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往薛府的路上。
薛蟠一臉憨笑地負手走在前面,身後小廝藍兒緊隨著。再後面不遠處,跟著一個錦衣侍衛。
自付剛認罪後,李瑜即命人記錄其供詞,另使錦衣衛將薛蟠先行送回薛府。
薛蟠有心再留著,只是李瑜說案件機密,不便為外人聽知。薛蟠雖心裡貓撓一般,只是到底畏懼,便不再堅持。
再三囑咐李瑜,待忙過公務後,一定要往家裡用晚膳,聽得其應下後,方才喜洋洋地回了。
身後錦衣衛護持,有心耍一耍威風,只是想起李瑜叮囑那衛士,隻管護送自己回府,不得答應他事,便悻悻然熄了這個心思。
只是見周圍百姓投來的畏懼目光,倒叫薛蟠好一陣舒服。
一路回至薛府,叫開大門,薛蟠請那錦衣衛進門喝杯茶歇息一刻,不料他以公事為由,回去尋李瑜複命了。
薛蟠也不生氣,奔至後院,問得母親和小妹在堂屋說話,便徑直尋了過去。
此時後院堂屋內,薛姨媽正與寶釵論說昨夜之事。
昨夜薛姨媽起了撮合李瑜、寶釵二人的心思,只是卻從薛蟠那裡聽得李瑜已有婚約在身,不由得臉色一黑,將他臭罵一頓,責怪他為何不曾細說。
寶釵也是神情一黯,微微有些失落。因他自小無有父親關愛,自家兄長又是個不正經的紈絝,故而她一心大志,將來要尋一個萬人出眾的夫婿。
如此不僅可以約束自己這個愛生事的兄長,又能保全薛家的家財不至被底下人欺瞞揮霍。
她長至如今,母親也未曾與她說過婚嫁一事,偏偏李瑜來後,不出一日,便被母親心儀選中,有了些成就兩家婚姻的心思。
皆因薛姨媽此時不曾有更好的抉擇,一來此時尚未有選秀之事,薛王兩家還未動送寶釵入宮之意。
二來薛姨媽所見過的青年俊彥,未有比得上李瑜這般的官爵品貌。
三來自家此番所遇之事,實乃關乎薛府存亡。自家親戚遠在神京,若要去求,恐怕來不及。這李瑜既受聖命查辦此事,必然可以從中保全。
由此,薛姨媽遂起了嫁女之心。
而寶釵一開始還道李瑜乃是奸猾之徒,來此騙取薛家巨富的。不想他竟也算是親戚,幼年也曾謀過面的,故而又心生一點親切之感。
後見了李瑜的品貌,比之自家兄長更是俊美,其身形挺拔,眉目間一股英武之氣,也叫人難忘。
更兼薛蟠情急之下說出曾與李瑜談及兩家男女婚事後,寶釵更是心中悸動,羞怯不已。
自李瑜表露身份,薛姨媽與她說起李瑜家事,則寶釵對他更是十分好奇。暗想是怎樣的經歷,造就了這樣一位少年勳爵、帝王寵臣。
越是好奇去想,腦海中那個夫婿的影子就越是與他重合。
故而薛姨媽與她談及李瑜,隱晦地表示了嫁娶之意時,寶釵心中多是羞喜之情,少有抵觸之感。
不料薛蟠一番話,倒將母女二人驚得臉色各異。薛姨媽怒得罵薛蟠出氣,寶釵卻暗含苦淚,情緒失落,情貌也不自然起來。
於是此事便不再提及。隻今日薛姨媽見了寶釵,恐她心中不痛快,便安慰她道:
“乖囡,此事怪媽沒有打聽好,也是你哥哥嘴上沒個準信兒。
這瑜哥兒雖是好,想來神京城內比他更適配的還多些。
待過一二年,咱們上京城去,你姨媽認識的皆是勳貴之族、書香世家,
咱們重又給你招個更好的夫婿。” 寶釵此時心情已平複了許多,聽了母親的話,臉一紅,道:“媽,這姻緣雖乃是父母之命,女兒卻也不怕嫁不出去的,怎麽到你嘴裡,倒像是急著要嫁女兒一般?”
薛姨媽笑道:“誒喲,我的好女兒,要是將你嫁出去,媽該怎麽辦喲。
你又是孝順體貼的,媽倒是想你一輩子陪在身旁,只是這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
如今你年歲尚且不大,咱們還可以慢慢挑選著。再過幾年,到了適嫁的年齡,也要謹慎地思考了。
咱們家雖比不過你姨媽和你舅舅家,只是到底也是富貴門第,可不能虧待委屈了你。
你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一向跳脫,不受管制的。又是急性子,愛與人爭鬥,將來恐怕少不得惹事。
倘或你能找個有勢力的婆家,將來也希望你幫襯著一些……”
薛姨媽正說著,便聽見門外遠遠地傳來薛蟠的笑聲。
不消片刻,薛蟠便跑了進來,在堂中站定了。
只見薛蟠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招呼同喜給他倒茶,笑著對薛姨媽道:“媽,大喜事,大喜事!”
薛姨媽老臉一黑,斥道:“哪兒那麽多大喜事!昨兒個聽你說喜事,反而生了一樁禍事。
今兒又聽你喊叫,不知哪裡又來的喜事,且看你拿什麽話說!”
薛蟠毫不在意,笑道:“媽有所不知,今兒這真真是一件喜事兒。
兒子一早便隨伯璋出去了,您是沒有見著,他那身衣服,那叫一個威風!胸襟一片全是麒麟獸口的紋飾,緋紅色的大袍,一看便知不凡!
聽他說了,叫做什麽爵服,因他是一等子的勳爵,故而能穿這衣服。”
薛姨媽聽了,道:“瑜哥兒自小便襲的這個爵位,雖是少見,卻也說不上多麽稀罕。”
薛蟠接著道:“您且聽我說完。再說伯璋領的隨從,一色的錦衣,繪的是龍首魚身的紋兒!
聽說是皇帝老子的親衛,叫做錦衣衛的。因與別的親衛不同,更受榮寵,特別賞賜可以穿這衣服的。”
薛姨媽道:“瑜哥兒本就說了,領的是錦衣衛的官兒,想來有錦衣衛護佑,也算不得什麽。這又有什麽可喜的?”
薛蟠道:“媽,正待要說給你聽呢!昨兒聽說伯璋要拿付剛兄弟,我便同他求了個請兒,若是拿住他們,叫貪墨的銀子都吐出來,我與他對半分……”
薛姨媽急道:“誒呀,對半分豈不多了?”
薛蟠道:“伯璋若能相助,此事必成的。如今要承人家的情,豈能不多分人家些?
況且伯璋乃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咱們交好了他,區區一些銀子算得什麽?母親豈不知這理兒?”
薛姨媽又恍然道:“對對對,正該如此!誒喲,我的兒,你別說,這才出去一日,便長了見識,也有這樣的能也了!”
薛蟠也是神氣,笑道:“今兒伯璋在船行大顯神威,帶人抄了店鋪,要將付氏兄弟一並拿住!
可惜隻拿住了付剛,付強因畏懼身上的罪名,拿刀抹了脖子!這血一濺有一丈多高呢!”
薛姨媽聽了,又大驚失色,道:“哎呀!怎麽還動上兵器了?你不曾受傷吧!”
薛蟠說得起勁,道:“誒,我能受什麽傷?伯璋專使了一隊人保護我,便是此番回來,也專門指派了好幾名錦衣衛護送呢!”
薛蟠有心在母親和小妹跟前抖擻一番威風,便添油加醋地杜撰了一些話說。
薛姨媽點頭笑道:“那就好,後面怎樣?”
薛蟠道:“伯璋拿住了付剛,領到知府衙門去了……嗐!說起知府衙門,倒忘了先給您說。
我們一早先去了應天知府衙門,那知府親自出門迎接。伯璋手拿聖旨進堂宣旨,知府跪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雖不曾聽懂那聖旨,只是這知府大人對伯璋頗為客氣,畢恭畢敬的……
又說付剛,他被拿到衙門問話, 被伯璋親自審訊,不出一會兒就招供了!
等伯璋忙完公事回來,再問他查出多少款項,這銀子又重歸我們了!如此算不算一樁喜事?”
薛姨媽母女聽他鋪墊了許多,終於將正事說了出來。聽說府內將討回一筆底下人貪汙的錢財,也都高興起來。
薛姨媽喜笑顏開道:“那真是好事!既能從付剛那裡討回來,想必其他家的也能討要回來。
文龍,你晚上與瑜哥兒說一說,叫他再幫幫忙,咱們也分他一些銀子就是。”
寶釵聽了,不禁覺著臉紅,人是來辦公事的,能替自家討回一筆款項已是不易,如今又要別人幫忙,豈不是顯得有些不識好歹,得寸進尺了?
於是勸道:“媽,人來金陵乃為公辦,因那付氏兄弟同大案關聯,順帶著便查了他們貪汙的事兒。
今兒特要人家幫忙,本來不相乾的,恐怕不妥當,未免叫人看輕了咱們。”
薛姨媽笑道:“好丫頭,咱們拿錢求他辦事,還怕他不願意的麽?
左右也費不了多少工夫,又能得些進項,怎會不依的?今兒晚上我便親自同他談這事。”
寶釵心中暗暗浮現李瑜那張臉,想道:“這錢財雖好,也不是人人都貪求的,如此倒把人家給看輕了……”
薛蟠小聲道:“媽,恐怕伯璋不願的。這付剛貪的財,本說與他折半分配,可他也不曾應下,說是貪墨主家的,分文不取,一概退還……”
薛姨媽聽了,懵了一會兒,不禁自問道:“竟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