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一兩銀子,也是貪。
將朝堂“清官”的罪跡昭告天下,百姓們定然只會說殺的好。
所以,崇明帝殺朝堂的任何官,都有理有據,不帶冤枉……。
等劉指揮使想完廟堂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後,一旁在亭中就座的歐陽叔達已經提筆寫完了國策,並將其轉遞給了他帶在身邊的心腹。
“此去一別……”
“應是高山路遠,不再相見。”
“老師年事已高,路上攔路的剪徑賊盜亦是不少,不若弟子服其勞,為您派幾個挑擔打水的家丁?”
隨手一掃奏折上的字跡,劉指揮使將其收到了袖中,然後狀似關懷的看著歐陽宰執,說了這一通話。
“不必了。”
歐陽宰執起身,走至亭欄,“老夫已是國賊,他們這些小賊應是怕我,而不是我怕他們。”
好話說盡,劉指揮使也不強撐。
他翻身上馬,帶著一群緹騎衝破雨幕,北向神京而去。
料峭春寒。
衣單正薄。
歐陽宰執已經到了古稀之齡,受不了雨水,受不了冷。老仆從馬車上取下外袍,悄然蓋在了他的肩上。
“老爺,上馬車吧,牛……我趕。”
老仆低聲道。
宰相門前七品官。
曾經,他在神京,也是各大勢力的座上客。
但當歐陽叔達辭官後,他的權勢也化作了泡影。不過,他也不懊惱,仍願專心服侍主子。
“好。”
歐陽宰執點了點頭,他沒推辭。
他走至馬車旁,踩著老仆的脊背,搖搖晃晃的上了馬車……。
甫登車轅,他便嚎啕大哭。
照馬驛人來人往,行人聽到哭聲,頻頻側頭。
不過行人們也不敢特別關注,被巡夜司緹騎照顧過的歐陽叔達,定是非富即貴,所以他們隻敢稍稍側目,看上一眼。
“爹爹為何哭?”
歐陽盼安詢問自家老父。
“爹哭啊……”
“一哭我仕途四十來載,成了社稷之賊。”
“二哭……這朝堂的擎天之柱從此崩塌,陛下再無遮蔽雨亭,國家喪亡,恐……為時不遠了……”
“三哭……盜賊存於四方,而老夫年邁,再無提劍平四方的能力了。”
歐陽宰執輕拭眼角老淚,刻意大聲嚎啕道。
“還請爹爹快進……”
“這外面的雨水既濕又冷,可不敢凍壞爹爹你的身子骨。”
聞言,歐陽盼安似有所悟。
她連忙將歐陽宰執請入了車中,然後又吩咐老仆,棄牛而走,以最快速度趕至漕河,不要有絲毫耽擱。
……
禁內,宣華宮。
崇明帝坐在主座,他用湯杓舀著雞蛋羹,一邊吃,一邊聽劉指揮使的匯報。待到碗內只剩殘羹冷炙時,他用錦帕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道:“這個老賊,臨死之前還在胡言亂語,朕凌禦四方,乃聖明之主,區區蟊賊,不過是他們官逼民反之故,倘若這天底下的群臣都如韓太仆等人清廉,何以至時局如此……”
“不過……”
他語氣一冷,“難道歐陽宰執擔心朕殺他滅口?不然何以走的如此之快?這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把朕想成什麽人了?”
“朕豈是刻薄寡恩之輩?”
崇明帝怒拍案幾,龍顏不悅。
殿下垂首以待的劉指揮使聽到這番話,嘴角直抽抽。
自從崇明帝上位之後。
誅殺的大臣比前朝多的多,教坊司的犯官女眷都多的塞不下了。不得已,只能變賣一些不太重要的犯官女眷到別的青樓、伎坊,以此給新來的犯官女眷騰開地方。
“陛下,消消氣。”
“這是臣妾種的綠菜,炒的素齋。”
韓貴妃娉婷嫋嫋的端著漆木托盤走了過來,她衣著樸素,打扮與華貴的后宮妃嬪大相徑庭,看起來像是鄉下員外的婆姨一樣。
只是她面靨清妍,哪怕穿著儉省,亦難掩自身麗色。
“愛妃,苦了你了。”
看到韓貴妃的打扮,崇明帝目露不忍,輕歎一聲。
“臣妾……不苦……”
韓貴妃遲疑片刻,回道。
事實上,她說的不假,她真的不苦。
有娘家人做支持,她哪怕再窮,也不會淪落到吃糠咽菜的地步。據她了解,韓府的玻璃坊一日所賺,就有千兩白銀。僅是韓府給她稍勻一點,就足以讓她吃飽喝好。
只不過誰讓崇明帝喜歡這調調。
她也只能獻媚於上,取得崇明帝恩寵了。
“朕為了公務,下朝晚了,雞蛋羹涼了……”
“不過愛妃炒的這幾道素菜不錯,頗合朕的胃口。”
崇明帝用玉筷夾了幾道菜後,淺嘗了幾口,讚道。
韓貴妃在旁強顏歡笑。
她出身大戶,豈會十指沾陽春水。
這些菜肴,看似是素菜,實則是韓府請的江南煙雨寺名廚,親自做的素齋宴。一道菜,比單純的肉菜貴上了何止一倍、兩倍。
單是提鮮的高湯,就用了燕窩、遼參、鹿茸等等名貴食材。
這一碟菜,就要花費幾十兩銀子。
“陛下……”
“那歐陽公如何處置?”
劉指揮使等崇明帝吃完後,小聲詢問道。
“唔……”
“他說朕的江山危在旦夕,朕就讓他看看,朕是如何治國的,如今少了他這個庸臣貪官,眾正盈朝,無須多時,必能河清海晏。”
崇明帝輕笑一聲,回道。
鳳溪國擁有十六道江山,關西道只是不足輕重的一道,每年在貧瘠多災的關西道非但收不上賦稅,反倒要貼錢……。
賊軍佔據貧瘠之地,必是不堪支度。
而朝廷如今江南賦稅重地未丟,在塞北又有十萬鐵騎。
這些關外鐵騎,身經百戰,可不是區區禁軍能比的。
優勢在朝廷,賊軍拿什麽來贏?
“歐陽公……”
“弟子……,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劉指揮使聽後,松了口氣,道了句“皇爺聖明”,然後緩緩退出殿外。
……
關西道。
悼天王府邸。
隨著徐行上表朝廷稱臣、等詔安後,四明山的本土派和外來派愈發矛盾深厚。而作為兩派中心骨的悼天王、刑天王,亦是因此漸行漸遠。
祥和的氛圍下,埋藏著肅殺之氣。
“天王……”
“再猶豫,就是刑天王動手了。”
議事廳內,四明山本土派匯聚一堂,魎不言身為悼天王老臣,當先對悼天王姚當發難,逼迫姚當進行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