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焦急不已。
他看了陳四九一眼,咬著牙道:“壯士,還請您相救!”
“那馬車中的人,便是高麗國的江陵大君!”
陳四九瞥了他一眼。
他疑惑道:“我為何要救他?”
陳四九反而收起弓箭,縱步攀躍到了旁邊松樹上,躲在暗處觀察,那遠處的奔馬狂嘶,追殺高麗國江陵大君的人既有穿著草鞋,剃發留著發髻的倭國浪人,也有一群高麗武士,都是窮凶極惡之輩,高麗武士明顯箭術更準,抬手一輪齊射,拱衛著那馬車的四五名武士就倒下大半。
“壯士,您若是出手相救,高麗國忠肅王必有重謝!”
“如今的高麗王忠惠王不服教化,是個蠻夷潑皮,不為老國王所喜,這馬車中的江陵大君,乃是高麗老國王帶去大都作為王儲培養,您想想,若是救了他,高麗老國王將如何感謝您?”
陳四九咧嘴笑了。
你這廝,還真是善於蠱惑人心。
這高麗老國王,都被蒙古人逼的禪位了,能有啥好感謝的。
但話說回來。
大元國內權臣當道,讓高麗國這潭水變得更渾,對自己也有利。
他打定主意,從樹上跳下來,問道:“你一個大元的世襲千戶之子,拚了命的要保高麗的大君,高麗人卻巴不得殺了他,這世道還真是有趣。”
李成桂焦急道:“壯士,你我二人在左右分別埋伏,您看到那個灰衣武者了嘛,他就是這夥殺手的頭,只要您能射死他,他們必退!”
陳四九眯眼看去。
高麗人尊卑關系極為明確,貴族才可以穿布衣,奴隸和身份卑微者只能穿麻衣,多是葛麻布衣,就連武士也一樣,只有身份高貴的武士才能穿布衣。
陳四九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就動手吧,那馬車周圍的護衛要死絕了。”
他朝著旁邊大樹爬去,幾步爬到了樹上,縱躍而起,踩在一根樹枝上,試了試這樹枝硬度,這才將背後牛角巨弓拿出,將箭矢掛在弦上。
此時,馬車距離他們已不足五十步。
那駕馬的武者不察,中了一箭,直接歪倒在了車架下,不慎被車轍碾壓,車軲轆嘎吱一聲,那輛有鐵皮防護的馬車瞬間側翻,嘎吱嘎吱倒在了地上,拉馬車的馬兒還未來得及發出叫聲掙扎,就被一箭射穿頭顱。
李成桂在右邊看的頭皮發麻,扭頭一看,陳四九面沉如水,喝道:“馬車裡的人,想辦法爬出來躲在馬屍後面!”
隨後陳四九直接拔出五支箭矢,望天放出。
女真人自製的箭矢,雖說沒有大元的製式箭簇那般犀利,但是勝在粗獷且箭頭很重,很適合巨弓。因女真聚集之地缺鐵,他們喜歡用獸骨或者大塊兒的鐵礦石打造的巨鐵箭頭,而且箭矢長度約有二三尺,射擊起來力道十足。
五支箭矢在空中嗖嗖嗖落下,竟徑直在地上射出一道橫線來。
籲~
領頭的高麗武士一夾馬腹,將馬兒拉起,他一臉絡腮胡,面色沉凝,身材修長健碩,右手持著一柄唐代製式的弓箭,腰間佩著一柄長刀。
這些武士明顯都是訓練有素的軍士,令行禁止,胯下馬匹倏地一陣蹄聲頓下,幾名倭國浪人哇哩哇啦狂吼著,背後插著旗幟,身上穿著短甲,赤膊,右手揮舞著武士刀十分憤怒。
但憤怒歸憤怒,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陳四九這五支箭矢的厲害。
五支箭矢基本齊平,
且間隔一致,這說明射箭者擁有極強的掌控力,而且箭法很準。 倭國浪人眸子陰惻惻地,左右看了看,歪著嘴嘰哩嘎啦又說了一通。
那領頭的高麗武士,左右看了看,卻沒看到隱藏在樹木上的陳四九,隻得朗聲喊道:“閣下好厲害的箭術,你是何人!?”
陳四九在遠處樹上冷笑一聲,拿出鷹鏑又吹了起來。
這鷹鏑的聲音十分尖銳,在遼北打獵的打捕戶多帶著獵鷹,獵鷹聽到鷹鏑,就會來此聚集,而獵戶們也就聚集過來。
“是獵戶!”
領頭武士皺了皺眉,他正想說什麽,幾名倭國浪人按捺不住,直接衝了出去,他們揮舞著武士刀,哇啦哇啦地大叫,眼冒精光。
原來那馬車中,竟然爬出一名皮膚白嫩,宛若羊脂白玉似地妙齡少女,她俏臉花了,眸子掛著淚珠,正猶如林中小鹿似地亂顫,被一個身穿華服的少年以手攬著,擋在身前做擋箭牌,從倒下的馬車中往馬屍挪去。
馬車有縫隙,不易擋住弓箭,馬屍卻可以。
看模樣,那華服少年應該就是高麗國的江陵大君王祺。
之前的四五名護衛已經死光,只剩下一名稚嫩少年,手中舉著盾牌,賣力地護衛著那妙齡少女和華服少年。
而李成桂,則是在不遠處密林中招呼他們。
樹上,陳四九看到這一幕皺了皺眉。
他不想跟現在的高麗王交惡,但是對方並未表明身份,自己可以裝作不知道。
但是這倭國浪人……
舔了舔嘴唇,陳四九拔出箭矢,有些興奮。
五十年前,大元征討倭國日本,足有十余萬人上島後被俘,三位師傅曾說起過那些被倭國人俘虜的南人慘狀,大多都成了奴隸,比被蒙古人抓去的奴隸還慘。
尤其是倭國之人,個子極矮,其人短小卑陋,眼見元軍中的漢人和蒙古人高大,便以凌辱肆虐他們為樂。
嗖嗖嗖嗖!
拔出箭矢,快速地射出幾箭,最先衝出來的那幾名倭國浪人在馬上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只能眼睜睜瞧著箭矢入喉,直接穿過喉嚨將他們射穿,倭國浪人的屍首落地,胯下馬匹卻仍舊在往前衝鋒。
身後,本來還有些躁動的高麗追殺武士們,見到這一幕全都停下,有人舉起盾牌來,擋在了那個灰衣武者首領面前。
灰衣武者首領眸子一縮。
他名為崔瑩,乃是高麗東州人,祖上曾出過高麗王朝的宰相崔惟清,如今是高麗王的禦前侍衛,負責保護高麗的恭惠王,因恭惠王喜歡蒙古摔跤,騎射,所以對崔瑩這個騎射厲害的侍衛十分讚賞,提拔他當了侍衛長。
他這次本來是奉命前來截殺江陵大君王祺。
孰能料到,遠在大都的前任老國王派遣了許多人手幫忙,而且江陵大君自己也做了不少準備,他們一百多人的追殺隊伍,折損了大半,如今好不容易將要功成,能夠將江陵大君斬殺,卻遇到一名神箭手。
以崔瑩的眼光看來,此人絕非一般高手,這一手箭術遠超過大元的神箭手萬戶哲別。
他懷疑遇到了大股部隊包圍,故而不敢靠前。
在那鷹鏑響後,更是如此。
“前面的神箭手,你是何人,我等乃是高麗王部下,捉拿通緝要犯,你為何要阻礙我們辦事!”
崔瑩大喝道。
不遠處,已經換了個射擊地點的陳四九聞言咧起了嘴,高麗王,哪個高麗王?
他對著官道對面的李成桂使了個眼色,李成桂會意,連忙匍匐在地,借著倒在地上的馬車和馬屍掩護,將那江陵大君王祺和那個少女,還有小侍衛全都拉到了密林中躲好。
陳四九這才喊道:“我乃是高麗老國王派來保護江陵大君的,你們這夥賊寇,竟然敢追殺江陵大君,還是在大元境內,該當何罪!”
“我奉勸你們一句,趕緊滾蛋,否則等我幫手來了,你等死無全屍!”
他聲音中氣十足,說完之後,聲音在官道回蕩。
幾名倭國浪人不服,舉起盾牌來,又打馬朝著這邊衝來,陳四九將身子藏在一顆大樹後面,舉起箭矢又是幾箭射出。
他們前後距離,雖然只有五十多步,但這箭矢的威力堪比火銃。
嗖嗖嗖!
箭矢破空聲,比起馬跑的快十倍,那幾名倭國浪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以鐵皮和厚厚的木板製作的盾牌直接被射穿,將他們射的人仰馬翻落在地上,再看時,箭矢赫然穿透盾牌,射穿了他們身子。
有馬匹悲傷嘶鳴,一時間風聲鶴唳。
啾~
這時,空中幾隻獵鷹盤旋,一夥兒獵戶呼喊著號子,左牽黃右擎蒼,自另外一邊騎著馬衝了過來,人數越有十余人,他們的獒犬嘶吼聲讓崔瑩猶豫了。
崔瑩咬著牙,眸子閃爍想了想,揮手道:“暫且退下,綴在他們身後,再多調集人手來圍殺。”
說著很不甘心地調轉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陳四九藏身處,才打馬而去……
這邊,陳四九等他們走後,從樹上跳了下來。
看了看幾個死的不能再死的倭國浪人,用腳將他們屍體翻轉,見他們這些倭國浪人身上有些短甲,赫然有些當年江南軍的模樣,不由心中有些隱隱作痛。
五十年前,忽必烈幾乎是在讓江南軍去倭國送死。
當時大量的軍貨輜重,都落入了倭國。
而且不少流落倭國的南人,恐怕還活著。
陳四九眼神閃爍,若是有機會,定要打去倭國,將我南宋遺民救回。
等崔瑩等追殺之人走遠了,李成桂才拉著那江陵大君王祺,還有那個妙齡女子,以及小侍衛一起走了出來。
“壯士,多虧你相救。”
李成桂長噓一口氣。
那江陵大君王祺,卻是一副桀驁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番陳四九,傲然道:“你就是我父王派來救我的人?”
陳四九翻了個白眼,不爽道:“你這個小子說話是真沒禮貌,我跟你老子沒一點關系,如果你要叫我老子,我也不反對。”
“畢竟,剛才不是我救了你,你就死定了。”
那王祺大怒,咬牙切齒,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模樣。
陳四九攤攤手,無奈道:“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對高麗人喜歡不起來,李成桂,你說我救了這小子,他不圖感恩,還咄咄逼人,我是不是該宰了他。”
他將手放在腰間,有些猶豫模樣。
“反正那幫獵戶過來還有一會兒,多宰他一個,跟噶一頭羊差不多。”
李成桂大驚,慌忙將王祺拉倒在地上,磕頭跪拜拜謝道:“壯士,多謝壯士相救。”
他瞪眼王祺,壓低聲音道:“大君,你若是想活命,就好好感謝此人!”
王祺雖然年少,但畢竟在宮廷長大,見風使舵的事見了不少,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知曉眼前之人,就連大元雙城大總管李子春之子李成桂都惹不起,也就不甘情願地跪下,咬牙切齒道:“多謝相救。”
倒是那個皮膚白嫩的妙齡少女,將雙手放在額頭,大禮參拜跪謝道:“奇承娘,拜謝大人救命之恩。”
一邊那個臉上染血的小侍衛,也將盾牌放到在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王不花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陳四九這才咧嘴笑了笑,瞧了一眼那妙齡少女,叫做奇承娘的,感覺她面貌倒是俊秀,年紀輕輕,皮膚猶如羊脂白玉,且唇齒清秀,若是長開了,定是個美人胚子,用二師傅的話來說,屬於屁股大生兒子的婆姨。
再一細瞧,這奇承娘背俯,竟隱隱有一股青紫氣。
雖然不顯,但直衝雲霄。
不是吧不是吧,什麽時候鳳氣隨隨便便就能遇到了?
再瞧那小侍衛王不花的,赫然也有些紫氣繚繞。
我他娘的不會是跟二師傅學了假的相面術吧。
他的笑意凝結在臉頰上,疑惑道:“奇承娘?她和奇轍什麽關系?”
李成桂苦笑道:“她正是奇轍宗族之人,也是高麗上貢大元的貢女,跟隨江陵大君一道前往大都。”
陳四九啞然,眸子一轉,卻也明白緣由。
這個高麗權臣奇轍,為了防止自己事後落得個刺殺高麗江陵大君的罪名,居然派了個自己家族的小美人一道,這樣要死一起死, 他們奇氏也能推脫責任。
陳四九豁了一聲,厲害厲害。
又見那江陵大君王祺,雖說面目不屑,身子卻在發抖,而且眼神閃爍,明顯是裝出不屑表情,心中也是一動,這個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故意對我出言不遜,想刺探我是敵是友。
又瞧這王祺背俯,果真也是有黑紫氣的大氣運。
這時候,十幾個獵戶騎著馬過來了。
領頭的獵戶,年歲也不大,身材魁梧修長健碩,面頰寬厚,眼睛猶如銅鈴一般,右手架著,上面擎著一隻蒼鷹,他雖風塵仆仆,但眼神清亮,極為犀利。
陳四九又定睛一瞧,此人身上赫然也有氣運在身。
他咬著後槽牙,疑惑嘀咕:“遭了,我他媽必定是喝了假酒,眼神壞了。”
那領頭獵戶騎馬過來,拉住韁繩從馬背上翻身落下,身手矯健,左右掃視一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將目光在身穿華服的李成桂和陳四九身上各看了一眼,對陳四九問道:“我乃是大元鷹捕房打捕人百戶張玉,方才是誰吹的鷹鏑?”
“張玉?”
陳四九念了念他名字,再細細看去。
此人此刻雖然面相不顯,但卻是個後福噴薄的氣運,不僅他自己有王侯命,子孫後輩怕也有十代顯貴,和周圍這幾個大氣運之人比起來,更顯得難得。
畢竟,人之一世,一世富貴不算什麽,代代富貴王公,那才是齊人之福。
ps:冷知識,明成祖朱棣的大將張玉,是出生在蒙古草原的漢人,曾官至元朝樞密院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