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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叔叔的婚事
  原先,奶奶罵我們“豬啊……您娘當兒……”想必是罵的千篇一律,需要更換口味,於是罵的時候又動不動就拿別人家的孩子和我們對比,這點上,母子二人竟難得的同心!父親怎麽不把自己同別個孩子的父親對比?

  妹妹發狠,有一次自己做飯。她小小年紀竟有了志氣!結果,她被奶奶罵的……我都不忍心聽了。記不清有沒有捂住耳朵,我想,妹妹自然笨了,那麽該我了。要知道我在學校裡可聰明了!明天早上,我起清早自己做飯,不就是燒火洗鍋佐油嗎?於是決定了。

  第二天,自己果然起來的很早。抖擻抖擻精神,穿好衣服。跑進灶房屋裡,搬了把椅子,我站在上面開始洗鍋。

  奶奶她聽到了,問:“哪個?”

  “我。”我回答。

  這個老嫗,竟號喪一般的叫開了!

  “你不慌!你疼兒多!你咧就是要咒進我!您咧呦……”

  我忍住,我不理,接著洗鍋,也快洗完了。可她不停的喊!

  我朝爺爺房裡邊嚷道:“你又說我們沒做飯!”

  她仿佛得到了吵架的口實,又如同有了藥引子。她開始破口大罵,奮力的叫喊!

  她哪天不吵呢?哪天不喊?

  我堅持不肯放下手上的活兒,我堅持著。

  可不放下,她就不會停。最後,我索性把東西一放,回房了。

  沒想到,這一放,一直到初中才再次拿起廚具。但我記得,那次又被爺爺阻止了。也就是說,從我們會走路,直到義務教育結束,我和妹妹沒有做過一次飯。我們兄妹從此便落下了懶而愚笨的口實!

  正如奶奶在屋簷下,她邊搓洗邊破口大罵:“咧麽大嘀豬噠,還不會個人弄的飯吃,要我咧個老婆娘一日到晚,伺候老牛仔過冬!要伺候得……人家屋裡的娃兒……我咧……”什麽髒話,什麽惡話,她都罵的出口。可她忘了,傷害的是自己的孫子、孫女!

  她號喪,音量夠大,能喊很久,這需要發音的技巧。我認為未有第二個人能比我奶奶更能嫻熟如此程度,歌唱家只怕也要畏懼三分。她於我們兄妹有恩,也毀了我們兄妹。

  還是去學校的好。

  王老師從xx那裡借了一本《西遊記》,沒想到他能有小說。老師很喜歡,她跟同學xx說道:“……書每天早上借給老師可以嗎?”他當然願意。

  王老師放學的時候告訴我們:“每天早上你們要早點來,老師在早讀時間給你們講西遊記的故事哦!”

  “哦!”全班同學齊聲答道。

  還有什麽不樂意的?我一聽有西遊記的故事,明天得早點去學校。於是第二天清早,我很早就起來了,奶奶做飯,我吃了去學校。這時候天有些冷,走進教室,原來同學們早就都到了。

  老師講的津津有味,學生們也聽的津津有味!

  “好了,講完了。”老師合攏書本說道。這才聽了幾分鍾,原來我來遲了!

  第二天,我老早就起來了。奶奶埋怨道:“天不亮就爬起來給你搞飯吃!”

  沒辦法,我已經起來了,都整理好了書包。奶奶埋怨著,也還是爬起來了,她做好了飯,我向來吃幾大碗,所以要耽擱些功夫才去學校。

  這時在學校的路上,應該還是天不亮。結果,一進教室,好多學生都到了!我簡直合不攏嘴,太驚訝了。又沒聽多久,這沒法滿足,我決定下次爭取第一個到教室。

  第二天更早,

不等雞兒叫就起來噠。奶奶罵了幾句,好像有一句是“麽兒噠爭取考狀元!發恨!”  趕緊吃了飯,這次路上都是黑的,隱隱約約看見發白的路面走著去了學校。終於到了學校,校門居然也開了。我進去,走近教室,聽到了聲音。進教室,講台上有根蠟燭,教室裡仔細一看——原來只差我一個了!老師正在津津有味的講《西遊記》的片段,我又沒聽全。

  這感人的節湊進行了多長時間我記不清楚了,但記得《西遊記》沒講完的。後來就沒起那麽早了,我猜是校長不允許了。

  我問朱家浜的幾個同學:“你們什麽時候就到校了?”

  霞哈哈的笑著回答道:“天不亮我們就打著手電筒過來噠!”

  霞的媽媽給她買了一個火車頭玩具,她在學校裡玩了應該沒有一天。這天下午,她把玩具放在書包裡,那書包不太嚴實,被我看見了。結果趁她們不在,我伸手從她的書包裡拿了過來,放到了自己書包裡。(這件事應該是快放學了)

  天黑了,到了晚上,這個家的火藥味沒一個地方聞不到。父親和爺爺奶奶幾乎見不得面了,父親總是覺得爺爺和奶奶不對,他就很對!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父親怎麽能那樣?記得父親坐在灶房屋的上頭,爺爺和奶奶坐在灶房屋的下頭,二老坐在灶孔那裡。

  父親向奶奶嚷道:“您狠!您個兒狠!”

  二老傷心透了,奶奶聲音不大的回道:“完哪裡有狠呢?老啊老噠?只有你的狠噠。”

  奶奶的語氣充滿不甘心也充滿傷感,像是頭受傷的獅子。我認為父親的吼叫聲只有鬼能理解。偏偏就是在這個家裡,至親的人,卻互相問狠,而不顧子孫後代的感受。家庭的敗落也就可想而知!

  如果說父親一人洗腳,那我就放心了。這也是對我的一種恩賜。奇怪而又痛心的是,他時常晚上一拉毛巾,我心裡就忍不住擔憂,以至產生了焦慮——他不知怎麽一回事?他自己要洗腳,要我這兒子陪他洗腳!

  他不管你洗過沒洗過,還是願不願意,他命令道:“弟兒?來和爸爸洗腳!”

  “我洗噠。”我回答。

  “來啊沒你!你不搞你!”他凶道。

  我沒辦法,他的威風全家害怕。我搬了椅子,坐了過來,脫了鞋,又重新洗腳。父親在天兒冷之後洗腳有個特點,他要用很燙的水“煨腳”。這裡面又生出一個對我的“恩賜”,如果他不會拿我出氣的話,不會如此。

  一回,他這次回來的還算不晚。同樣命令我和他“煨腳”,我搬椅子坐在他的對面,他坐在上方。他的左肩旁邊是餐桌,我和他椅子的中間是小半桶水,那是滾水!他的腳剛伸下去,一燙,趕忙上來了。我壓根就不敢伸下去,我把腳提起來擱在桶簷上,看著父親那副自虐受用的奇怪表情,估計資深多年的心理學博士也難以作出解釋。

  看官,接下來……終於,那小半桶滾燙的水,父親的腳可以伸下去淹在裡面,燙幾秒鍾之後再伸上來了。他準備伸下去的時候吩咐我:“跟著爸爸的腳一起下去……來!”

  我不敢違抗,隻好隨著他的腳下落。他的腳沉在水裡了,我的腳跟著落下,腳底剛一碰到燙水就痛的伸上來了。很明顯還不行。他自己也堅持不了多久,他的腳伸了上來,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享受呢還是痛苦?

  隨著他的節湊,再來第二盤……也不知道是第幾盤,反正水仍然很燙。

  “跟都爸爸的腳下來!”他吩咐。

  我又挨著他的腳下去。結果,他的腳突然沿著桶壁抽了上來,然後猛力把我的雙腳齊小腿一起踩了下去!我反應慢了,躲不及,雙腳板被父親的一雙腳死死的壓了下去,埋進滾水裡。

  我痛的“啊!”

  竟又不敢大聲,嘴張的老大,看著眼前的爸爸,兩父子的臉一下挨得很近。我使勁兒的把雙腳往上抽,雙腳傳來炙痛感!更讓人難受的是,幾乎兩父子的臉要挨著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見這個被稱之為“父親”的臉是這樣的:一雙三角眼,倒三角的頭型,下巴尖而鼓起,他的上排牙齒凶惡的咬住下巴,鐵鼻子,彎腰面朝我。

  而我是痛的彎下了腰!

  父子二人的臉如此近距離,可以想見,一雙哀求痛苦的眼睛,一雙惡狠狠的眼神,近距離互視。當我寫到這裡,看官可知我心中的感受?!

  我又逃到了爺爺的床上。不過這時候,爺爺的床已經搬到了牛欄屋旁邊。把那間豬籠屋整理就當成了一間房,沒有門,就用玻纖蓋住算是門了。旁邊的牛欄屋裡面住著“阿牛哥”,裡面那頭公牛是爺爺的好幫手,耕田吃飯少不了它。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喂了一頭母牛,這頭母牛之後就是公牛了,之後也一直是公牛。而這頭公牛一直喂到初三。牛欄屋裡爺爺除了給公牛拴著的繩子加鎖鎖住之外,門口還加了大量的機關,防止別人盜牛。這一有響動,爺爺就起來了。

  那時候,聽說盜牛很嚴重。

  晚上在床上,我把霞的火車頭拿了出來。爺爺看見了,說道:“哪兒來的?”

  “我撿的。”我撒謊說道。

  “不拿別人嘀!”爺爺嚴肅的說道。

  “哦。”我回答。

  我想到,在土牆屋的房簷上,我還藏著麗的玩具。我時不時拿下來摸一會兒,或者放在枕頭下面的被子底下。那時候,《三國演義》又在放,爺爺很愜意的看完一集,還哼唱一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爺爺的被窩溫暖的非同一般,暖和極了!盡管爺爺睡之前喜歡在床上坐一下,抽支煙,放個屁,被窩裡就很臭。我捂緊被窩,這樣就聞不到了。爺爺正式睡覺前,會檢查下牛欄,這樣仿佛他才睡的安穩。回到房裡,他會把我的肩膀再捂得扎實些。

  啊!在爺爺的床上,我不會有恐懼感、不會害怕、不會惡夢、不會抽搐哆嗦、不會半夜醒來,不會產生幻象,也不會寒冷。一切都好。今天寫下來,我是多麽的不孝啊!

  有一回,聽說,新合大隊有一戶人家的牛被盜了,那家的姑娘(女主人)喝了農藥!就在那天晚上,我在爺爺的床上,我哆嗦了,可能是天氣冷了吧?我深深的感受到了那強盜的可憎,也感受到了偷竊的可恥!我側睡在床上,想到不甘心的農婦,我自責不安,我為她傷心極了!

  這個家裡天天就跟放炮仗似的,沒一天和平。這時候主要是父親和奶奶吵,吵了之後想必都累了,又不肯歇下來,然後就是互相問狠!

  又是奶奶和叔叔吵,記得奶奶罵道:“平兒?你還是要結婚!你麽噠要老嘀!老噠哪麽搞嘀?要有娃兒養老!”奶奶苦口婆心的勸說叔叔接受婚姻。

  隨便家裡怎麽鬧,反正有學校。與一年級不同的是,我渴望去學校了。

  么叔的婚事看來是鐵板釘釘了。放學回來,只見么叔的房裡糊牆紙,就連外牆也重新糊了一遍。又買了一張新床,床上好漂亮的被子和帳子啊!不僅如此,彩電也到家了,洗衣機也登場了。又還有家具,又是新床,都有了。我真希望漂亮的被子和蚊帳是屬於我的!但這是叔叔的。我心裡有些嫉妒,說不出來的奇怪滋味。

  家裡煥然一新,一切都是為了么叔。

  我的爺爺,關系到這個家庭的重大決策,他終於下決心了。他決定不惜成本的為小兒子舉辦一場隆重的婚禮!以完成人生的一場任務,這是他自己說的:“平兒的婚事過噠,任務就叫做完成噠!”

  一場典型的農村包辦婚姻和悲劇要在這個家裡上演了。

  晚上烤火,火盆是破了洞的一口不鏽鋼臉盆替代的。把火齒用鍬掀到火盆裡,一盆火放到父親房裡,爺爺奶奶和我三人烤火。爺爺背靠在門上,奶奶坐在巴堂屋門那邊,我坐在靠父親床那裡。我用手靠近火齒,取暖,聽爺爺和奶奶二老聊天。

  奶奶問爺爺:“聽說xxx的丫頭死噠?”

  爺爺回答:“割谷的日子溫(淹)死嘀,就待她屋前頭路邊的堰裡。”

  我心頭猛然一驚!

  奶奶接著說道:“聽說那丫頭調皮,跟‘兒嘍嘎’一樣嘀,一兒到晚不歸屋,喜歡到外面玩!”

  “隻弟兒早不早嘚到?你以後不待外面玩水嘢,不到外面玩,就待在屋裡!”奶奶叮囑我。

  她批評別人的孩子不待在家裡,這樣就要求我必須待在家裡,因為這樣更安全。(如今想來奶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我沒有答應她,我問道:“是不是扎了兩個辮子,一臉黑黑的?”

  “俺、俺、俺,咧弟兒認得。”

  我回憶起她的一眸一笑, 我還巴巴的指望她來看我呢!我胸中悲痛,這樣的情感只有我自己知道。原來一個人,一個印象中的人就這樣“消失”了。怪不得我一個學期就硬是看不到她了。我沒法享受火焰帶來的遐想了,於是上床睡覺。

  我起身,脫了衣上了床。我忍不住頭朝妹妹那邊,忍不住想看見妹妹。爺爺和奶奶也就寢去了。這夜,許久,我都睡不著。我總是忍不住看妹妹那邊,禁不住想:會不會妹妹哪天也會突然消失,離我而去?

  一個人,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我在學校裡,出了教室來到走廊裡,總是朝3年級那邊望,我想了好多……她沒道理不來找我呀!她就算爸媽不讓她讀書了,她也一定會溜進學校來看我的。想了很多,卻總是看不到,原來是暑假裡,她玩水掉進池塘中央給淹死了。

  原來一個生命離我而去,就是這樣的感覺。她不會再留在世上看見什麽又發生什麽了。我禁不住想到妹妹,會不會她也會某種原因而突然間離我而去?我害怕,想到此處我害怕!我忍不住在被窩裡打了個哆嗦。

  “妹!”我叫了一聲,她沒反應。

  我伸出頭來,看了看上邊,明明她在睡,我又大了點兒聲呼喚她。我很急,妹妹又睡的很沉,但她還是應了聲。我聽見了她的聲音,就放心了。我生怕她也消失,想著想著,禁不住淚如泉湧,打濕了枕頭。

  大概有的孩子童年就沒受過傷,也就不知道難受。可有的孩子剛來到這世上,才幾歲,就已經被憂傷浸染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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