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趙良哈與劉十四的遺物拿出。
陳四九與張玉交談一番,言明趙良哈與劉十四,為猛虎所傷,傷重不治身死,自己剛好碰到,便殺了那猛虎,將他二人屍首火化。
張玉面不做聲,瞧了陳四九一眼。
他轉過身去,與那些獵戶商談一番,隨後拉著陳四九走到了道旁。
“他們二人是你殺的吧?”
張玉開口驚人。
陳四九嚇了一跳,雙手亂擺道:“好漢,這可不興亂說,咱連隻雞都沒殺過。”
“不殺雞,隻殺人是吧?”
張玉又搖搖頭。
他眸子閃爍,低聲說道:“我不管他二人是否是你所殺,只要你交出這張虎皮,既往不咎。”
他這話語讓陳四九又露出詫異表情。
不過,想來趙良哈與那劉十四能見財起意想謀財害命,恐怕本身平時也不是什麽好鳥。
陳四九面上卻憨厚地摸著腦袋說道:“咱本就打算將這張虎皮送與你們,咱雖常年在山中修道,卻也懂些行市,這張虎皮少說值得十兩金子,你們拿去上交之後,應該能得到賞賜吧?”
“不會。”
張玉語氣中露出苦澀。
“如今鷹捕房的色目上官盤剝很重,這張虎皮交上去,我們這幫弟兄只能得到一堆大元寶鈔,也就是一堆廢紙。”
“那你準備?”
“我會將這張虎皮賣了,換一些銀錢,分給眾兄弟。”
張玉說完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四九一眼:“我們會給趙良哈與劉十四家中老小留一份的。”
“嗯,多留點。”
陳四九點頭。
說完之後,張玉也不客氣,伸出手來,陳四九將那虎皮遞給他,又道明自己身份,張玉便將眾獵戶召集而來,商量這張虎皮賣了之後眾人如何分錢。
這邊,李成桂將江陵大君與那奇承娘安頓好,眾人就著旁邊死去的馬匹,殺馬取肉留著來吃,隨後又將馬車翻起來,另牽馬來駕上車,往前走了十余裡,瞧著天色將要暗下,便在道旁邊尋了一處避風的小砦修建堡砦,這小砦本身是此地過往商旅暫居歇腳的地方,用泥土和石塊兒堆積而成,稍加修繕就可以做為一個臨時的堡砦。
這些打捕戶都是野外生存的好手,此事對他們而言十分簡單。
陳四九騎在馬上,疑惑道:“你們為何不繼續走,反而在此修築堡砦?”
李成桂笑道:“壯士,您有所不知。”
他從腰間拿出腰牌來,道:“我本有大元官身,可以節製這些獵戶,我已出了白銀二百兩,請他們擔任護衛,送江陵大君前去大都。”
陳四九哦了一聲,眯眼心說這李成桂收買人心倒是有一手。
如今大元的寶鈔幾乎就是廢紙,民間壓根不認寶鈔,隻認銅錢和銀錢,黃金,二百兩白銀,足以讓張玉率領的那十幾個獵戶過好幾年安生日子。
雖說不清楚如今大都的糧價,但是二百兩白銀,買上千石糧食並非難事。
而看那打捕戶百戶張玉,雖是漢人,但也會蒙語,將十幾個如狼似虎,彪悍驍勇的漢蒙打捕戶收拾的服服帖帖。
陳四九不由心中感歎,大元氣數將盡,天下氣運分崩離析,天生聖人出世之時,卻有能人輩出,此也是大小年之說,每逢王朝更迭,便多有猛人悍將出世,就如同隋唐演義那書中所寫,大爭之世,也是大戰之世,梟雄輩出,王侯如雨。
不過,
這幾個人日後能有什麽成就還難說。 命數是一回事,日後真正成就,還得看時勢,時勢造英雄,此話誠不我欺。
李成桂又道:“至於壯士您,我願出五十兩黃金,請您擔任護衛,保護江陵大君去大都,我剛才已經聽您給那打捕戶百戶張玉言語,您也是要去大都集賢院的,那集賢院的上官是個色目人,極為貪財,您有了這五十兩金子,在大都行走能方便許多。”
陳四九瞥了李成桂一眼,心中猛地流露出一絲殺機。
此人實在是個心思剔透之輩,自己剛才說話時,雖然沒有故意壓低聲音,但也有警惕周圍,誰成想還是被他偷偷聽到來歷。
雖說沒打算瞞著,但是我親口告訴你,和你偷聽,是兩碼事。
李成桂見陳四九眸子灼灼盯著自己,心中一凜,忙道:“先生您萬萬不要誤會,我並未偷聽您說話,而是那個小侍衛王不花,他天生順風耳,能夠順風聽到不少話語。”
陳四九哦了一聲,扭頭看去。
果然,那個之前持著盾牌保護江陵大君與奇承娘的小侍衛王不花,正側身耳朵嗡動,聽得入神,而江陵大君王祺在他身邊詢問。
似是聽到了最新一句,他驚駭地看向陳四九。
江陵大君王祺自然也發現陳四九駭人眸光,雖然有些驚異,卻咬著牙嘴角撇著,露出不屑表情,仍舊仗著自己高麗國王子身份,不怕陳四九的模樣。
陳四九冷聲道:“你告訴王祺,他要是再敢讓那個小侍衛王不花偷聽咱說話,咱就噶了他。”
“咱出家人不打誑語,說到做到。”
李成桂心頭一凜,拱手道:“先生,我們絕非有意冒犯,而是如今非常時刻,不得不小心謹慎,江陵大君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地雖說是在大元境內,但崔瑩肯定還會帶人來追殺,這周圍有一夥馬匪,專門搶劫過往商人,若是我沒料錯,他們肯定會收買那夥馬匪,再來攻我們,我們與其被他們擊與半道,不如在此地以逸待勞,這一仗終歸是要打的。”
陳四九眯眼沉思片刻,也沒說什麽,徑直進入小砦中休息。
獵戶們燒起篝火來,用隨身攜帶的鐵鍋子煮起了大鍋的馬肉,據說馬肉有毒,必須喝酒解毒,故而又有獵戶拿出自己珍藏的酒水。
李成桂則帶著江陵大君和那個小侍衛,小貢女躲在小砦旁邊,單獨點了一堆火。
此地本就常有商人來往,到晚上還過了幾支害怕白天有強盜胡子的商隊路過,但是對道路旁的陳四九等人諱莫如深,匆匆離開。
可別小瞧遼北之地。
此地雖然苦寒,但是物產豐饒,契丹得遼北鐵礦和良田,成了萬乘之國。
這一片地方,有許多老山溝裡還有金礦,有銀礦,也有瑪瑙,水晶礦。
如李成桂家所在的雙城,多有淘金客在深山老林中淘沙挖金子,還有采參客和放山采山貨的,打獵的,稍微留留手,就能得到不少好東西,如海豹皮,熊皮,豹子氣,賣去中原大都,都是百倍的暴利。
除了礦產,還有許多山貨,榛蘑,木耳,靈芝,老山參,黃芪,黃精,紅參,山林子裡還有藍莓漿果,野杏子,山核桃,各種山果子也可以釀酒,所以他們並不缺酒水喝。
酒水,對於打捕戶和放山人來說就是救命良藥。
張玉拿出一鹿皮酒囊來,丟給陳四九道:“你這把弓似乎很厲害。”
陳四九進屋之後,因為先前耗費氣力太多,一直盤膝而坐,調息回復精氣神,並未開口言語,如今丹田一口氣息運行了幾個周天后,面目才緩緩紅潤起來。
之前那十幾支箭矢,直接將那些倭國浪人射死,外行瞧著是酷炫狂拽,內行瞧著驚世駭俗。
他背後那一柄牛角巨弓,著實是太過吸引人。
老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大元可以說是以弓馬取天下,所以使弓用劍的武人,無論是軍士還是獵戶,都對自己的弓箭有一種自信,見到陳四九這柄牛角巨弓,眼睛都移不開。
陳四九呼出一口氣來,將那鹿皮酒囊拿過來灌了一口,甩了甩頭髮,淡笑道:“想試試?”
張玉點點頭。
酒是拉進人與人之間距離的良藥。
一口酒下肚,幾乎是瞬間,陳四九就感覺渾身燥熱,原來這鹿皮酒囊中的酒乃是鹿血酒,有暖身溫陽功效。
他將身後巨弓取出,扔向張玉。
哐當一聲。
張玉伸手接住,險些沒有拿穩,顯然這牛角巨弓極重,他眼神露出詫異,和幾個老獵戶簇擁上前來研究這副牛角巨弓,幾個人嘰嘰喳喳言語起來,紛紛摸著這杆牛角巨弓驚訝不已。
張玉道:“俺在上都聽說書先生講過,有本叫做《梁書》的史書上記載著,一個名為羊侃的大將臂力絕人,所用弓至十二石,馬上用六石弓,已經是世所罕見,那嶽飛嶽武穆也只不過能開三石的弓,先生你這把弓,怕是有十五石?”
古人稱能開兩石弓的武者就是有“虎力”的猛漢。
陳四九這柄牛角巨弓,按照三位師傅說法,怕是嶽武穆巔峰才可開得了,歷史上幾位擅長弓箭的猛將,如養由基,黃忠等,弓力最高也不過七石。
陳四九雖不知道自己這把牛角巨弓滿弓有多重,但估摸著少說得十石力才能拉開,否者連弓箭的弦都蹦不開,那弓弦也是用瀛洲上的神牛牛筋製作,韌性十足。
當初為了拉開這柄牛角巨弓,陳四九三歲就被師傅泡在藥缸裡,用藥水洗筋伐髓,自幼吃各種肉食補充氣血力量,十五歲就開始舉石鎖練百斤熟鐵棍,也是到了一年前才堪堪能將此弓拉到滿月,使用後也會身子乏力,需得打坐或飲酒補氣。
武者一氣可提縱三丈,以手腳攀援絕壁,飛身而上,故而使用這種弓,要點也在丹田腹腔一口綿長丹田氣。
使用此弓,有三個要點,一是丹田氣悠長,再配合舉石鎖練熟鐵棍打熬出的力氣,另外就著補氣溫陽的老山參藥酒,或者鹿血酒,二鍋純白酒,才可發揮到最佳效用。
“不知,但天下能開此弓的不多。”
張玉道:“興許禦史中丞伯顏的侄子,脫脫能開的此弓!”
“哦?”
陳四九訝然,皺眉道:“老哥你可是開玩笑,我這弓少說得十石的力,竟然有人能開的此弓?”
張玉卻招呼陳四九過去烤火,邊烤火邊說。
陳四九也不見外,過去與幾位老哥喝起酒來,邊聊些大都軼事。
原來張玉乃是純正北方漢人,祖上也是漢人軍侯世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淪為獵戶,靠著花錢買了個百戶職務。
他口中所說的脫脫,乃是如今大元兩大權臣之一伯顏的親侄子,自幼好文習武,學文與金華四先生之一的浙江浦陽大儒吳直方,學武與諸派高手,手能搏奔馬,力能鬥牛,勇力非常。
陳四九琢磨了一下,眼神一亮。
是他……
此人,二師傅也有過言語。
二師傅說,那怪僧別古崖曾經遊歷天下,給許多達官貴人相面,尤其是大元的黃金家族後裔,在年輕一代應運而生的蒙古天驕,就有一個叫做脫脫的,此人將來或可執宰天下,因為別古崖曾在他背後望氣,雖未看全面相,但卻看出他氣運頗重。
另有一人,漢名喚作王保保,乃是大元翰林學士賽因赤答忽之子,自幼好儒習文,也熟稔弓馬,他舅舅察罕帖木兒也是黃金家族後裔,自幼學文,還曾經參加過大元的科舉。
二師傅灌醉了怪僧別古崖,從他嘴中套出話來,將來若大元失其鹿,天下群雄並起時,一個脫脫,一個王保保,都是應時勢而生的天生奇才,必將有一番造化。
陳四九眯起眼,又向張玉打聽脫脫此人。
張玉卻道:“先生,還是先吃酒吃肉,歇息一陣再說,那夥高麗殺手,糾集了附近打劫淘金人和放山人的胡子,多半要在半夜來攻,等對付了他們,我等回大都的路上慢慢再說不遲。”
陳四九嗯了一聲。
當即也不多說, 和眾人飲酒吃肉,馬肉煮熟後有青草甜香,的確與眾不同,張玉言語,蒙古人基本不吃馬肉,但他們這些打捕戶多是遼北漢人,或者是燕雲漢人出身,故而對馬肉沒有忌諱。
吃過酒肉,夜色已深,張玉安排幾個獵戶出去放哨,其余人將弓箭,陷阱,刀劍規整完畢,全都閉眼假寐,養精蓄銳。
果不其然,後半夜,一陣烈馬狂奔的嘶叫聲響起。
眾人睜開眼,張玉和陳四九對視一眼,都默默地站起身來。
一直在旁邊沒怎麽說話的江陵大君,此時卻對李成桂突然發難,將他狠狠呵斥了一頓,說自己要出去,轉身就要朝著外面跑去。
陳四九冷哼一聲,心頭冷笑,這個江陵大君王祺,自以為是,裝莽賣拙,應該是發現李成桂想要挾持他邀功的企圖了吧?
他也沒吱聲,就看李成桂如何處理。
李成桂咬著牙,一記手刀將江陵大君敲暈,放在了一旁草堆中。
“敵人來了!”
李成桂對陳四九點了點頭,看向張玉。
“這是佯攻,過來刺探情報,觀察這周圍的陷阱。”
張玉道。
陳四九縱身躍起,爬到了小砦頂部,低頭朝著遠處望去,今夜夜色不錯,百步外影影綽綽也能看清,他望了一會兒,道:“這幫胡子和殺手約摸有百余人,有床子弩!”
“什麽!?”
李成桂大驚。
ps:冷知識,元朝時候商業十分發達,元人汪大淵跟隨船隊去過澳洲等二百余個島國,著有《島夷志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