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閑雲市」的第一件事,是找到救命的天師。
現如今,不僅找到了這大師,我還成功得到了他搭救我的承諾。雖然,這個承諾的代價,是讓從前還勉強能被看作光鮮亮麗的我,一夜之間,便一窮二白。
寫了欠條的我,現在過的,可都是寄人籬下的日子。
孤苦伶仃的我,也只能在心中暢想一下,來這裡的第二件事。聽說,大老程的故人,正是在「閑雲市」背後那山上的一座古刹當中——倒還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這深山和古刹,如果再加上是深更半夜的,我是不是這去了就真回不來了?
要知道,這事兒在我身上發生之前,我可從來不信,這世間真有什麽鬼怪與神仙的。
可偏偏到了現在,我竟真的就要接受這本該荒謬無比的一切。
而且,那個叫“青木”的家夥,又哪裡是把我當成保鏢在用?
燒水泡茶上茶點、買菜煮飯出氣筒、喂貓喂狗喂小鬼、采購搬運當苦力……不過短短幾天而已,就把我收拾得七葷八素——我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間令人看起如此不適的茶室,為什麽竟能有這樣的好生意。
而最讓人感到憤慨不已的是,那家夥不知是真還是假的懶散性子。
儼然成了“甩手掌櫃”的他,竟就能那樣眼睜睜看著,生來便有強迫症的我,自告奮勇地替他收拾和打掃。
這樣下來,別說有時間去取東西,我就連休息的時間,都幾乎沒有。
加上丟了魂,我的身體狀態,早就大不如前。這時間一長,我現在的狀態,竟然還比不上之前在「出藤市」的時候——漸漸的,我開始懷疑,他到底是救還是不救,或者是,能救還是不能救。
也只有今天,我才能被特批提早下班。
但對於這樣的“恩賜”,卻無疑成為了我當時心中,最大的擔憂與絕望——要不是大老程那個所謂的故人,過了這幾天就要徹底閉門不見人了,我怎麽就敢這樣頭鐵,非得今晚就要上去那裡?
而不出我所料的是,等到從車友那裡借來機車,已經是當日的深夜十一點左右了。
在那途中,這整座山的半山腰以下,幾乎沒有任何住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的光亮可言了。但也許恰好是這夜深的緣故,本就人跡罕至的這一路上,盡管充滿了又短又急的大彎,但我卻走得頗為順暢。
倒也不知,就這樣過去了多長的時間……
就在我剛好過了又一個大彎的時候,左側的車道,突然傳來了一陣亮白色的光芒。那一刻,我急忙關閉了遠光燈,我以為對方終於有了來車——但足足過了大概有好幾分鍾,這晃眼的光芒,竟沒有一絲將要熄滅的跡象。而更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那條路上,竟始終,並無來車。
很快,我的雙眼便開始不適起來。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作出停車的決定——而恰在是在那一瞬間,那束強光,又突然開始閃爍起來……
就在下一秒,那光芒,竟又猛地消失了。
而留在那條車道上的,便又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可就如同幽靈一般,那看不清遠方的瘴氣與迷霧當中,忽就衝出來了一輛機車!
不過短短幾秒之間,我又好死不死地將眼前那一切,看得一清二楚:那機車上是一名身著白色騎行服、頭戴黑色頭盔的男性。那種白色,在這片漆黑當中,是這樣得刺眼。
但真正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周遭的聲音——分明來者也是騎著機車。
但是,整個環境裡,無論我再怎麽仔細去聽,都只有我這一輛車的聲音。 也就是說,對方來車,竟未發出一絲聲響!
卻也不等我細想,那家夥已經來到了與我平行的地方。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循著他的身影看去——就是在我與他平行的一瞬,他竟然……猛地扭頭看向了我——就像是那種提線木偶一樣,沒有絲毫的柔韌可言,就這樣,直直地看向了我!
那一瞬間,我被嚇出了生理反應。
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我控制地,猛然抽搐了一下。而車身,也因為我的這一不受控制,向右側甩去。也根本未等我能作出任何反應,我已經連人帶車地滾進了一旁的山澗樹林當中。
不知道在向山下自由落地的過程中,我究竟滾了多少圈,被多少根樹枝刮傷……我只知道,我最後是狠狠撞在了一個大石頭上,才得以完全停止下來。但情況非常不妙的是,我是頭部直接撞在了石頭上,即便戴了頭盔,但這種撞擊,還是對我的頭部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我猜想,創口應當是在眼皮與額頭之間。
只是短短幾秒,頭盔裡已經充滿了滾燙黏膩的血液。
我勉強從石頭上爬了起來,艱難地將頭盔取下——若不是我丟了一魂一魄,從而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這種已破損變形的頭盔,恐怕沒那麽容易從頭上取下來。
而剛等我想向前邁出一步的時候,我竟不受控制地摔倒了。
我把頭盔上的探燈打開,開始仔細地檢查自己的身體還有無除了頭部以外的任何傷口——果然,才一打開探燈,我就發現,自己的左小腿已經被鮮血全部浸濕。待我伸手去將同樣被開了口的褲子輕輕撥開,這才意識到,這腿上的傷口已經深可見骨。
不斷溢出的鮮血,並沒能遺留在白花花的骨頭上。
那種煞白,在這周遭的漆黑當中,竟反起了光。若我還能感覺到疼痛,那我一定能當場疼暈過去。
但倒也是承蒙上天恩賜,我這也算得上是大難不死——自從被這一系列的怪事糾纏以來,此時此刻的意外我也是有所預料的。
盡管那一刻的我,還無法確定,剛剛見到的那家夥是否就是“鬼”。
也就無從得知,他是否是在這裡曾因車禍而死,又因為某些原因,使得久久無法消散的他,無法投胎轉世,從而隻得在這條路上不斷尋找著,替他永遠留在這裡的,下一個“替死鬼”。
原來,李青木曾向我科普過,若要成為鬼,其一便是要有濕身,這意思便是,不能是乾屍,也不能被火化,必須保有肉體屍身;其二,死前必有怨念,若死亡過程痛苦又極其漫長,那怨念,也必然不輕。
也就是說,倘若剛剛那個家夥,真的是鬼,並且它準備把我當成替死鬼的目標,那我這次“陰差陽錯”的大難不死,也就能算得上,在這些不斷倒霉的時日裡,最幸運的一次了。
而為了止血,我脫下了外套,並將外套的一角綁在了左小腿的傷口上。接著,我便掙扎著起身準備尋找下山的出路。
同時,我也再明白不過,要在這個時候找到救援,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在剛剛摔下山來的過程中,手機也不知遺落在了何處,加上我又並未告知任何人關於此行的細節——如果要等到明日那位借我機車的車主聯系我,那我怕是血都流光了。
要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豈不是真的要被當作“替死鬼”,永遠都留在這山裡出不去了?
綜上,要想活著出去,那可只能全靠自己了。
但很顯然的是,我現在的身體狀態,並不適合長時徒步。即便我感覺不到疼痛,但較大的出血量和因為傷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燒,以及很有可能會發生的敗血症,無一,不是阻礙我得救的因素。
也正是如此,我更不能在原地再多耽誤上一秒的時間。
暗自在心裡打了一口氣後,我再次艱難地起身,並順著一路蜿蜒而下的坡道走去——很幸運的是,我才走了幾步,便在頭盔探燈的借助下,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公路。像是看見了莫大的希望,我不顧身體上的不適,一路小跑著,向那條公路衝了過去。
也就是在這條公路上,我發現了一家坐落在,公路邊一處向外延伸出去的平台上的住家。
那一瞬,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得救了一般。但很快,那種狂喜,卻又被一種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替代了——上山的路上,我分明沒有看見任何的住家,連路燈,都鮮有遇見。我從那麽高的山上滾下來,那這條路,必定是我剛剛就有路過的。
那麽,這戶住家,究竟是從何而來?
我敢保證,上山的路上,我真的沒有見到過任何房屋或是院子——此時此刻這間住戶,就如同剛剛那騎車的家夥一樣,如幽靈一般,從無到有,仿佛只在抬眼一瞬。
為此,我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就是……鬼打牆麽?是一種將我困在其中,任由我用上再多辦法,也出不去半分的幻覺麽?
還是說,這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夢境,就像上次一樣?
為了尋找真相,我再一次硬著頭皮向那家不遠處的住戶走去。要知道,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無論真相如何,又無論最後的結局是什麽,這家突然出現的住戶,都一定會是破局的關鍵,就跟那些打怪遊戲一樣。
我開始不得不相信,一定,是什麽人,要我去到那家住戶。
於是,我一邊這樣瘋狂地在心中安慰著自己,又一邊強裝著鎮定向那住戶靠近。那個時候的我,說句稍微誇張一點的話,簡直就是要瀕臨死亡了……對於那種近乎是本能一般的求生欲望,恐懼與理智什麽的,果然就是不值一提了一般的存在。
而想著想著,我已經來到了住戶的門前:木質的兩扇大門,向內微微隙有一條縫,從外看去,並不能將裡面一眼窮盡,只能隱約地看見……裡面的中庭間,似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古井。而這門頭上,若是抬頭,便能發現其正中央,懸有一隻長條狀的紙製燈籠。
但這燈籠,卻始終並無任何光亮。
那整個房屋,也都處於一種年久失修的狀態。即便人只在外面,也能看出其破破爛爛的模樣。
不得已之下,我隻得硬著頭皮,叩響了木門,“請問……有人麽?”
但內裡,始終無人應答——可就在我正準備跨過門檻石,走進院內的時候,我的背後驟然發出了一陣窸窣的聲音,就像是有什麽小動物飛快跑過的樣子。我猛然回頭,卻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而那耳邊,響徹的,依舊是山間蟬蟲鳴叫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並未覺得不妥,直到現在,隻覺得這聲音,吵得我頭皮發麻。
於是,再不敢有任何停留的我,急忙跨進了院內。
然而,正就是在我的腳,剛好踏在了院內的青石板之上時——
我竟就毫無征兆地陷入了一陣極為強烈的眩暈之中,叫我一時根本無法站穩。那種感覺,可真像是有人掄著棍子,從我的身後,在不斷猛擊我的頭部一樣。
那恍惚與渾噩當中,求生的本能,促使,或者說,在控制著我,讓我繼續往前走下去。
但這艱難的步伐裡,我一路趔趔趄趄,好幾次都險些摔倒……走到後面,我的眼前,也開始看不清東西了——似有飛蛾一般的東西,在我眼前到處亂飛,又似有什麽什麽白色的身影,不斷地在我眼前閃現又消失。
漸漸的,我開始不受控制地大力喘氣。
而為了看清那些在眼前來回飄蕩出現的東西,我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勉強揉了揉眼睛。
可剛要走到裡屋的門前時,我又清楚地聽到,裡面竟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但似乎是在黑暗之中竊竊私語著的那男人,身形十分高大。那陣陣襲來的聲音,飄忽不定著,就好像是從裡屋的天花板上傳來一般……
因此,本是喜出望外的我,便又急忙頓住了腳步。
而很快,那門便向外打開了——
我本能地朝裡面打量到, 卻只能見到其中那片依舊深不見底的黑暗。而緊接著,一陣裹挾著令人感到刺骨寒冷的強勁陰風,便從那其中,似是奪門而出一般,驟然吹出。
躲閃不及的我,便就被那陣驟然襲來的陰風,徑直掀翻在地。
而那與陰風直接接觸的皮膚,更是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一陣類似於刀割一般的極致寒冷與劇烈疼痛。
那一刻,我害怕極了,卻再也動彈不了絲毫。
而不知什麽時候,又從什麽地方出現的……一個男人,就在我幾乎要因為眩暈和恐懼而喪失意識的時候,一把將我抱入了懷中——他應該是想要盡量把我護在懷裡的。那緊緊將我抱住的樣子,就似乎是,他在抵禦著他背後的什麽東西一般。
那一瞬間,我想,我應該是得救了。
但很快,在全身憑空又出現的劇烈疼痛,竟又生生將本是意識模糊起來的我,拉回了現實之中。而那過程之中,仿佛連呼吸都被迫停滯了的我,根本無法從喉中再蹦出任何一個聲音來。
可偏偏,那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竟是可以肆意流動著的。
我隻感到,它開始在我的身體裡,飛快而又猛烈地來回竄動著。而但凡是它所到之處,我這仿佛就要被生生撕裂開來的身體,便無一不會感到一陣勝過此前數倍的疼痛。
漸漸的,我終於開始相信,我真的,快要死了。
直到一陣極為耀眼的紫色光芒,驟然又短暫地奪走了我的光明,我的意識,才徹底消亡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