。

　　嫂子一拍我肩膀，問道:

　　“你喝得怎麽樣?看你也夠嗆了，能回答嫂子的問題不了?”

　　我先是沒說話，看著嫂子。嫂子一臉的從容，沒笑也不像是在生氣。

　　“嫂子，這麽跟擊鼓傳花似的?傳到我這了，我就說說。量變是質變的必要準備，質變是量變的必然結果。唯物辯證法，太深奧了，我還沒學好！還有大哥那個典故，我聽說過。是不是佛說，風不動，燭不動，唯心動爾！”

　　沒等嫂子說話，學徽又一拍大腿，有開始高調門嚷嚷:

　　“說得對！心裡沒事，誰也不怕！”

　　嫂子笑著，不停地撫摸著小宋的手，說道:

　　“你瞅他們，都喝成什麽樣了！”

　　耗子點了根煙，火柴往我這一扔，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翻過去，耗子不緊不慢地說:

　　“斌子，你說得最不像人話！到底是變還是不變?我壓根兒就沒聽懂！還說他媽風不動燭不動，我瞅你就跟那一直動，一會兒坐這，一會兒坐那的！看我，坐這就沒動過！”

　　“我困了，我睡覺去了！愛誰變誰變，愛誰動誰動，我管得著嗎我?跟你說嘿，喝多了，睡了！有事明兒再過來找我！也不知道剛才誰吐完就睡了一下午！”

　　我說完站起來就往外走，裝作很生氣的樣子！頭也不回！

　　嫂子拉著小宋跟了出來。

　　“斌子，幹嘛發脾氣?”

　　“嫂子，沒發脾氣！找機會逃席呢！實在喝不動了！眼看就要吐了！”

　　“你跟小宋聊幾句，我打發他們散吧。夠瞧的了，喝十個小時了！”

　　“嫂子你受累吧，我去那屋躲躲！”

　　“去吧！你倆去西邊屋！”

　　我和小宋一前一後進了屋，我坐在床上，小宋拉了個凳子坐在緊貼門口的位置。

　　“斌子，剛回來，缺什麽少什麽跟我說啊，我給你置辦！”

　　“大姐，什麽都不要！看看，老塔準備得多齊全！唯一不足的就是學校那邊還得辦走讀，住宿費也一定不退了！”

　　“犯各，跟我！是不是！”

　　“那倒不是！要不你明天陪我去買個涼席吧，雖然用不了幾天了，沒涼席現在還挺難受。”

　　“你甭管了，明天我給你送過來。”

　　往後的事就不記得了，因為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喝得真是太多了，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頭疼的厲害！

　　一推門就看到了放在門口的涼席，上面還放著一套新的被罩床單和枕巾。

　　嫂子說上午小宋送過來就走了，

沒留什麽話。　　回去鋪上涼席，準備換被罩的時候，被罩袋子裡面掉出來張紙條，我以為是發票，沒在意。現在晚上還用不著蓋被子，但是現在我也沒什麽機會在這住。想著先換上被罩，讓下回小宋來了看著也高興高興！

　　還沒折騰完嫂子就喊我吃飯，趕忙加緊速度收拾完，剛想往外走，又看到了地上的紙條，順手撿起來，是小宋商店的售貨票。正面沒有任何信息，反面寫著一行小字，字體很規整，很秀氣，看得出來是正經練過字的。

　　“我們都不要參加對方的婚禮和葬禮，好嗎?那太讓人傷心！”

　　這是小宋寫的嗎?如果是，她這一年多一定沒少下功夫練字，原來的字不說沒法看，但和現在的字體比就差得太多太多了！

　　她的意思我似懂非懂，拿著字條去給老塔和嫂子看。

　　“斌子，她跟你說什麽了?”

　　老塔問。我回手抓了抓腦袋回答道:

　　“沒說什麽，就是瞎聊唄！”

　　嫂子笑了笑，拉住老塔的手，示意他別說話，問了我一句:

　　“斌子，昨天你和小宋說什麽了?”

　　我低著頭搓了搓手，非常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我說要是去年能考上，下個月跟她結婚的可能就是我了！”

　　嫂子笑著看了一眼老塔，又追問道:

　　“那小宋怎麽回的你呀?”

　　我伸手在自己的後腦杓拍了一下，然後攤著手，沒說話。

　　“她說的什麽呀?”

　　老塔又問了一遍。

　　“沒說話呀，就是這樣扇了我一巴掌！”

　　我比劃著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

　　“喝個回魂酒。”

　　老塔從冰箱拿了兩瓶啤酒，遞給我一個。嫂子給了我們倆一人一個杯子，陸續把飯菜都端上來，又去泡了壺茶。

　　“都少喝點！斌子，別想太多啊，沒事！和小宋揭片兒了，好好上學！回頭學校有合適的，就追追！不喜歡學生嫂子給你介紹幾個，知道嫂子是幹嘛的嗎?”

　　“知道，嫂子是電台播音員。”

　　“對呀！我們台有倆節目，都是婚戀交友的，好姑娘不少呢，我給你盯著點，抓倆漂亮的！”

　　“嫂子，看你說的！我不是著急要談對象，這不就是暗戀了小宋一陣，然後人家要跟別人結婚了嘛！我沒事，打一開始就知道自個兒沒戲！”

　　嫂子沒再說什麽，吃完就準備上班去了，臨走又到茶室，問我:

　　“斌子，下午回學校還是再住一宿。”

　　“都行，學校倒是沒要求。”

　　“那就再住一宿，晚上回來咱們出去吃烤串，你倆少喝啊，留著量晚上陪我！”

　　老塔在正房騰出來兩間當琴行，教吉他、古琴、口琴和古箏。下午陸續十多個學生來上課，忙得不可開交，不過有我幫忙給他帶吉他班的幾個小朋友，老塔還能抽出來時間喝茶抽煙。

　　一直到九點才送走最後一批學生。老塔遞了根煙給我:

　　“虧了你沒走，要不這一下午我還不得累散了架，好家夥！”

　　“大哥，這乾的過兒呀！這麽多學生，光學費就不老少的了！再賣幾把琴，比咱們組樂隊掙錢容易多了！”

　　“傻小子！這是兩天的學生！前兒個你電話一來我就開始聯系他們，能打電話的打電話。電話聯系不上的我就騎摩托車去人家裡送信兒。要不昨兒能喝一下午嗎?一個學生都沒有?！”

　　“回頭我辦好了走讀就行了。你多招點學生，星期天我幫忙帶一撥。你給我打那幾回錢是不是都是自個兒掏得腰包兒，聽學徽說一直都是你拿自己的錢補貼?”

　　老塔用力噴了一口煙，然後就抬頭看著天，說道:

　　“少打聽！”

　　“住你這我可不交房錢！但是我給你帶班也不許給我開錢！我拿這當家，住家裡就該給家裡乾點嘛！”

　　“好好抽你的煙，哪那麽多話呀你！”

　　“老大，你餓不餓?咱是先吃點，還是等十一點嫂子回來一起吃?”

　　“你餓嗎?”

　　“我不餓！”

　　“那就好好抽煙，少說話！”

　　也不知道老塔怎麽突然就那麽煩，也不好再惹他，回到屋躺在床上閉著眼胡思亂想。

　　小宋結婚，我沒有太大的傷感。想到她結婚以後，我們基本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也沒有太多失落的感覺。她給我的字條不知道是在說我，還是說的我們倆，反正那意思就是不如不見！不見就不見吧，明知道沒結果，糾纏是最不明智的！

　　一年多沒見，小宋變了很多。說話開始柔聲細語的，不再那麽怎怎呼呼，也不再髒話連篇。練字很枯燥也很吃功夫，那字要是她寫的，一定是她在努力地改變自己！小宋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相對來說我還是那麽混不吝，以她現在的狀態，跟我也玩不到一塊了！

　　可笑！我原本就沒有太了解小宋，片面的幾個月接觸，根本沒有了解到她的內心！總是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心裡想的就是她的心裡想的。真相一定不是這樣！很可能她想的和我想的正好相反！

　　我曾經以為我的示好會打動她，會讓她感覺到我的熱情！萬一她看到的只是一個想佔她便宜的小流氓呢?！萬一她看到的只是一個花心的心機小屁孩兒呢?！萬一她看到的只是一副惡心的俗顏媚骨呢?！

　　還真是不如永不再見！

　　想到這，坐了起來。抽屜裡有一本信紙和筆，拿起來胡亂寫著。

　　想再講故事給你聽

　　想再看看你的面容

　　想再和你一起喝醉

　　想和你拉鉤做約定

　　想你我一起的快樂

　　想給你美好的人生

　　想忘記有你的一切

　　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可到處都是你的影子

　　你的禮物

　　你的袋子

　　你寫的詩歌

　　和你送我的帽子

　　再吹一會你買的笛子

　　再聞一下你裝衣服的盒子

　　我燒了寫給你的信

　　也扔了寫給你的詩

　　但我對你的思念

　　永遠不會消失

　　以後一別兩安

　　以後兩不相擾

　　以後三秋不見

　　以後四方安好

　　以後五色相宣

　　以後六親無靠

　　以後七竅生煙

　　以後八百姻嬌

　　以後九間朝殿

　　以後十步芳草

　　只是不知道如何

　　才能把這牽掛拋下

　　不知道沒有了你

　　和誰去說心裡話

　　如果有一天你會回來

　　我會等你到須發皆白

　　如果有一天你又想起

　　我已忘記了曾經別離

　　如果有一天你會愛我

　　我一定笑得花開朵朵

　　如果有一天你去流浪

　　祝福你找到詩和遠方

　　咕咚一下，老塔坐在我旁邊，不屑地咕噥了一句:

　　“別寫了，嘛呀這是！”

　　“啊?怎麽了?大哥。”

　　“沒頭沒尾，沒板沒眼，沒腔沒調，沒折沒韻！什麽玩意?！退化到這地步啦?快別在那自我陶醉了！還美呢你！撕了吧！”

　　“別撕，留著有用！從裡頭擇點有用的回頭豐富完善一下還能出點嘛！”

　　“屎裡頭只能出蛆！”

　　“也能出花兒！有肥的花兒才開的盛！”

　　“切！”

　　老塔哼了一聲，把手裡的煙灰缸放在桌子上。

　　“你這屋缺個煙缸兒！”

　　說完看都沒再看一下我寫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文字，起身出去了。

　　這老家夥這是衝我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還不寫了！睡覺！

　　剛睡著沒多久，老塔過來叫我，嫂子回來了，要一起出去吃燒烤。老塔臨出門還把那頁信箋撕下來，捏在手裡，也不知想幹嘛。

　　等上串的時間，老塔讓嫂子看我剛寫的東西，嫂子歎了口氣:“斌子，沒有靈氣了！怎麽這麽頹呀?”

　　我無言以對，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現在是個什麽狀態！和剛考上大學那會兒一樣，慌亂而又焦躁。

　　他們兩口子和我聊了很久，也開導了我很久，我很少說話，耳朵裡聽的是他們的話，可腦子裡一會這個一會那個的，非常亂。但是有一點我聽明白了，以後少和小宋來往，不能，也不應該去打攪她！

　　在學校待五天就要放假了，國慶假期是足足的十天。說實話，這五天不好過。

　　首先是我們開始上文化課，前兩周是軍訓，文化課沒有開。課程無非就是中國古典文獻學、現代漢語、古代漢語之類的，枯燥而又乏味，要聽要記還要寫論文。

　　然後是我耿耿於懷的小宋結婚這事。我當然不能去，她也不讓我去！但是我腦子裡有個想法一直揮之不去，總以為那將是見她的最後一面！去，就能見最後一面，把當時的畫面刻進腦子裡，留做永久的記憶！不去， 就永遠也見不著了！但嫂子說了，她有了自己的家，不應該去打擾她了！

　　還有就是同學介紹了一個對面學校美院的哥們。他原來一直有自己的樂隊，現在因為大學，成員離散，現在正招樂手。我們見了兩次，聊的也很不錯，我有意加入。他的意思是我們剛剛組隊，國慶期間排練幾次，磨合磨合。而我想的是趁著假期回家一趟，正是秋收季節，我能幫忙乾點活。

　　周五晚上一放學，我就跑出來找到老塔，和他商量新樂隊的事。老塔建議我先和新樂隊接觸一下，不合適就退出，晚一天回家。合適就趁這個機會好好恢復恢復，現在演出市場不錯，借著風氣正盛，自己掙點錢，不也等於給家裡減輕負擔嗎?

　　晚上十一點多，嫂子下班回來，一看到我就把我拉到他們的臥室。床上擺著不少多東西，一塊手表、一件淡紫色連衣裙、一件淡粉色對襟團花小襖、一雙非常時髦的紫色高跟鞋和一個古樸而又精致的香荷包(注:香囊)。

　　“你倆瞅瞅，各選一件，我明天給小宋拿過去。結婚的時候斌子不要去，老塔你不是也不願意露面嗎?選吧！”

　　老塔選的手表。我選是荷包。嫂子說鞋子和裙子太搭了，就算一套吧，所以選了裙子和高跟鞋。

　　十月三號，小宋結婚了！

　　嫂子告訴我對方是宣武醫院的一個實習醫生。高高瘦瘦，文質彬彬的。

　　婚禮當天很多人參加，很熱鬧。

　　小宋一直保持著微笑，但笑得多少有點僵。

　　那天小宋喝了很多酒，醉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