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之將門前的燈籠點亮,並借著這暗紅色的亮光,終於細細向躺在院落裡的女人,打量起來:消瘦的面龐之上,是骨相異常清晰的頷角與輪廓,是典型的女身男相。但長時間的丟魂丟魄,造成了她異常消瘦的身材,但好在平時鍛煉不少,這才沒有整個人徹底凹陷了下去。而其恰到好處的五官和比例,充滿了中國的古典韻味,若不是那眼角下那已凸出皮膚表面的青黑色血管,這女人,一定也是個身姿曼妙的美人。
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自己之前見過她。
只是具體在哪,是什麽時候相見過的,他都不大記得清了。
而為了讓她堅持到李青木過來,他隻得每隔幾分鍾便對她吟唱一次「定魂咒」——這也是他現在唯一為她能做的了。其一,是因為他身上此時並無可以直接將她魂魄鎖住的銀針;其二,他雖是陰間的鬼差,但同是還是上面仍有陽壽的活人,這種將死之人,他不敢插手太多。
只是,這女人要是死在了自己的「困鬼陣」中,自己多少會有些交代不清。加之,她又好死不死地和李青木那家夥扯上了關系,他現在,更是不敢輕易讓她死去了。
但好在,剛剛那隻耗子精,沒能對誤闖這裡的女人造成太大的傷害——剛剛那裡屋的門後,盤踞著的,正是一直在掖水山上裝神弄鬼、危害山澗的耗子精。他今日前來,便是要收服這畜牲回去領命的。他本想先收那些死在這裡的孤魂野鬼下去,再來收拾這耗子精的,誰知,剛布好這「困鬼陣」,這個女人竟這這樣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還將自己搞得一身狼狽。而那耗子精眼見就要被困,在裡屋便放了大招,這才引發了一陣「陰破」,徑直便將這女人的魂魄震出體外。若不是他顧南之眼疾手快,上去護她一程,就憑她這已丟一魂一魄的狀態,她怕是,今天就要入那耗子精的腹中了。
想到這裡,顧南之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
最終,百無聊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他,還是在台階上找了塊正對著大門口地方,並緩緩坐下。而他大抵只是坐下了片刻未有,門外便傳來了一陣尖厲的聲音,就仿佛,是什麽東西猛然刹車時所留下的嘯叫聲。
他應聲站起身來——果然,李青木蠻橫地破門而入。而剛好在他頭頂上的那隻燈籠,也因這突然變化的陰陽之氣,擺動起來——幾年不見,他的修為,可以說是又更上層樓了。
但遲遲的,李青木那家夥,就是並無任何要進來的跡象。就是這樣,停留在門檻石前,似有,什麽東西阻擋一般。
顧南之對此不解,卻也不問。
他就那般定定望著李青木,繼而朝其所站的位置緩緩走去——走近一看,那暗紅色的光芒照在李青木煞白的臉上,竟有種說不出的可怖,就連他這個鬼差,都有一瞬感到後背發涼。而更細節的是,李青木的臉上,還在不斷地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的胸膛,也在快速地起伏著。
這樣看起來,他這是在,大喘氣兒?
比起對這匪夷所思之事背後的好奇,那多年後再次相見本該生出的百感交集,也就這樣消失不見了。或者說,顧南之這個本就不善言辭的家夥,本來也在心中為這次意外的見面,準備了無數的話語——可偏偏到了真正再見那家夥的時候,那些話語,竟都再記不起了半絲。
顧南之依舊那般定定地望著李青木,也不見喜悲。
他隱藏得很好,也從不會讓李青木輕易發現了他心中的絲毫想法。
索性,他斂了斂臉上的神色,又故作出一副饒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的模樣,發了問:“你總不會是跑上山來的吧?”
而剛剛分明還在極力控制自己氣息的李青木,當即,便沒有好氣兒得冷哼了一聲,“還以為你顧南之有多厲害,這區區耗子精都被你放跑了。”
顧南之不禁挑了挑眉,“還不是這個女人——”剛要解釋一番的他,則猛然反應了過來了些什麽——這家夥,是怎麽知道耗子精的?於是,他急忙又再仔細向李青木看去,這才發現,他那的手中緊握著的,正是那耗子精粗壯的尾巴!
原來,李青木之所以進不來門,也是因為他手中拖著的這隻畜牲。
要知道,這隻耗子精的修為早已不下百年,又在這天然聚陰的「掖水山」上不斷食人魂魄。一開始,它也只是能夠害人大病一場,到現在,竟已是能直接取人性命的程度了。
這耗子精的身形,不加其尾巴,都足有三尺之長——要想將其徑直拖入門中,也實屬不易啊。而對於眼前的這一切,顧南之不禁猜想,李青木應當是在上山的路上,便與其對上了。
但對於搶了自己風頭的李青木,顧南之也並未有所惱怒。
又淡淡望了一眼對方後,他便開了口:“本以為你的修為早已修煉至我以上。但只不過是收拾個耗子精,你也不至於這樣大喘氣吧——”剛想繼續說下去,他卻突然像被什麽噎住一樣——繞過李青木,他才赫然發現,停在屋外的那輛……共享單車。
好吧,那一刻——
饒是顧南之性格再是寡淡冷冽,平日裡也素是不苟言笑,但這一秒,他還是沒忍住自己的笑聲,“你騎共享單車上來的?”
而他身旁的李青木,則似是略帶心虛地,將那惡狠的眼神落在了顧南之的身上。但也不過是三兩秒之間,他便又兀自收回了目光,繼而丟掉了老鼠尾巴,並徑直向庭院裡跨去。
眼見著如此,顧南之也識趣地沒再說話。
接著,他又開始蹲下身子,並準備檢查那耗子精的屍體情況——可他剛一將那畜牲的身體翻轉過來,那畜牲竟猛然睜眼,騰空而起……險些,就將他直直撲倒在地!
好在,這畜牲的七經八脈已被李青木的劍氣震斷,其魂魄也被桃木枝狠狠釘在體內。饒是這畜牲再有通天的本領,它也只能在原地撲騰了,至多,也是在發出些不滿的吼叫。
於是,不禁立即又定住了心神的顧南之,片刻之後,還是又冷冷開口說到:“多謝好意。不過,你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就不想給我說說,你是怎麽收服這畜牲的麽?”說罷,他便抬頭又直直望向了李青木。
也就是在那時,他才清楚地看見——
原來,李青木進去後的每一個留在泥土之上的腳印裡,都留下了鮮血的痕跡。而那並不是耗子精的血,聞起來,就如同人血一般,甜而腥,並充滿了獵物的氣息——
李青木從來都不愛開車。
用他的話說,就是他在開車的時候,曾被下面以「緊急會議」的由頭強行拖了下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的罰單就已經多到令人發指,還險些被交管局吊銷駕照。
唯一幸運的是,他還沒有發生多車事故。如果出了人命,那些積下的陰德怕是都要一並化為烏有了。
為此,李青木不止一次地懷疑,究竟是不是下面那些當官的,恨不得他早些意外人亡,好直接下去上任就職。
也因此,李青木徹底告別了自駕的便利。
但當時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也就更不會有出租和網約車敢上去以鬧鬼聞名的掖水山。萬般無奈之下,李青木只能硬著頭皮,掃了個共享單車,上了山。
可還沒騎上多久,他便感知到了左側山澗中的異動——那是一股力量頗強的青黑之氣。其移動的速度非常之快,卻又毫無目的一般,就在這諾大的山澗當中竄來竄去。
與其說帶有攻擊,不如說,是那東西在拚命逃竄。
而李青木在上山之初,便有所料到:既然顧南之來這裡布了「困鬼陣」,那這裡的孤魂野鬼便不敢造次。而尋常的孤魂野鬼,至多,也不過是找個替死鬼罷了。所以,這掖水山上鬧鬼鬧得這樣厲害,那這其中,定有一些表面上裝神弄鬼,背地裡吃人魂魄的家夥。
但他出門很急,身上並沒有帶有一些稱手的家夥,只有剛用朱砂、雞血以及童子血浸泡過的「陽盞」——無論是在這山上修仙的畜牲,還是山魈或是厲害的五通,他都可先用這「絆馬索」試探一二。
想到這裡,李青木便將共享單車擺放到一旁去。
隨即,他尋了個公路上相對平坦的地方,每隔半丈,他便以浸染過朱砂的墨鬥線穿過「陽盞」,一同放於地面,直至形成一個由三組墨鬥線與「陽盞」構成的「絆馬索」。
畢竟,李青木向來就是一個自信,卻又謹慎的人。
他從來都不會給任何人,留有可偷襲後背的機會。
於是,飛快地製好了「絆馬索」後,他又折下了許多公路旁的桃木枝,並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將其削尖。接著,他便將這無數根鋒利的桃木枝,堆砌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陣」——這個以桃木天生就陽氣充沛而製成的「釘陣」,將護其後背周全。
最後,他又開啟了「法眼」,並細細打量起了那已被青黑之氣籠罩了的山澗——這時,他終於斷定,這,應是在這山上修煉的畜牲。
確定了對方身份的他,心裡終於也有了些底。
可他出門實在太急,這身上能用或是不能用的,他都用上了。當一切都布置妥當以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還缺了那能夠吸引那畜生衝進圈套的誘餌——倘若它一直就僅在周圍打轉觀望,那他總不能就這樣,和那畜牲耗到天亮吧?
再三思索之後,李青木還是拿出小刀,並熟練地用其在他手腕接近動脈處的地方,劃開了一條口子。
而不多會兒,這屬於人類的血腥味,便開始彌散和充斥在了這整個環境裡——不出意料的是,那躲藏在左側山澗中的畜生,忽便安靜了起來。
要知道,判定魂魄持有者是否能夠下手的最直觀辦法,便是觀其肉身是否虛弱。如果其魂魄強度足夠,可肉體偏又虛弱異常——那他,就將是一餐非常可口的美味,對於這智商不高的畜生來說。
而不出幾秒,那本是安靜的山澗之中,忽又響起了一陣巨大的動靜。
緊接著,那儼然再抵擋不住誘惑的畜生,便就“撲通”一聲,落在了李青木前方不遠處的公路之上——那是一隻身長足有三尺有余的青黑色老鼠,其尖銳鋒利的獠牙和爪子在這黑夜之下,正閃著陣陣微光。
就其巨大的身軀來看,任何人見了,恐都要心生畏懼。
可偏偏,這平日裡隻善魂魄一事的李青木,卻並沒有絲毫退讓的跡象。甚至,他此刻臉上的神情,儼然充滿了難能一見的高傲與挑釁——不自覺便興奮起來的他,隻感到他的心臟,愈跳愈快。
而,如他所願——
那耗子精用爪子狠狠地撓了撓地面……
下一秒,它便朝著李青木飛速奔來——它的爪子離地不過幾秒過後,它便被第一道「絆馬索」絆住。緊接著,在空中旋轉了三百六十度的它,就在落地的一瞬,又被第二道「絆馬索」絆住了身軀。
就這樣,“砰”“砰”“砰”幾聲巨響,它便連滾帶摔著,出現在了李青木跟前。
而眼看這耗子精毫無及時停下的可能,李青木便快速向一旁躲去。
緊接著,這耗子精便沿著李青木剛剛所在的地方,一路跌了下去……最後,儼然早已被摔得七葷八素了的它,終於穩穩扎在了,那李青木本是以防後路不測的「釘陣」當中。
只見,那畜牲“啊嗚”一聲,淒厲地慘叫起來。
但很快,這陣慘叫,變成了怒吼——不容過多思考,那耗子精又已翻身起來,準備猛地向李青木撲咬過去。
而就在這時,李青木則左手掐好指天劍訣,右手揮動桃木枝杆,嘴裡大喝一聲:“敕神劍令!”說罷,他便揮木朝那畜生斬去——那剛想做困獸之鬥的耗子精,應擊倒地,竟連喉中的聲音,都再發不出半絲。
但一向謹慎的李青木,顯然不會就此罷休。
他快步向倒地的耗子精走去,並將它背上插著的桃木枝一把拔出。而後,他又旋即將其直直地插入那耗子精背上的「天璿宮」內。一切做罷,李青木這才在口中快速念訣:“九天九地,七星照身;體有七脈,封之定魂;我有神針,一封即塵,急急如律令!”
這就樣,那本是囂張不勝的耗子精,在不過短短幾分鍾內,已然變成一具屍體骸骨一般,不再動彈半分。
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李青木才頗為滿意地擊了個掌。
接著,他又撕下一塊衣角,用以包扎手腕處的傷口,再將耗子精拖到共享單車的面前,用其長尾栓在了車把手上。最後,他這才慢悠悠地上車,帶著這耗子精一起,繼續上山去了。
而聽完李青木的描述,顧南之忍不住拍起了巴掌,“這女人誰啊?至於你這樣搭救麽?”
可很顯然的是,李青木依舊怨恨著面前這個男人。
他冷冷回應到:“關你什麽事兒?”說罷,將蘇來福從地上橫抱進懷的他,便要奪門而出,“這畜生便當我送與你了,拿回去盡管邀功領賞。”
可顧南之,卻似乎並非想要就此罷手。
他斜靠在大門上,以此擋住出路,“恐怕你沒有辦法,和我就此兩不相欠吧?”接著,他又轉身指了指還停在外面的共享單車,“你不會想要用它送這個女人去醫院吧?”
李青木不禁惡狠狠地扭頭瞪向了他,“不用你管。”
而顧南之則一改之前的模樣,儼然忽來興致一般調侃到:“恐怕這一路顛下去,她剩下的兩魂六魄也得沒了吧?”說罷,他又頗是鄭重地望向了李青木,“就當我謝謝你替我收了這畜生,我送你們去一個靈醫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