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塔鐵青著個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嘛去了?不知道吱一聲啊?”

　　“吱，吱吱，吱吱吱……”

　　“別嬉皮笑臉的！你準沒去排練室！哪去了?”

　　“跟小宋在一塊兒了，剛從王府井分開。這不嘛，給您老帶了瓶酒。”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呢！又出什麽么蛾子了！”

　　“大哥，別嚷，別著急，沒么蛾子！聽我慢慢說！”

　　“我跟你說，斌子，你要再弄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那你就搬回學校去吧！我管不了你了！你願意胡作非為去別的地兒，別讓我知道！”

　　“生什麽氣呀！都不聽我說！我們一直喝到天亮，然後在一個錄像廳迷瞪了一會，那個叫方靜的姑娘一直也在了，我能幹什麽呀?就是喝酒聊天，什麽都沒乾！對了，除了小宋給我編這個辮子的時候坐一塊，我倆一直保持距離來的！”

　　“什麽都沒乾?”

　　“老大你信不信我吧?”

　　“你嫂子告訴我，小宋離了。我勸你啊，盡量別和她黏糊！不是說別的，你應付不了她，怕你們長遠不了！”

　　“大哥，你不是一直告訴我別慫嗎?我沒想那麽多，這麽長時間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我還是想試試，省得將來後悔！”

　　“要真有這決心，我支持你！但是有一點啊，誠心誠意的，不能鬧著玩！奔著過日子去！她離過婚，你不能因為這個欺負她，不能因為這個就以為她會降低標準，不能用什麽殘花敗柳之類的缺德話刺激她！不能以為她離過婚就會很隨便！”

　　“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純潔的！這是發自肺腑的話！我從來沒在乎過她那些沒意義的過往！”

　　“你得在乎！正因為她受過傷，你才更應該去保護她，去珍惜她！明白沒?”

　　“你這話我一定記的死死地！”

　　“行！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去做飯，吃完早點睡，明天好好去上學。”

　　“做什麽飯！小宋和方靜去買菜了，一會兒就過來！小宋怕你數落我，買了酒要過來喝點呢！”

　　“要命不要了，昨天喝到天亮，這天剛黑又要喝?！”

　　“不但喝，你還得開瓶好的！”

　　“怎麽說?”

　　“昨兒晚上我問小宋，你也單著，我又這麽喜歡你，考慮一下我唄！”

　　“小宋怎麽說?”

　　“她說考慮考慮。”

　　“哦?”

　　“我說我是認真的，她說她也沒鬧著玩。”

　　“開瓶酒鬼！”

　　“是，大哥！”

　　“斌子，隻你要好好待小宋，每月管一瓶酒鬼！”

　　“是不是還有學生在呢?”

　　“你先收拾一下，泡上茶，七點半下課。小宋來了你們就先喝茶吃點心，等我一會兒。茶泡鐵觀音和花茶，點心就在壁櫥！”

　　“點心我這有，你看我這一大包，全是小宋在王府井買的。別說吃，大哥，我都沒聽說過。今天那人可算是丟大發了！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認識！別提了，原來老感覺自己不離兒不離兒的，這一看呐！嘛兒也不是！”

　　說著我從袋子裡開始往外掏，一樣一樣地擺在桌子上。老塔看著也搖頭，雖然每種分量都不大，可是花樣真多，起碼十多種。

　　“行了，你也別考我了，我也認識不了幾個！收拾乾淨點啊，我去上課。”

　　有什麽可收拾的呀！老塔是個愛乾淨的人，

茶室打掃得一塵不染，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的！我隻把靠牆的大桌子拉出來，擺好椅子就算完成了。　　回屋放好琴，又拿了兩盒煙放在桌子上。找來幾個小蘸碟，把吃的都裝盤擺好，最後根據類型又調整了幾下位置。懶得重新燒開水，就把暖壺裡的水倒回電熱水壺燒開，等水的功夫先找出來茶葉，又擺好茶杯，洗了洗備茶的小保溫壺。等茶泡好了，抬頭看表，六點五十八分。

　　在王府井分開的時候才六點二十，這都快四十分鍾了，怎麽還沒到呢?去買什麽了?需要那麽久嗎?

　　出門往胡同口兒看了看，沒有她倆的影子。回來坐著發悶，點了根煙，琢磨她們可能去哪。抽了兩口，站起來出門，還給門留了個縫，忘了不應該在屋裡抽煙。上個廁所，又站在院子裡把煙抽完。回屋一看，七點七分。

　　好像時間過得慢了，越坐下去心裡越慌！走到院門口往外看了看，還是不見人！站在胡同裡點著煙狠抽了一口，噎得差點上不來氣來，咳嗽了幾聲，把煙往地上一扔，乾脆，我去口兒外等！沒走兩步又扭頭回來，捏起剛抽了一口的煙往嘴裡一塞。馬上又掏出來在衣服上蹭了蹭，呸呸呸地啐了幾口土沫子。怎麽了這是?慌什麽呀！站在口兒外左右張望，依然是毫無蹤跡，只能返回住所，外罩沒有穿，這會兒才感覺到冷。到屋看表，七點十六分。

　　真是邪門兒了啊！今天這表走得慢，那倆人也走得慢，磨蹭快一個小時了！回屋穿上棉服，還是渾身都不得勁，根本就不是冷不冷的事！站在院門外，突然就感覺離大街竟然那麽遠！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牆壁，只有小小的一塊空間是通往外界的，和住監牢一樣，好壓抑！

　　老塔裝在門外的霓虹燈也變得很討厭，變著顏色的閃！閃得人心煩，閃得人眼神不由得迷亂。媽的，你他媽閃什麽閃！

　　看見“蘭齋”兩個字，突然也覺著有氣！連個仙人掌都沒養活，你哪有蘭呀?不懂的要是過來買花我看你尷尬不尷尬！還好意思叫齋！齋堂有用這種燈的嗎?窯子館兒才應該用這種燈了！哪天掃黃地來查你一家夥你就老實了！媽的，原來還感覺老塔挺他媽有文化呢！狗屁！

　　轉念又一想，不對，別跟老塔過不去了！小宋遲到，千萬別把怨氣撒到無辜的人身上！人家老塔這麽多年，一步一個腳印地，為什麽那麽多人見了叫大哥，為什麽那麽多人見面塔爺塔爺地叫?人家格局比我高！還是多跟他學習吧，不能因為他對我好就蹬著鼻子上臉！

　　又想到方靜這缺德孩子，也真夠可以的！老粘在小宋身邊，動不動就跟掛上了一樣，不摘都不帶掉的。那位置要是我的得多美呀！挨幫擠靠的，也增進感情不是嗎?便宜全讓這麽個女的給佔了！等多怎小宋一答應我，走到哪我都摟著她，我讓你姓方的靠不上前！你等著，你等著我的！

　　一根煙又快抽完了，光站著不動，腳都開始覺得凍的慌了！我還是口兒外再來一遭吧！天打雷劈的，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這倆人也是缺德，都不知道告訴我上哪去，買什麽！好歹告訴我一聲啊，好讓我過去接一下呀！這倒好，把我乾到這挨凍！回去喝口熱茶吧，真覺得冷了！到屋看表，七點二十四！

　　這表壞了…絕對壞了！不可能才過了八分鍾！我覺著沒一個小時，也差不多了吧！腰裡摸了摸，摳出來BP機看了一眼，怎麽樣?我說表有問題吧！七點二十五了！你敢跑慢，王八蛋！搬凳子給它摘下來，調到七點二十六！這還差不多！

　　一眼瞥見桌子上的電話。我得打個傳呼！不是，打十個傳呼！不行，打一百個傳呼！我呼死你算了！幹嘛去了這是！我這又急又氣的，多窩火呀！不來你說一聲呀，幹嘛呀！哦，就為了讓我在這著急生氣又窩火?！

　　老塔一推門，領著個小孩進來了。

　　“斌子，我出去買點東西。這孩子家長八點過來接，你看會他，打開電視讓他看就行。”

　　“你幹嘛去?”

　　“買點吃的呀！光等小宋帶啊?我多少得買點吧！”

　　“你還回來不回來?”

　　“廢話！不回來我哪去呀我?你嗑藥啦，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跟誰呢這是?！”

　　“別出去了！人家來不來還不一定呢！買那麽多幹嘛?這不已經有吃有喝了嗎?”

　　“謔，謔，謔謔，謔！不還沒答應你呢嗎?這就開始管著啦?把魂兒收收嘿！別跟我怎呼！不就等這麽一會嗎?就這麽點耐心呐?我等了你一年半！電話都不給我打！你知道我多惦記你嗎?啊?我有一會夢見你出事了，睡著覺就哭醒了，把你嫂子嚇夠嗆！後來天天兒念叨你，要不是你嫂子理解我，還以為咱倆同性戀呢！換別人就得離婚！切！這麽一會兒你就等不起啦?你得給她足夠的個人空間，知道嗎?逼得緊了有感情也能化沒嘍！”

　　“大哥你去買吧。明兒再教訓我！你說什麽我都聽，這會兒腦子不好使了，慌的沒神兒了！剛才是我不對，是我態度不好！別往心裡去啊！”

　　“你呀！還真是沒長大！給我看好這孩子啊！”

　　剛出門，老塔推門又回來了。

　　“斌子，說你別不愛聽啊！泡茶也是功夫，不是什麽茶都是擱水裡就算完事！你把那些都倒了，重新弄！我給你個方子！花茶擱壺裡，開水砸一下，晃晃，馬上篦出去，水倒了不要，這算是洗茶，一是為了洗洗碎沫子，也是為了把花兒打開。二泡照樣開水砸，泡別過一分鍾，現喝最好，不能現喝就擱保溫壺存著！淋幹了水，蓋好了壺，三泡等喝的時候再用關了火的熱水衝！四泡才用熱水泡著喝了！鐵觀音你別弄了，說多了現在你記不住，等我回來吧。”

　　“大哥，這是傳統還是野路子?”

　　“我自個兒研究的！跟寫歌一樣，我覺著這麽弄舒服！我管你怎麽評論呢！樂意就聽，不樂意你換台呀！”

　　“大哥，我心裡真有點慌，我……”

　　“別說了！先管住嘴！少嘚嘚！倆人在一塊想長遠就多誇讚，別抱怨，記住嘍！”

　　沒等我反應過來，老塔就出去了，隻留下那個小朋友還站在一邊，眼瞅著半桌子的美食！

　　這個小孩黑黑的，小團團臉，挺醜！斜抱著個古琴，沒辦法背，因為琴比他高！

　　“小孩，你過來！”

　　“幹嘛?”

　　“嗬！夠愣的，叫大哥！”

　　“你誰呀?”

　　“呦嗬！還我誰呀！你誰呀?”

　　“我是李劉！姓李的李，姓劉的劉！”

　　“行！我認識你了！李劉，過來，叫大哥！”

　　“憑什麽呀?”

　　“嘿！憑什麽，那一桌子好吃的都是我的！你跟我好好玩，我就給你吃！不好好玩，牆角矗著去吧你！電視都不給你看！”

　　醜小孩抱著琴往前走了兩步，還是不住地瞥桌上的東西。

　　“大，哥…”

　　“別猶豫，好好叫！打馬虎眼不給吃！”

　　“大哥！”

　　“這才像話！幾歲啦?”

　　“五歲。”

　　“想吃哪個?”

　　“吃那個，糖！”

　　“行啊，小孩！還知道這是糖，知道這是什麽糖嗎?”

　　“麥芽兒糖！我吃過！”

　　“你吃過個屁！這是麻糖！這是湖北名小吃，孝感麻糖！哎，也對哈，這是麥芽糖加芝麻做的。這個可是又甜又香！吃一口，嘿！你知道嗎，幸福的滋味！”

　　“嗯！”

　　“嗯什麽嗯！你知道什麽呀?”

　　“又甜又香！”

　　“洗手去，回來給你吃。”

　　醜小孩兒剛想把抱著的琴放在地上，就又讓我叫住了。

　　“想幹什麽你?這能就這麽拍地上嗎?”

　　“放哪?”

　　“給我！知道這叫什麽嗎?”

　　“古琴。”

　　“古琴，你就不知道這還叫瑤琴嗎?不知道這也叫玉琴嗎?此琴本是伏羲所造，孔子所傳！這是中華文明的樂經八寶之首！絲之大成者也！文人四藝之要！跟你說你也不懂！洗手去！回來吃糖！”

　　醜小孩兒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扭頭就跑去洗手了。看著小家夥出去，心情莫名的好了一點。

　　是啊，人人都有不了解的事，人人都有不會念的經。我可千萬別為難小宋！就算過幾天她告訴我，我們倆不合適，我也一定不可以死纏爛打！給她自由，就是給自己一份思念的機會！真弄到兩傷的地步，對誰都沒有好處！無論以前多美好，以後不就都是怨恨了嗎。

　　“大哥，吃糖！”

　　醜小孩兒(別怪我，小家夥實在是不好看，而且現在我手機裡存的他的名字還是醜小孩兒，我們感情很好，他也不介意我這麽叫他，也不介意我這麽寫他！)叫著吃糖的聲音把我的思緒又拉回了現實，我端過盤子給他。

　　“就倆， 你吃一個，一會兒我們四個人分一個！”

　　“我就撅半塊，你別心疼！”

　　“我心疼?我從你嘴裡省出來呀?你吃一塊！甭跟我來這套，有本事你別吃啊！小玩意兒，說話就讓人上火！跟誰學的?”

　　醜小孩兒顧不上跟我抬杠，抓了一塊就開始捧著吃。

　　“小家夥，塔老師教你彈的哪首古琴曲啊?”

　　“《女兒情》。”

　　“《女兒情》?你不學《高山流水》，不學《胡笳十八拍》，不學《泣顏回》，不學《臥龍吟》，不學《廣陵散》！學他媽一《女兒情》?！你知道什麽是女兒情嗎?你知道什麽是男歡女愛嗎?學他媽這個！”

　　“我爸說不許說髒話！”

　　“你爸是你爸，我是我！少跟我囉嗦！我告訴你，老爺們兒，就得豪情萬丈，行俠仗義，仗劍江湖！趕緊吃，吃完洗手去，回來我教你彈一首《笑傲江湖》！”

　　“好學嗎?”

　　“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學就會！”

　　“好！那我跟你學。”

　　“好好吃，別說話，等我洗個手，回來彈給你聽…記住嘍，琴得放琴桌，起碼也得放腿上！矗地上是對老祖宗的不尊重！”

　　還別說，跟小孩玩兒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了！曲子剛學了個開始，小家夥的家長已經過來接他了，抬頭看了看表，七點四十九。

　　醜小孩兒一走，心情一下又沉重起來！眼看老塔出去都二十分鍾了，怎麽都來不了呢?剛在院子裡點著煙，就聽見說笑的聲音，老塔伴著小宋和方靜一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