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決定一切。
嫁為人婦後,就該有作為婦人時的打扮。
如今的趙芸娘打扮低調、樸素,是對他這個“亡夫”的尊重。
要是和上次來一樣,打扮的花枝招展……,
那就是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芸娘……”
“等我被赦免出獄之後,會好好照顧你和肚中孩子的。”
徐行眼中露出柔情,右手伸出鐵柵欄,輕撫了一下趙芸娘鬢角處的發絲,將其挽在了耳後。
他的話,七分真心,三分假意。
倘若趙芸娘真心待他,他也不會做什麽薄情郎。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趙芸娘的身份存疑,可能不單單只是望月樓的清倌人,也有可能是韓遂手底下的探子。
做人,得多長幾個心眼,不然被賣了還幫忙數錢,那就可悲了。
讀書人,心都髒。
做官的讀書人,心更髒。
……
到了晚上。
囚室又掛滿了紅布幔。
又是一夜歡好。
……
第二天,早上一醒來。
趙芸娘穿好衣物,憐惜的撫摸了一下正在昏睡的徐行臉頰。
又一次服用了麝龍散。
她的這位夫君,面色晦暗、氣血枯敗,顯然已時日無多了。
孰料。
她的手剛離開徐行的臉頰,就被徐行緊緊攥住了。
這一次。
徐行比趙芸娘更早醒來。
他看了一眼神色詫異的趙芸娘,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說道:
“我做典廄丞做了兩年。”
“期間,攢下了一點銀子,不多,只有二百多兩。”
“這些錢我沒放在賃房……,你附耳過來。”
兩人貼身說話,耳鬢廝磨。
趙芸娘秀靨升起紅霞,嬌豔如花。
“我身體虧空太多。”
“這二百兩你拿一百兩自用,剩下的銀錢隔時送到天牢,讓我吃好一些,最好能有肉食……”
說完藏寶地後,徐行開門見山道。
崇明帝最喜歡的女兒安仁公主大婚,這狗皇帝為了積福,所以大赦天下。但犯官茲事體大,朝廷不敢輕易赦免,不過也借此暫時免掉了他的死劫。
他和韓遂現在的矛盾點在於,韓遂想讓他早死,頂下太仆寺的貪汙大案,坐實這戰馬缺額是因他之故。
至於昨日趙芸娘所言韓遂正在盡力撈他……,
想想都不太可能。
運作、打通刑部、乃至三法司的官僚系統,所需的金錢、人情,壓根就不是他這麽一個小小的八品典廄丞能償還起的,韓遂據他所知,也不是一個千金市馬骨之人。
所以這些話,多半是敷衍於他、安他之心。
這也是為何他仍對趙芸娘心存警惕的原因。
過多食用麝龍散,遲早會暴死……。
這次趙芸娘帶來的酒水、菜肴,就是明證。
若他真是個官場小白,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被韓遂忽悠住了。
“是,夫君……”
“奴家知道了。”
趙芸娘稍作猶豫,然後點了一下螓首,答應了下來。
身體上的虧空不是說能補就能補上的。
僅是食一些肉食,又無大藥,於徐行的身體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麝龍散,服食多了,神仙難救。
這一番話結束後。
趙芸娘斂裙,離開了天牢。
“蘇學士。
” “下官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蘇學士能否答應。”
等趙芸娘離開,徐行走至鄰囚,對蘇學士深鞠一禮後,說道。
蘇學士正在假寐,昨夜隔壁搞出的動靜鬧得他遲遲未能入眠。
他睜眼,見此情景,暗暗叫苦,心裡頓時一陣難為。
徐行雖然官低職小,可犯下的案子,是國朝立國三百年來罕見的重案。哪怕他知道徐行是被冤枉的,但仗義執言,丟了他一人的性命不可怕,可怕的是若因此害死了整個蘇氏宗族的性命……。
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吃他的飯做什麽……”
“一飯之恩,不能不報。遲早要呼死我這張嘴。”
蘇學士暗罵自己。
不過此刻他也不好再假裝睡覺,起身問道:“徐大人有什麽不情之請?”
他將對徐行的稱呼由“徐小子”改為了“徐大人”。
意在與徐行劃清界限。
言下之意,也是讓徐行認清現實,不要讓他難做。
“下官再過不久,就要命赴黃泉。”
“俗話說得好,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下官……精於算學,想在臨死之前,將一生的所學編寫成冊,流傳於後世。但蘇學士也知道,天牢不準我等攜帶筆紙……”
“然而蘇學士你不一樣。”
“蘇學士文名天下流傳,若能……”
徐行深深一拜。
此話一出。
蘇學士不禁神色動容。
一是為徐行的大義,感到敬佩。
二則是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徐行以算術科中舉。
可以說,在算學這一方面的造詣上,鳳溪國能超越徐行的寥寥無幾。而徐行說自己鑽研算學多年,想要將所學編寫成冊,流傳後世。
這等事也假不了。
讀書人,無不在乎名利。
三不朽之一的立言, 更是讓天下所有讀書人心生向往。
算學哪怕是小道,可也算是立言了。
“本官這就上奏陛下,恩準徐大人在天牢編寫算學典冊。”
蘇學士回了一禮,言道。
雖天牢不能有紙筆,但他們是犯官,地位不一樣。
有給皇帝上奏折的權力。
不過,這奏折不是直接遞給皇帝。
而是走巡夜司的流程。
先交給巡夜司的指揮使,指揮使查看之後,親自呈遞到皇帝手中。
不然天牢人人有冤情在,皇帝各個查看奏折,還不得忙死。
徐行眉梢一跳,連忙製止蘇學士道:“陛下正在為安仁公主的婚事操心,又要打理朝政,難以分心,這點小事就不要勞煩陛下了。”
巡夜司裡面一群勳貴,都是些酒囊飯袋,哪裡懂得算學的重要性。等他們將奏折呈遞給皇帝,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徐大人是想……”
蘇學士聽出徐行話裡有話。
“不瞞蘇學士,我聽聞蘇學士和歐陽宰執是密友。”
“還請蘇學士幫下官這個小忙,下官感激涕零,作序必述蘇學士之功勞。”
徐行再次揖禮,開誠布公道。
“是歐陽兄啊……”
蘇學士聽此,心裡雖覺徐行攀權附貴,不似君子。
但想到徐行是為了自己的一身所學流傳於後世,這點小小的不滿也就隨風而逝了。此外,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這幾日以來,白嫖了徐行不少肉食,此次這點小忙不幫也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