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小宋基本風雨無阻。
我們也不再全力突擊她那本子上的作品,而是一起嘗試合作寫些什麽。她給我講了很多,以前碰到的好玩的人,和有意思的事。但小宋似乎不太會講故事,或者是她不太願意過多的展示自己的內心,總難讓我融入其中。我也給她講一些我的經歷,和從書上看來的古人故事。講的最多的是《聊齋》裡人畜無害的小故事,偶爾穿插一點《三言兩拍》、《金瓶梅》或者《儒林外史》的小片段,有時候會逗得小宋哈哈大笑,有時候會氣得小宋想罵街打人,也有的時候小宋會跟著憂鬱傷心。
就這樣我們互相傾訴著內心的動蕩、波瀾、困惑和感傷,分享著各自的失落、喜悅、滿足和希望。而新的作品,也就在不經意間誕生。
起初小宋是比較警惕的,也有一些忌憚。不讓其他人知道我倆在幹嘛。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品越來越多,越來越豐滿,甚至有那麽幾篇近乎華麗!小宋也憋不住要炫耀一下,於是老塔第一個受邀參與了進來。
開始老塔還以為我和小宋是在談戀愛,樂隊哥兒幾個也跟風起哄,有的閑言碎語,有的怪話連篇。我不想和他們說實話,索性就裝聾作啞,隨他們奚落就是了!現在好了,老塔也不用擔心我耽誤回去上學,誠心誠意的跟我道歉。說那幾次批評我,是他做的過分,原本他以為我無藥可救了,沒想到我是在創作,在學習!
我說真的從小宋身上學到了很多,現在又多了一個角度看世界,寫作也就多了一個方向!這得感謝小宋看得起我,給我這個機會。
老塔很有才華,在詞曲創作上絕對算是個高手。他建議小宋入夥樂隊,暫時專攻作詞,時間允許的話從樂理基礎上開始,系統的學習一下音樂。小宋開始不同意,在老塔的一再勸說下,答應先過來一起玩兒著!
老塔正式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那幾位可是樂開了花!尤其剛子,知道我並沒有和小宋戀愛,笑得非常開心,然後他就給大家發煙!
小宋也拿了夥食費給強子,雖然沒有正式加入樂隊,但是也算入夥,每天晚上一起吃飯。除了我,他們都很積極,要把我和小宋的作品編成歌,一個個都努力展現自己的能力。我一點都不想和他們摻和,有本事你們就去施展好了,我有點累……
這麽多天,小宋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好幾次聊到節骨眼兒上,我都委婉地表達了對她的好感。而小宋卻像聽不懂一樣,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弄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我也知道,自己確實有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意思。門不當戶不對的,我的外在條件也不行,人家看不上才是正理!耗子說得對,我確實是眼高手低,不自量力!
就這麽賴賴巴巴的對付了一個多月。樂隊的一切,在我不參與的情況下依然正常進行。小宋這邊,雖然他們弄出來地作品還是不夠完善,但和小宋一起創作地事也越來越不需要我。小宋每天被三四個男人包圍著,恭維著!有人給點煙,有人給倒茶,有人給變著花樣的做小吃,她好像挺滿足的樣子。
樂隊錄製的小樣交了上去。年後可能給做專輯,也可能還要修改。反正那都和我無關,有坤子彈貝斯呢,我的分成是在作詞上,老塔會掌握好尺度!
越是往後,他們越是熱衷於用我和小宋的詩詞寫歌,天天嘰嘰喳喳的,美地不要不要的!本該是強子展示廚藝的時段,也變成了才藝展示地舞台,
吃得卻是越來越簡單,甚至酒都不喝了! 得著信的老周也來湊熱鬧!雖然小宋板著臉不怎麽理他,但老周必定是個中高手,經他手以後,作品確實多了幾分靈氣,多了幾分鮮活。苦於小宋每次都不給好臉,老周來的並不多,這多少讓我心裡舒服點。不經意間竟然對老周有了敵意,怎麽看他怎麽討厭!尤其是每次想改詞地時候,老周總是找我一起商量!
但是年底的演出老周真幫了我不少,要不是他參與編曲,我可能真沒有機會登台了。說起來老周其實是個好人,只是我那段時間心態不好,看誰都不順眼!為了那場演出,老周不但和我磨合每一個小節,而且每一個音符他都要都精雕細琢!推弦的力度和速度,揉弦的輕重緩急,撥片觸弦的位置,每一點都摳的非常細!以至於那幾段吉他solo成了我最鍾愛的旋律,是我許多年來練習的基礎。二十多年以後,在一個音樂節偶遇老周,聊起那幾段solo,他已經不記得了。當我給他演示完,他竟然驚呼,這是我寫的嗎,真細致!
他們每天歡聲笑語,樂此不疲!我則是找個地方一窩,有人搭理就支吾兩聲,沒人理就閉著眼裝睡。我是沒人愛的孩子,就應該是這樣半死不活的!不能弄得人嫌狗不待見!自個兒窩著就挺好!
一九九六年的第一個月眼看就要結束,我也該告別了!
老塔明白我的心理活動,好幾次想找我聊聊,我都盡量逃避。我怕聊著聊著會傷感,這些天我一直孤立自己,把所有人當作假想敵,就是為了走得安心一點,離開的時候不會掉眼淚。
吃完晚飯,人們各自離去,老塔破例沒走,裝著收拾爐子,在那磨叨。
小宋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有時候和我聊幾句。有時候就是和我一人一根煙,默默地抽完。今天她正想走的時候,老塔叫住了她,小聲地說道:
“宋,斌子這一半天兒的就要回去了!”
小宋拉了個馬扎,坐到我對面,直勾勾地瞪著我,語氣有些急促地問道:
“什麽時候走?”
我不和她直視,低著頭,小聲咕噥著:
“沒定好呢,三四天兒吧!”
小宋想了想,看著老塔說道:
“老塔,你給他買票,我給他置辦點年貨。這小孩兒太摳門兒,沒準想空著手回家呢!”
一抬頭,小宋正對著我微笑,滿臉得意地問我:
“是不是沒錢了,臨走也不想買點年貨帶回去了?”
多好看個姑娘啊!尤其這麽一笑,嬌媚豔麗,光彩照人!用現在的流行語描述就是膚白、貌美、大長腿,一樣不缺,要是能有機會一親芳澤,那得是多大的福分啊!
想著想著不由得又開始走神!
小宋一拍我的大腿,有點生氣地質問道:
“問你話呢!想什麽呢?”
“大姐,沒錢是真的。不想買東西也是真的。但是不掛鉤啊!你看,我的鋪蓋,兩把琴,還有點書和磁帶,就這些我一個人都帶不走,還買什麽年貨呀?更帶不走了!”
老塔環視了一圈,慢慢的說道:
“鋪蓋不用帶,我拿郵局去給你郵遞就行。不過話說回來了,盡量別拿走,東西在這,我有話和他們說。你要都清空了,他們早晚起疑心!還有,琴不許拿走!回去好好上學,琴不能再摸了!什麽時候考完了,再過來拿!要是以後都不來BJ了,我給你送家去!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嗎?”
“老大你費心了!”
“不算什麽!”
說著從兜裡拿出來一把零錢,數出來一百遞給我!
“提前給你發個壓歲錢!”
“大哥,我不要!這些年光吃也吃你不少了,這錢不能要!”
小宋笑著拍了拍我的腿,說道:
“拿著吧,別辜負了老塔的好心,回去好好學習,將來混整了,你再反過頭來幫助他呀!”
我接過錢,給老塔和小宋提前拜了年,也沒多說什麽感謝的話。
“斌子,明天上午到百貨商店找我,我九點上班。聽著沒?不許不去啊!我走了,你哥兒倆聊吧!”
我答應了一聲,起身要往外送,小宋又把我按下來,笑了笑:
“別動了,你們聊吧!”
老塔蛄蛹著起來,去倒煤灰,順便送小宋出門,我還在回憶小宋的笑容,坐著一動沒動。
“記憶真是個好東西,能把瞬間變成永恆,讓人一輩子都忘不了!”
老塔一撇嘴,嘲笑我道:
“就剛才小宋衝你一樂,魂兒就被勾走了吧?”
“啊!”
“還啊呢!傻孩子!你說小宋對你有感覺沒有?”
我臉上苦笑,心裡也盼著她能喜歡我,回答道:
“那還用說!鐵定沒有啊!”
“知道人家沒那意思還自作多情?!”
“大哥,原來我看小宋,也就一般人兒!沒覺著漂亮,你猜怎麽著?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現在覺著沒人能比得上她了!”
“哦?邱淑貞都比不上?”
“比不上!”
老塔嘿嘿一笑,伸出手,說道:
“快把收藏那幾張邱淑貞的照片跟海報給我!反正你也用不著了!你不稀罕呀,我可早就惦記著呢!快給我,一會我就拿家去!”
收集那點東西著實費了點勁,可那會竟然一點不舍都沒有,從書的夾頁裡拿出來,全都給了老塔。
“斌子,回去之後,就忘了這兒,忘了這兒的所有,包括我和小宋!能做到嗎?”
“做不到!”
“這倒是實話!盡量別多琢磨這邊的事兒,尤其是小宋!你沒幾天兒就要考試了!可不能分神,別因為一時糊塗毀了一輩子的前途!反正說得我嘴唇都起繭子了,聽不聽就由你吧!”
我點了點頭,有點惆悵,但又不想表現出來,說道:
“大哥,我一直忍著沒問小宋的傳呼號!這次分別弄不好就是永別了!我有思想準備,不過我會回來看你的,不管將來我去哪,這都有我一個大哥,這個我不能忘!”
“考不上大學,別回來見我!”
“記住了!”
“一定好好的啊!”
“知道!”
“努力努力再努力!”
“嗯!”
“走了!早點睡!我給你買後天中午的票。”
在床上躺了很久也睡不著,想著馬上就要一去不複返了,心裡有點難受。快兩年了,這就是我的另外一個家,這裡有朋友,也有“親人”。有我喜歡的音樂,也有我喜歡的姑娘。這裡有過那麽多的快樂,有過那麽多難忘的瞬間。在這哭過,在這笑過,在這揮灑過汗水,也曾經在這凍得三個人擠在一起都凍得睡不著覺。
迷迷糊糊中又站上了舞台!小宋也在台上,和我們一起唱,一起跳,一起面對頭頂耀眼的燈光,和台下熱情的觀眾!跳著跳著不小心掉下了舞台,嚇得一激靈,醒了過來。
隔著玻璃上厚厚的冰花,陽光已經把屋子照亮,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哈了口氣,看著一團白霧凝聚又消散,知道爐子準滅了。那哥倆下班回來也不知道添煤了沒有?南方人不會管爐子,不是悶死就是燒透!好在他倆一直努力撿柴火, 各種枝杈小棍子的,在外面窗台底下一大堆。
一開門嚇了一跳,怪不得那麽亮,下雪了!地上的雪已經有十厘米左右,滿處都是那麽慘白慘白的!天稍有些陰,雪花還在稀稀落落地飄著,心情一下子又陰暗起來。
生火的時候,我盡量不讓煙跑出來,可隨著溫度的上升,屋子裡也是煙霧繚繞的了,無奈隻好把門開了條縫,隔著那條縫看著外面的雪,想著自己的心事。
小宋的那篇和雪相關的作品,沒有給其他人看過。她手裡有一份我的手抄版,我雖然沒再寫,但全部詞句都已牢牢記住。那個人是誰呀?是小宋追求他沒有結果,還是他拋棄了小宋呢?這個人是生的一副俏皮囊呢?還是一個滿腹詩書的才子呢?莫非是什麽權勢之家的貴公子?抑或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富少爺?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又是為什麽分開的?他留給小宋的是思念和牽掛,小宋又留給了他什麽呢?
不知道已經時隔多久,想起他小宋依然會落淚,而他,還記得小宋嗎?小宋不肯給別人看那篇作品,甚至連我的本子上都不願意留下任何信息,是出於保護呢?還是出於羞愧?是他們認識的那天下雪了嗎?還是他們分別的那天下雪了?還是小宋在以雪喻人呢?雪花兒那麽潔白,那麽純淨,但化出來的水裡總是有泥土殘渣!是代表那個人表裡不一嗎?難道那個人是看似人畜無害,實則邪惡奸詐嗎?
一連串的問號,問得我自己也有些迷茫。
希望今天的雪不要影響到小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