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天壇路一直向東,過紅綠燈沒多遠就是法華寺。
法華寺附近一個小胡同裡有個錄像廳,是改造的兩個小四合,三十六塊錢可以呆十二個小時。我們選了一間有床有沙發的,花十五租了三床被子。老板是個熱情的胖子,送來了熱水、臉盆、茶壺和水杯,在他的很認真仔細地介紹下,又花二十六買了茶葉、牙膏、香皂和枕套。胖子又非常慷慨地送了一次性牙刷和梳子,還給我們拿了拖鞋和毛巾。說實話,比現在絕大多數的私人影院服務要周到,設備也齊全,唯一的不足就是衛生條件並沒有現在這麽好。
小宋和方靜睡在床上,我睡沙發。屋子裡的暖氣片很熱,但室內溫度卻不高,可能是老房子密封不好,也可能是牆太薄。到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已經二十三個半小時沒閉眼,演出挺累,再喝這麽一夜,倒下的瞬間就睡著了。
可能是環境太陌生,也可能是因為小宋和方靜也在同一個房間,也可能是因為沙發不舒服,反正睡得一點都不踏實。翻來覆去地總在做同一個夢。在夢裡我騎著自行車走在一條濕滑泥濘的小路上,不記得要去哪裡,不記得去找誰,就那麽一直歪歪扭扭地往前走著。那條路又特別長,怎麽也看不到頭。回頭看,身後又是黑乎乎的一片,找不到來時的路。前面仿佛有人在叫我,恍恍惚惚地聽不清說的什麽,依稀有個影子,又好像沒有!急的滿頭是汗,累得腰酸背痛,但越追越遠,一停下來就又會清晰一點。天氣也很怪,一會刮風,一會下雨,後來又飄起來雪花!凍醒了就掖下被子,或者翻身繼續睡,閉上眼又是那條路,又是那個影子。
那個沙發太小,堅持了六個多小時,終於躺不住了!睡得太累,根本緩不過來乏!乾脆坐起來偎著被子,盤腿坐著打盹。這下睡得更不踏實了,所以一聽到小宋和方靜說話就睜開了眼。
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到了一個被窩裡。正摟在一起抱怨著這裡的條件差。
“行了,大姐,又不是專業旅館,將就點吧。”
“花了八十吧,夠住旅館的了!你就這麽坐了一宿啊?”
“沒有,睡了六個多小時。沙發太小了,不舒服,坐了也就一個多小時吧。你倆別抱著了,起吧!早知道你倆鑽一個被窩,讓我也在床上躺會兒啊!你倆睡美了,我這都快累死了!”
“屈著你啦?!”
“不屈!不屈!我回個傳呼去,起吧二位!”
傳呼是老塔打來的,問我在哪,我沒敢說又和小宋一起睡的,怕他又給我上幾天的“政治課”。於是撒謊說在排練室,一會沒事了就回去。
打完電話又要了壺免費的開水。這裡什麽都要加錢,花錢花得我很惱火!好在胖子一臉的誠懇熱情,並不招人討厭。
進門一看,方靜鞋都沒穿,坐在床沿,耷拉著兩隻腳,還在打哈欠。小宋盤腿坐在床上,正在給方靜梳頭。
“真行嘿,方靜這頭髮真不錯,這麽長都不戴彎的。大姐,你頭髮長短頭上都打卷,原來長的時候挺好看的,剪了有點可惜了,長頭髮多好看!”
“甭著急,不定哪會兒,我就把你那一腦袋長毛給你剪嘍,別的樣兒還不要,非得和我這個一樣才行!”
“大姐你饒了我吧!當我沒說!”
“用熱水肥皂好好刷刷盆,也不知道這他媽是洗臉的,還是洗腳的!”
“嗨!大姐,別說了!萬一還有人往裡撒過尿呢!”
“呸!你真惡心!”
“要不我買個新盆兒去吧!這麽一想,
這公用的還真是不保險!” “算了,別買了。將就將就吧!你昨兒演出掙的錢非得全扔他們家呀?”
“已經全扔這了!昨兒我們就三百,一人分六十!”
“姐一會兒給你取點啊,別心疼!你這天天兒的不夠花哪行!”
“大姐,心領了!又不是天天兒這麽花。這不為了陪你高興嘛!平時我多摳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宋給方靜弄好了頭髮,自己也簡單梳了梳頭髮,下床開始洗漱。
我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著小宋刷牙,故意嘟囔她。
“還嫌我花錢,這牙膏用上了不是!這香皂用上了不是!待會我再給二位把茶泡上……”
沒等我說完,小宋就跑到我前面,噗地一下噴了我一臉的牙膏沫子。含糊不清地抱怨我:
“怎麽這麽貧呢!就你話多!”
我抬手抹了一把,側身往沙發上一躺,噴了口煙。
“不說話了。裝會兒死屍!”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方靜收拾完床鋪,坐在床上,看著小宋刷牙,問了一句:
“你們平時也這麽打打鬧鬧的嗎?從宋姐過來上班,就沒見過她這麽開心。平時除了接電話,都很少跟別人說話。昨天晚上開始,我才知道宋姐還有另一面。這種感覺很真實,很親切,也很輕松!”
我躺在沙發上繼續抽著煙,不知道怎麽回答方靜的問題。是啊!很久沒看到小宋這麽活潑了,很久沒看到她這麽歡快了!也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那麽傷心,更是她第一次抱我。想到昨天晚上她抱我的感覺,屁股又開始酸疼,這個毛病很奇怪,是什麽東西分泌過多,還是神經受刺激抽筋呢?
正胡思亂想著,小宋已經舉著牙刷坐到了方靜旁邊,摟住方靜的脖子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弄得方靜也是一臉的牙膏沫子。方靜哎呀一聲,不停地用手擦著。
小宋哈哈大笑!笑了沒兩聲,就因為吸進了牙膏沫,嗆得不停地咳嗽。方靜笑著跑過去拍著小宋的後背,我也樂了,但沒好意思笑得太大聲。
小宋洗漱完以後方靜端著盆去倒水,小宋來到沙發前,叉腰看著我。
“起來!”
“幹嘛?”
小宋揪住我的頭髮,硬是把我拽了起來。
“幹嘛?我這會兒就是想弄死你,你跑得了嗎?今兒心情好,給你編個辮子!哪天你要是敢惹我生氣,我就給你剃成老塔那樣!聽著沒?不信你就試試!”
“大姐,給我編辮子?我適合那種造型嗎?”
“不適合就剪嘍!”
“別!隨便編,只要不剪,怎麽都行!”
“就你這破頭髮,還舍不得剪!”
方靜倒水回來,看到小宋正跪在沙發上給我梳頭,貓腰做了個鬼臉,開始刷盆。我也衝她笑了笑,大家都沒說話。小宋給我弄著頭髮,突然問了一句:
“你下次演出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啊,沒得著信兒,昨天晚上定的是下周三晚上排練,可能排練的時候就通知了吧,樂隊的事都是長春一個人做主,我們隻管聽信兒。”
“一會兒把你那大花袍子扔了吧,換套演出服。”
“不會吧,大姐!真得短裙絲襪高跟鞋啊!”
“你不敢啊?”
“不敢!我寧可不演出,也不穿那樣出去!”
“放心,哪天你穿這麽一身給我看看就行!嘿嘿!”
“咱不聊這個行嗎?大姐,那大花袍子是長春的,換一件可以,但這件得給他還回去。你忘啦,那人小心眼兒,記仇!”
“嗯,這種白底黑紅花的太醜,下個星期三之前,我給你置辦一件黑底紅黃花的。”
“大姐你看著來,只要你覺得好看就行!”
“你喜歡什麽顏色?”
“紫色。”
“你穿紫色不行,紫色不適合你。改天你買身紫色的衣服給我吧,我穿紫色的還行!”
“這話在理兒!方靜你說,小宋姐姐穿紫色的衣服怎麽樣?”
方靜含著一嘴的牙膏回了一句:
“絕對好看!”
“牛逼!大姐皮膚好,這麽白一人兒,穿紫色更顯白,倍兒靚!”
小宋把梳子塞給我,又順手從我手腕上擼下來皮筋,給我綁著頭髮,問了一句:
“算一尖果兒吧?”
“不能這麽說,大姐,那是鄙視女同胞的語言!我可不能那麽形容你!要拿這詞兒形容你,那我就太混蛋了!”
小宋把辮子往我肩膀上一搭,又在後背擂了我一拳。
“行啊!小心思還挺多!”
“該我洗漱了,完了找點東西吃吧!”
說完把梳子往小宋腿上一放,端起盆倒水去了。
一出門口就在想,小宋的狀態越來越是我喜歡的那樣,可以和我打鬧,可以和我玩笑,也可以對我體貼照顧!這不就是奔著談對象去的嗎?就是不知道她忘了昨天晚上我和她說的話沒有?希望她能給我次機會!
快四點了才出來,小宋說:
“這會還不冷,咱們往北溜達,沒多遠就是王府井了。去那轉轉,找點吃的。”
方靜抱著小宋的胳膊,緊貼在她身上,點了點頭。
我沒意見,只要和小宋一起,去哪玩都一樣,唯一讓我不舒服的就是琴得一直背著,雖然不是很重,但總有點礙事,有點別扭。
“大姐你說了算,就是這個吉他得一直背著,有點討厭。早知道吹笛子好了,腰裡一別就走,去哪都不累!”
小宋對笛子很感興趣,連忙問道:
“斌子,你會吹笛子呀?”
“小時候學過幾天,還沒打好基礎就拉倒了。說不上會,湊合能吹響,有機會還得練練。”
“我也學過,小學的時候學了半年多呢。”
“那大姐你比我厲害,我就學了幾天。”
“我家裡好幾支笛子,很久沒動過了,我挑支好的送給你。”
“好啊,不過大姐你不能白送我笛子,還得教我怎麽吹,小時候學的那點都忘光了。”
“就這麽定了!”
方靜插了一句:
“斌子,我想學吉他,你能教我嗎?”
“不能啊。”
她們倆都一愣,不明白我是什麽意思,我笑著說:
“別誤會啊!我能給你上課,但是你得去老塔那報名,讓他給你安排課時。我不能私自開班,大姐也不支持我背著老塔收學生吧?”
小宋恍然大悟,點了點頭,看著方靜說道:
“對,是這麽回事!老塔收徒弟,可是斌子給上課。”
方靜還不太明白我們之間的關系,也就沒有再說什麽。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安靜,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安靜。
很久沒有去過王府井了,最近一次去還是二○○三年,當時已經和九八年大不相同了,更加商業化,更加富麗堂皇!現在可能要多加更多的更字了吧!
小宋一到王府井就跟魚兒入了水的一樣!比導遊知道得都多,一邊給我們介紹,一邊買買買。原來不出BJ就能吃全國各地的名小吃!第一次吃到了寶島台灣的鳳梨酥、東方之珠香港的港味叉燒包,NMG的肚包肉,雲南的茶花餅,XJ的紅柳大串,湖北的麻糖,海參崴的燒肉腸,等等等等。雖然每樣都隻買了一點,但還是吃了個溝滿壕平,還有很多連吃都沒有吃,直接打包拎著。
路過一個外貿商店,小宋買了一瓶伏特加,好家夥,整整一百塊!
“大姐, 這玩意兒一百塊!換二鍋頭一個星期喝不完!”
小宋踢了我一腳,怒斥道:
“滾!”
“別老踢!腿都快讓你踹折了!罵兩句得了,幹嘛非得踢我一腳!”
方靜抱著小宋的胳膊,看著我笑,我不敢惹小宋,就拿她開玩笑道:
“方靜你別老掛小宋身上了,一會兒過水溝的時候看不見,再把你倆腿摔折嘍!”
方靜看著小宋,話卻是說給我聽的:
“你不是一直叫姐的嗎,怎麽成小宋了?”
“你不懂,大姐是尊稱,從九五年我就跟她叫小宋,不跟你說這個,你也不懂。”
小宋拉開琴包,把酒塞進去:
“你倆別吵吵了,知道為什麽買酒嗎?”
你看了沒,我的琴包裡現在都是小宋買的東西了,各種小吃都往裡塞,我嘟囔了一句:
“喝唄!還能幹嘛?反正不是喂王八!”
小宋又踢了我一腳!又氣又好笑地回了一句:
“不喂王八,為你!”
“好!你說的,這瓶酒你喂我就喝,要不我還真就一口不喝了!”
又是一腳,雖然每次都沒用力,這麽下去我這腿早晚是個骨折。小宋繼續解釋道:
“我是說為了你才買的這瓶酒!誰稀罕喂你!一會兒去老塔那喝點,要不你這麽長時間沒回去,他能輕饒得了你嗎?沒腦子!”
“哦,對呀!那咱快走吧,這都過六點了,晚了更完蛋!”
“你帶著這些東西先走,我跟小靜再去買點下酒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