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樹民和林春雨在鏡門外的對話,讓一旁坐街的張喜盛心裡不痛快。這來自於兩方面,一方面是大侄子春雨已經在大隊裡當會計好多年了,居然管個林家老二一口一個二爺。真是丟了他這個當大爺的臉——盡管他也不怎麽喜歡春雨,畢竟他那個小會計還是搶了小滿的職務才當上的,但不論如何,有他張喜盛在這裡端坐著,這個二爺是哪門子叫法;另一方面,一個書念不下去跑回村的林樹民,乳臭未乾就敢大誇其詞什麽把鏡門裡的經濟搞上去還要順便拉吧拉吧龍珠峪!哎,這個年輕人,真是膽子大的比那些年的口號吹的還響。他望著溝渠邊上的酒瓶子搖了搖頭。
其實,要深說起林喜盛,在龍珠峪還算的上是個“傳奇人物”。
他的傳奇得從他兒子林小滿沒念成大學說起。那時候,小滿從一名高考狀元落地成一個普通農民。他就這個事好說歹說,白天說夜裡說,都無濟於事,小滿沒能從這個打擊中再站起來,這個龍珠峪引以為豪的“狀元”變成了堡裡的“流浪漢”。
望著兒子的狀態,張喜盛也開始變得消極,變得頹廢。
那時,林喜盛雖然已經不再年輕,消極透了的他整日在村子裡耍賴,整個變成了一個小混混的模樣了。但這個消極的文化人卻從不乾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壞事。據他講,無事的時候逮著螞蟻舔過屁眼兒,你猜啥味道?——酸的!各種奇異的事玩遍了之後,再無聊就心思著試試死人的滋味,便招來同夥幾人。他栓上繩套囑咐,要是知道了快死得滋味了便擺手示意作為放下來的信號,幾個人點頭答應。繩子套在脖子上都快沒氣了,下邊人還是不見他擺手,實在等不及了才把他取下來放在地上,那時早已經斷了氣。一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往嘴裡吹氣,捶前胸敲打後背的好不容易才把他搗鼓醒了,問他為啥死了還不擺手?他才說:“敢情繩子套上去兩腿兒一蹬,心裡啥都知道可身上的零件兒卻啥都不聽使喚了。眼看著自己沒氣了、死了,飄在半空中對著他們使勁的罵街,最難聽的話都罵完了,幾個人還是無動於衷。後來真急了,才又飄下來用腳踹同夥兒們,這同時他也被放下來了,卻真的啥都不知道了”。
鬼門關走了一遭,總算是知道了死的滋味。從那以後“改邪歸正”,死心塌地佔領了鏡門下這塊風水寶地,天天坐街當起大王。嘗試過的各種奇異經歷,成了聚攏起懶漢攤兒人氣的寶典,也成就了攤兒主的寶座,這坐街就成了他後半生主要的事兒。
攤主也不光是閑坐街,整個龍珠峪的大事小情也就他敢說句公道話,連村長崔建國也要敬他三分,連村裡的大事情偶爾還要找他商量。可他卻從不走的太近,也不正面參政。村長你玩兒你的政治,攤兒主我玩兒我的公道和人心。
攤兒主林喜盛自然也有幾個“嘍囉”,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堂弟林喜來。喜來是靠著念喜歌度日的,趕著婚喪嫁娶那是必到的,有時去晚了,人家還得派人來請。他念喜得來的瓜子煙糖,從來都是轉身就送到攤兒上來,坐街的人人有份兒。再就是靠著牽線兒說媒度日的婦聯主任小琴,林喜來得來的喜錢買酒,她得來的雞蛋吵得香香的,一群坐街的人們便敞開懷兒喝上一壺解解饞。
那年, 前街汽車上掉下一袋子稀罕的白面,林玉樓扛起來就追。
汽車跑的多快,當然追不上。就硬是抱著面在路邊等,多少人說抱回家去,他硬是沒聽。後來汽車返回來取走了面,隻留下了兩個字“謝謝!” 粗糧都吃不飽的年代,一袋子白面在莊戶人眼裡是什麽價值?當晚,林喜盛就在小鏡門貼了大紅的喜報。
自打這件事開始,林喜盛在懶漢攤上定下了規矩——每個月獎勵村裡做好事的人一盒煙,還要在背風牆上貼喜報;當然,每個月也要貼一張敗了龍珠峪名聲的白紙批判信。受到獎勵的看著高興、偷著樂;被批判了的人,都要半夜裡才偷著來揭去那張羞辱的白紙。
沒想到時過境遷,原來因積德行善而得名的小鏡門,就要貼上嫌貧愛富的羞辱紙。對於這件大事情,林喜盛一直在猶豫——林樹生是他一直猶豫的主要原因。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和關注著這個後生,有兒子的前車之鑒,他在猶豫假如真的在鏡門上貼了那張紙,會對這個後生產生多大的影響。
今天,他坐在大青石上聽著林家二小子林樹民和侄子的對話心裡不爽——他從小就跟不學好的侄子林春雨一起廝混,還是相差十幾歲居然一個老槍頭子叫他林樹民二爺?豈不是丟了張家這一脈人的臉?林喜盛也真是不理解一向霸道的大侄子這是怎啦?龍珠峪還沒服過誰的他實在是想不通。心裡開始對林數民滋生出無限的反感——你等著小子,胎毛未退的生瓜蛋子,念幾天書回來就不是你了?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啥叫水淺王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