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應天府衙門。
刑訊室內,李瑜一臉嚴肅坐在椅上,蘇久站在一旁。堂下的付剛已被樊冀領下去關押。
方才付剛招供時,求他寬恕自家兩兄弟的妻兒老小,並派人妥善保護。承諾願傾力配合官府,供認不諱。
李瑜表示罪不罰無辜,如若查明他們兄弟家中並無旁人犯案,自然不會牽連懲戒。
只是他付家須得償還貪墨的銀兩,現銀若不足償,則以宅院、地產相抵,仍不足者,由妻兒父母負債,往後一一清還。
付剛心知此債哪裡能夠償還的?除卻貪墨薛家的銀貨,仍有宮中采買時以次充好、偷拿偷換了大量錢物,皆資於逆黨了。
若要自家後人償還,恐怕幾輩子也還不清的。
於是向李瑜求情,願供出薛家其余貪汙主家銀錢的管事、掌櫃,以抵償自家所欠。
另以一機密相告,抵償貪拿宮中的財貨。
李瑜也不知其所謂機密為何,隻替薛家應承了下來,若能供出薛家其余貪墨之人,可抵償所欠,另留一些安家費用,給他們兄弟二人的妻兒老小謀生。
便聽付剛感激涕零,將所知一並訴說了。
先言薛家在金陵城中各處商鋪的掌櫃、管事、管帳,哪些貪墨過的,與自己一同交易所留帳目藏於何處,都一一細稟了。
又將其兄弟二人如何為義忠親王余孽一黨威逼利誘、如何犯事、如何助以資財等事一一言明。
最後將機密告知,其弟付強曾言,義忠親王世子在江南所存勢力不小,且與塞北瓦剌人亦有聯系,恐怕勾結北虜,意欲顛覆神州。
李瑜一聽,不由震驚,隨即又平複下來,暗暗覺著誇大了。
義忠親王余孽至此發展雖有十一二年,只是多為暗中圖謀,於夾縫中求生。
若要拉起一支隊伍造反,糧餉、兵器、戰馬、盔甲……這些東西所耗可不是一星半點。
況北虜與其相隔太遠,往來聯系也不容易,信任感也不強。
即便江南亂起,自有江南守軍平亂,於朝廷雖有一番麻煩,卻對北疆戰局起不了多少影響。若要以此謀求瓦剌人聯合,恐怕並不現實。
不過能探得這個消息,也讓李瑜有些意外。這付剛雖然並無大用,然其弟付強地位倒是不低。
於是審訊過後,李瑜忙令樊冀派人通知應天知府張彥文,請他派出巡捕衙役,隨錦衣衛一道封控薛家船行,另將付氏兄弟住處把守住,清點財貨。特吩咐蘇久、樊冀仔細搜查兩人府宅。
一番安排過後,已至酉時。李瑜領著范二先自衙門出來,朝薛府而去。
此次順著揚州大銅山所搜查出的名冊一路來至金陵,先拿了付氏兄弟,接著便要將名冊上另外記錄之人一一拘下問話,看能否有更多的線索。
雖然看似收獲很多,實則並未探究到逆賊核心。不過從付剛口中知曉了義忠親王世子與瓦剌人的聯系,憑此一事,也算是重大發現了。
李瑜一路來至薛府門前,早有門子上前行禮,將李瑜迎進府內。
薛蟠笑吟吟地從前院出來迎接,笑道:“伯璋辛苦了,快進屋坐!”
又招呼小廝斟茶,另派丫鬟將薛姨媽請出來。
待兩人進屋,薛蟠請李瑜坐下,憨笑兩聲,問道:“伯璋,這銀子?”
李瑜見他如此,笑道:“文龍莫急,已著人將付氏兄弟的宅院查封,核算其家財,待將帳目查驗過,再行賠付。
恐怕還要一兩日,文龍且耐心等等。”
薛蟠嘿嘿笑道:“誒,不急,不急。不知伯璋幾時有空,容我做個東道,請你在秦淮河畔感受下金陵風情?”
李瑜見他擠眉弄眼,便知其意,推辭道:“近來忙於公事,這幾日恐怕不得閑的,若是忙過了,再與文龍賞玩。”
說話間,薛姨媽領著丫鬟進來了,寶釵因怕自家母親和兄長說些不靠譜的話,便也跟過來看。
薛姨媽母女一邁進屋子,便見李瑜正端坐在一旁椅子上,金冠玉帶,內襯麒麟袍,外罩大袖披風,朱紅華美,金紋璀璨。
薛姨媽看李瑜風采更甚昨日,心中直歎可惜,如此俊傑,竟已有了婚約,若是能做自家女婿,那該多好。
寶釵跟在母親後面,正看見李瑜轉眼看過來,見其爵服加身,威嚴凜然,氣勢不凡,更是說不出的威風凜凜、相貌堂堂。
不由心中也想起昨日之事,既羞怯又失落,眼眸低垂,黯然傷神。
李瑜轉眼看到寶釵,見其姿美雍容,只是眉頭微皺,臉上流露出幾分苦澀。
雖心中奇怪,卻也不多想,起身同薛姨媽見禮。
薛姨媽不自在地笑了兩聲,坐在上首主位,對李瑜道:“昨兒見了瑜哥兒,便覺著是氣質不俗的,今兒換了這身衣裳,更是精神百倍,叫旁人不敢相比。
我聽文龍說,瑜哥兒已經拿了付剛了,不知如今是怎麽個情景?”
李瑜道:“姨媽,此來正為說這事。
昨日我應了文龍所請,查付剛兄弟貪墨一事。我有言在先,如若查出這付氏兄弟貪墨主家的錢財,則一概歸還府上。
如今卻有一點難處。因其行此貪汙之事並非一日,所貪數目眾多,有些帳目年久遺失,也無處比對。
且這些年來,他們兄弟購置宅院、田地、商鋪等產業,花銷頗大,另有日常花費也是奢靡。
故而其所留存的現銀不多,便是拿家產抵債,也差府上許多銀子。”
薛蟠聽了,急道:“這!到底是虧欠我家的,總不能就此作罷吧!”
薛姨媽也道:“瑜哥兒,這要如何處置?”
李瑜道:“姨媽和文龍先別急。按我所言,本要那付氏兄弟妻兒老小背負債務,直至還清為止。
不過付剛另有說法,若能指認薛府在金陵城中各產業行貪汙之事的掌事等人,請以此免去其虧欠之銀,不使其家人擔負債務。
我想著此事可行,一來可揪出其余貪欲之徒,二來也可整頓府上家業,便做主應承了下來。”
聽得李瑜私自替薛家做主,薛姨媽心中隱隱有些不悅,但聽得李瑜接下來的話,又驚慌失措起來。
只聽李瑜說道:“因付氏兄弟與逆賊勾結,在薛家給宮中采買的貨物運輸中暗自動過手腳,或以次易好,或聯合管帳私改數目,暗中偷拿。
故而內帑虧損的一些銀子,實則也要算在他們頭上。只是他們也無錢彌補,可也不能叫陛下白白損失了,因此最終還得落在薛家的帳上……”
薛姨媽不禁傻眼了,沒想到付氏兄弟竟能做出這等事來,拿自家的錢也就罷了,連宮裡面的錢貨也敢私扣的。
既然已有一對付氏兄弟了,想必底下負責采買的各商鋪也不會放過這口肥肉,暗扣暗拿、以次充好,光想著便叫人膽寒。
這皇帝可不管是誰做的,你薛家領著內帑負責采買,既出了問題,自然由你來擔責。
按現在這事,莫說賠銀子,不將性命賠進去便算好的了。
薛姨媽此時哪裡還敢有什麽怨恨,忙對李瑜求情道:“瑜哥兒!此事……此事同我們家無關啊!
這底下人欺上,銀子都落到他們家去了,怎麽也賴不到我們家呀!”
李瑜道:“姨媽此話雖有些道理,只是陛下將此采辦重任交與薛家,即便是底下人辦事不力,行貪汙之舉,可這罪責,府上怎麽也躲不過去的。”
這領著內帑負責采買本就是一門肥差,以往薛家私自貪墨一些,旁人也發現不得的。
李瑜原本也隻道付剛兄弟貪墨的是薛家的銀子,卻不想他們竟把手伸到這裡了。
既然此事暴露出來,總要想法子解決。雖則李瑜大可以暗中瞞下此事,給薛家一個人情。
可是以李瑜如今的地位,為了薛家犯此風險也不值當的。更何況兩家並無多少交情,李瑜更不會為此犯險。
只見薛姨媽驚慌失措,急問道:“瑜哥兒,可要想個法子啊!”
李瑜想了想,道:“姨媽莫慌,你是當局者迷,卻不知你家在京中另有親戚?
我聽說神京城王子騰現為京營節度使,也是陛下心腹愛將。若是姨媽尋至那裡,想必此事輕易也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