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杯盤碗筷、擦桌子掃地、倒垃圾、去隔壁還桌子,都是我一個人。自從老塔最後一個離開,小宋就往剛子的床上一躺,抽著煙,不說話,也不動彈。
都收拾利索了,我拿出小宋給我的小本子,開始翻看。
其實小宋寫的東西還是不錯的,超乎我的想象,看著看著就融入到裡面去了。
正入神的時候,小宋往桌子上扔了個煙頭,差點掉我身上。嚇得我趕緊站起來,把煙頭掃下去踩滅了,看著她,嚷了一句:
“帶著火呢!小宋你幹嘛呀!”
“我以為你喝多睡著了。”
我沒和她理論,拿出來自己的本子,掏出來鋼筆。說道:
“小宋你別生我的氣了,下午那麽說確實過分了點,對不起!來,看你這個寫得多好!特別感人,就是不怎麽工整,咱一塊弄弄唄!”
可能是小宋還在生我的氣,根本就不理我。
見她不言語,也不理我,有點鬱悶!狀態也就不怎麽好!用了一個多小時才算整理出來,也是不太工整,但還算比較滿意吧。
我長吐一口氣,說了聲:
“弄完了,你來看一下不?”
小宋還是沒動,我也賭氣不再理她!小心的,一筆一畫的,開始抄錄到自己的本上:
細細的雪花紛紛揚揚
帶著淡淡的憂傷
染白了頭髮
打濕了臉龐
細細的雪花飄飄蕩蕩
想起了那個晚上
你哭過笑過
我酒醉迷惘
雪花落地
化作點點淚
無助的人在獨自傷悲
想你戀你
如何告訴你
你現在心裡想的是誰
雪花飛
人心碎
你是否流淚
雪飄過
心失落
你可曾想我
雪落下
心牽掛
你現在好嗎
雪融化
心好怕
你訣別天涯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宋站在了我的身後。看我寫完,點了根煙遞給我。拿起本子反反覆複地看了好久,直到眼角有淚光閃過。
我看她好像挺傷心,輕輕地叫了一聲:
“大姐。”
小宋放下本子,從我手裡捏過煙,抽了一口,一邊吐著煙一邊揉著眼。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走了!你把本兒收好。”
說完拿上包和手套就走,我追出去問道:
“明天還來嗎?”
“來!別給我亂改啊!”
“唉!”
目送小宋離去,心裡挺壓抑的。她的作品有種黑暗的氣質,讓人不舒服。站在昏暗的院子裡,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不由得抬頭看了看天。心裡有一種好像雪花馬上就要飄落的感覺。
沒過幾分鍾,小宋騎著自行車又回來了。連看都沒看站在院子裡發呆的我,推門就進了屋。我不知道她這個回馬槍殺的是什麽,但是看她的臉色神情都不善,連忙跟著進了屋。
小宋把我謄抄下來的那首詩歌小心翼翼地撕下來,疊好裝進口袋,推門就走。
這是什麽意思?
睡覺吧,借著有點酒勁!不琢磨這個奇怪的人了,早就知道這個人不能以常理而度之!她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夢裡竟然夢到了小宋和我們一起組樂隊,一起演出,唱著她自己寫的歌。早上一起來馬上找本子記下那段旋律,想著也許真能寫成一首歌,
有了旋律,歌詞就不難了。 第二天晚上,小宋如約而至。和昨天一樣,強子做了幾道拿手菜,一人一杯酒,到點各自散去。又是只剩下我和小宋!
小宋還是躺著不動。
等我收拾完了,小宋從包裡拿出來一副手套和一頂帽子,說是她去年自己買毛線織的,讓我試試。
帽子挺合適,就是手套有點小但也能戴進去,我客氣了幾句就收下了。
白天趁沒人的時候,看了一些她寫的東西。有一個感覺和昨天那個相似,怨氣滿滿,於是和小宋坐到一起梳理研究。
小宋今天穿的是一件時下很流行的黑色緊身褲,非常緊的那種,勾勒出來下半身的線條非常優美,配上那雙黑色軍靴,特別吸引眼球。我忍著盡量不去多看,可有意無意地,眼神總往她腿上掃。每看一次心裡就哆嗦一下,這腿怎麽那麽好看呢!又細又直又長,還滾圓滾圓的。雖然小宋個子並不高,但是腿特別顯長,比例好到沒話說!心裡暗自想著:
“要是能把小宋娶進門,我每天都得摸摸她的腿!”
小宋和我坐得很近,雖然她的腿離我還有幾公分的距離,但恍惚中我總感覺得到她的體溫,從腿上一直輻射出來,烤得我的腿也熱乎乎的!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偷看小宋。皮膚也那麽好!粉白,細嫩!沒有麻子、沒有痦子、沒有雀斑!正面看標致、側面看典雅,真是風情無限。
女人的第六感向來都很靈敏,小宋一扭頭,問了聲:
“你看什麽呢?”
我慌地不知道該怎麽辦,低頭編了句瞎話:
“你耳朵上戴的這個是什麽啊,好大個鐵疙瘩!”
小宋摘下來一隻,遞給我,說道:
“不是鐵的,銀的!玫瑰花苞,好看嗎?我姥姥給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我心思根本就沒在這個耳釘上,那麽說只是為了遮羞臉。簡單地看了看就還給了小宋,當然嘴裡說的都是讚揚的話,眼裡看的還是小宋的臉。
“斌子,花生米還有,要不咱倆再來杯?”
“不喝了,一杯就行,再喝就多了!我看了看你寫風和雨都那段,今天咱弄這個吧!”
“你沒跟他們顯擺吧?”
“沒有!我上午趁著那哥倆睡覺的時候看的!沒人知道!”
“別讓他們看我的小本兒啊!”
“我知道!昨天我夢見你來樂隊當主唱了!”
“真的假的?”
我拿出小本子,給她看我記下來的那段樂譜。
“你看,當時你唱的歌,詞一醒就記不住了,但是旋律我記得一些,這不寫下來了嗎!”
“我看不懂,你給我唱一遍。”
因為沒有詞,我就哼了一遍,然後補充道:
“就記得這麽多了,回頭咱倆把這個弄出來吧,寫首歌,你來唱。”
小宋皺皺眉,好像有點為難,說道:
“不怎麽好聽啊!你自個去弄吧,我也不會唱歌!你要能寫得很好了,就拿去給田震唱,我喜歡田震,就愛聽她的歌。”
“我可巴結不上,人家是大腕!我哪夠得著呀!”
“那你就自個兒寫,自個兒唱!錄成磁帶送給我。”
“好!我一定把這首歌寫出來!”
答應得很痛快,但我一直沒有寫完那首給小宋的歌,直到現在,我為她寫了這麽多文字,但是那首歌卻一直沒有寫下去!
從小宋本子上潦草的字跡可以看出來,她寫這首散文詩的時候,要麽是喝了,要麽是哭迷糊了!我努力還原著她當時的狀態,還預設了一個被戀人拋棄的前提,才勉勉強強算是弄完了。
風吹來的時候,
耳朵聽見頭髮說:
你從來沒在意過我,
無論我怎麽撩撥!
雨落下來,
眼睛才開始偷偷地流淚。
他知道,
這樣,
舌頭就不會發現我的苦!
眼睛默默地把黑夜熬盡。
天亮的一刹那,
光的刺痛,
才讓他想起,
活下去的理由。
是有一天,
還會下雨。
那樣,
我就可以,
再一次,
順其自然地接近你!
無情的剪刀,
切斷了頭髮的身體。
血,
卻在他的心裡滴了下來!
明明就在眼前,
可怎麽,
再也觸摸不到你!
當我一筆一畫地抄寫完,小宋照舊拿過去看看很久。
我看她的表情又一次凝重,小聲地問道:
“還撕下來嗎?”
小宋看了我一眼,低聲說道:
“你再抄一回吧,一人留一份!”
說完又開始撕我的本子。我又問了一句:
“昨天那個我還記得,我能也留一份嗎?”
“隨你的便吧,我走了。別給別人看就行!”
小宋的思想好像還在那篇作品裡,丟了魂一樣。剛出去一會兒,就回來拿打火機;然後又回來,拿車鑰匙。
我想她一定是在感情上有些挫折,雖然初稿有些用詞不夠準確,有的語句不夠通順。從那字裡行間滲透出的黑暗氣息中,完全可以感覺到她當時的無助和淒涼。小宋也沒有對我說當時的經歷,沒有說她的感覺。但是那種傷、那種痛、那種苦,無需體驗,也不用接觸,因為共鳴,在看到那些文字的一瞬間,就已被觸發。
我有一點心疼她。
同時我也知道。感情不在了,華麗的辭藻也就枯萎了。
不管是悲、是喜,都留在了表面。
紙上的字,都是在刻意地隱瞞著內心的真實。
她在用文字演繹一個自己,一個隻給別人看,自己卻不認同的自己。
直到,隱藏得自己都找不到了自己。
是她因為真真切切的用心去愛過嗎?
是她從來沒有感覺到被愛過嗎?
是她想要的安全感一直在恍惚不定嗎?
還是她所有的煩惱,都源自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呢?
她一定和某個人相愛相殺、互相仰慕、互相依賴、互相仇視、互相排斥、互相傷害!
記憶裡,他們一定愛得很深,恨得很痛,所以才那麽難忘!
我兀自沉思著,小宋卻又回來了。她坐在音箱上默默地點著一根煙,突然問了我一句:
“斌子,你談過對象嗎?”
“沒有!我都沒和女生拉過手!你看我這樣貌,哪有人看得上啊!”
“找個合適地談談吧!對你的創作有幫助。”
“大姐,我還是堅持這個狀態吧,不想為了創作而去創作!想寫了就寫,沒心情就不寫!為了寫才去寫,有點牽強,也有點勉強。你看,咱倆歸置你的作品,我沒有刻意去揣摩你,也沒有為了討好你,去故意用一些華而不實的修飾……”
“別說了!”
沒等我說完,小宋就打斷了我,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說道:
“斌子,你知道你現在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
“不知道,大姐你提點提點我!”
“自以為是的個人主義,外加大男子主義!”
“帽子有點大。不過我哪做的不好,你提出來!我一定改!”
“走了!你早點睡!”
說完小宋把手裡的半截煙往地上一扔,用力碾了碾,走出去兩步,轉身回來又摸了一下我的臉,小聲地說了句:
“別老盯著我看!”
真是又羞又臊呀!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想分辨,想解釋,卻又沒詞!
小宋笑了笑,又摸摸我的頭,說道:
“找個合適的,去談談吧!”
“不談了,我還是好好上學吧!”
小宋好像有點不屑的哼了一聲,但沒再說什麽,推門走了出去。
“大姐,你明兒還來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傳回來的只有自行車飛輪的噠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