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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奶奶的回憶(1)
  雨過沒多久,路上還是有些泥濘。天氣陰,不算很冷。

  羅伯伯有台照相機,我們父子三人那天免費照了幾張相。有兩張是我和妹妹的合影,還有一張是我騎在那頭公牛身上的照片,以及兩張我們父子三人的合影。我是很不情願照這些相片的,我對父親和他周圍的人已經厭惡到了極點。多年以後,看著相片上的父親,相片上的我,還有妹妹,三張不一樣的臉孔。看著父親的臉孔,我仍然心有余悸!就是這張臉了。

  妹妹最可愛,她很無辜。我的不滿、高傲,和童稚都寫在臉上了。

  小時候,我判斷是因為自己長的和父親不一樣,所以才遭到父親的虐待。於是我就擠眉弄眼,試圖讓自己的面目和父親一樣的庸俗不堪。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回想起來,明明自己長的很端正,卻深深的患上了自卑感。曾經的相片看的揪心,看的傷心!

  陰天,外面剛下雨,天氣過了秋天,一下雨就顯得陰冷。這裡的天氣,夏天和冬天熱的時候很熱,冷的時候很冷!所以我在熱天的時候就努力記住熱的感覺,這樣到了冬天用的上。真到了冬天還是冷,不會因為回憶起夏天的感覺就不冷了。於是又努力記住冬天的感覺,這樣到了夏天有用。可到了夏天,熱還是熱,不會因為回憶冬天的冷就不熱了。

  沒燒火,要柴火燒,要節約。

  不過把自己的身體摟成一團,把自己的思想用來思考和想象,能忘卻現實中的寒冷。

  我和奶奶坐在堂屋大門口聊天,這位幾乎要發神經的老人偶爾也有心平氣和的時候,但不會堅持一個白天,很是難得。她的情緒平靜下來的時候,我總希望菩薩能奇跡般的幫忙保留下去。但不知道菩薩不肯幫忙呢?還是書本上的科學道理發揮著作用,奶奶不會堅持一天不罵的。她坐在大門檻的裡面,而我坐在大門口門檻的外面,我們斜對著。妹妹是去房裡了還是坐在我們旁邊,我忘記了。我們先是聊《封神榜》電視,回憶起過去,老的小的仿佛都惆悵萬分。

  她問道:“你哪麽硬不和爸爸睡嘢?”

  聽她這麽發問,我想說又說不出口,難言的苦痛!話到了喉嚨裡哽住了,說不出口。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和爺爺睡了,我已經絕望了。兩位老人怎麽知道他們的兒子是怎麽對待自己的孫子的呢!我終究是說不出來,深吸一口氣然後崩潰似的吐了出來。

  我沉默,沒有回答老人的疑問。奶奶看著我,我問她:“當兒媽媽的相片還有沒有?”

  奶奶問道:“你哪麽一搞噠就問麽個話哈?”她說道:“您媽媽當兒只和小么照過一張相,不知道弄到哪裡去了。”

  “媽媽為什麽要死?”我問道。

  我知道媽媽是喝藥死的,老人無數次的大罵已經告訴我們好多回了。可我還是這麽問了,我不厭其煩的想知道過去母親在的時候的事情。

  奶奶說道:“您媽媽當兒咧麽時候噠……幾得小氣,不願意您爸爸去別人家裡幫忙,別人也是給俺屋裡幫過忙,她就是不願意!爸爸幫忙回來兩口子就打架。那個xx老媽子不是個好東西!有一回,您爸爸和媽媽打架了,她就遇著周家灣的人講您媽媽被爸爸會打死!結果您的外婆來噠就吵!您的姨娘也是幾的狠!她們到屋裡一看,您媽媽自己坐在床上喝肉湯沒一點事。”

  她邊說邊回憶,目光看著地面。

  “您媽媽對我兩個老人還好,她有什麽好吃的,

就上來了喊我們兩個老:‘媽!我下頭弄了點兒吃的……再不就給您端上來?’您媽媽後來就不知道怎麽回事?像幾得不冤孽。屋裡的被窩她就堆起來燒!她傻,您妹妹就跟她一模一樣,腦袋恨不得偏到肩膀上。要她送個犁栓,她就背在肩上……”  奶奶說罷,覺得好笑,仿佛回憶起了當初母親在時的印象,讓她歷歷在目。

  聽了之後,我很苦惱,可越苦惱就越想問,越要知道為什麽!明知的結果就為了知道原因和來龍去脈,我又問道:“媽媽究竟為什麽要死!”

  奶奶歎了口氣!說道:“媽媽不冤孽,外面出了很大的太陽,塌子裡的黃豆梗……您媽媽把你往塌子裡一拋!還記得您小么,您小么趕忙跑到塌子裡抱著你……”

  聽,我的母親竟如此狠心!

  奶奶說道:“你當兒生了下來就不哭,還以為你不得活。結果朱xx把你倒提著,把屁股一拍,你就哭了,哈哈哈哈!”說罷她笑起來了!

  “媽媽為什麽要喝藥!”我聲音不大,又一次追問。

  奶奶看了我一眼,說道:“她抱著你和妹妹找您么叔,就說:‘平兒,兩個娃交把你養啊?等長的那麽大些了就好的。’您么叔講:‘我不養哦!’您媽媽就抱起您兩姊妹下去了。”

  “哎!”奶奶歎了口氣,說道:“有天,她走到我屋門口,就是現在您么叔的屋門口,她把兩隻手就搭在門璜上,說道:‘媽,我已經喝藥了。’我看她,竟面紅耳赤!後來回到家裡就死了。”

  我聽完,渾身發麻!么叔房門口的門框上,仿佛母親喝了農藥後還不忘告訴奶奶一聲。那景象,我仿佛看到了。我歎了口氣!心想,不一定是父親的原因造成的。我曾恨父親,判斷他是殺害母親的罪魁禍首,是他的虐待導致母親的輕生。回想起來,奶奶的描述至少證實了“三歲之前”母親的眼神,她並不像電視裡的娘一樣心疼自己的子女,仿佛生活的壓力擊垮了她的身心。能向么叔行托孤之重,說明她的糊塗和不負責任!

  我心裡很是埋怨為什麽要把家安頓在這個鬼地方?這根本就是個墳場。

  除了屋前面羅家路上沒有墳包之外,屋的兩邊每年到了過年都是燈火通明,插滿蠟燭,景象既壯觀也驚悚!晚上的情景,烏漆嘛黑洞裡總感覺有什麽會鑽出來傷害我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祖墳葬在這裡?我沒數,沒統計過。屋後面就不敢看,鳥叫聲顯得格外逼真和陰森!伯伯家裡就沒有這種鳥叫,伯伯家裡每天早上是喜鵲燕子叫。

  這一家人迷信,從小就聽老嫗嘴巴胡說八道,不信的也有三分信。但我熱愛書上的,奶奶的話有種神秘感。菩薩和鬼怪都不值得尊敬,因為他們奪走了爺爺和奶奶原本屬於我的尊重。我希望一家人對我和妹妹的態度能像對待菩薩那樣恭敬!

  家裡長年累月都在吵架,都在互相怨憤。每個角落裡都充斥著陰森和恐怖,家裡的氣氛與四周的環境一模一樣。這讓我提心吊膽,好像這個家隨時會死人,隨時就會崩潰,大人們都憤怒到了極點!我也怨恨到了極點,爺爺無可奈何到了極點,老人昏聵到了極點。唯有妹妹無辜無助的眼神,感覺這個家裡還有個小可愛,供我欺負。我和妹妹很有可能流落荒野,要麽落得跟電視裡報道的一樣去乞討,然後討來的幾毛錢供父親打牌。

  我問奶奶:“當初為什麽把家安頓在這裡?”

  “哎咦——您爺爺!”一聲歎,奶奶仿佛有著一肚子的冤屈!這是對爺爺的不滿無處發泄,怕只有我這孫子知道。

  “說起您爺爺啊……嗯!”她想罵,又不知道從哪兒下口。

  她說道:“當兒,您爺爺當兵回來。隊裡就把地主的屋分給他,就是釘耙嘴如今xx住的那棟屋。不!”

  我打斷奶奶的話,問道:“爺爺不同意?”

  “是您爺爺的爸不同意。他害怕國民黨再打回來!”我和奶奶對話的聲音都不大,但話語中的怨憤彼此心照不宣了。

  我心道:這父子二人好糊塗!害怕國民黨麽?

  “後來呢?”我追問。

  我心想:適合人住的地方那麽多,怎麽偏偏就我們家葬在這裡?

  “後來,又分得董妹住的那棟老屋。您爺爺又說:‘和學校裡的老師搞不好!’他又不要!您爺爺啊,一世……”奶奶快咬牙切齒了!語氣中流露出來的感情不是怨憤是什麽?

  我同感,歎了口氣,心裡罵道:爺爺的爸可憎,爺爺也可憎!

  “我們就和么嘀嘀(爺爺的親兄弟)住在老屋裡……哎!外面落大雨,咱家裡就下小雨:外面下特大暴雨,咱家裡就能流成河!我就和您爸爸、大么、小么,得快點舀水,家裡都會被淹沒……”

  奶奶沉默了下,她接著說道:“xx就住在咱家後面,您縣裡伯伯很聰明……他喊我喊‘嫲嫲,你來看’……後來,他到了縣裡去了,他的老屋就給您爸爸後來住……當初您么嘀嘀不勤奮,那時候又沒飯吃,您xx大著肚子都還在討米……”

  奶奶說的這個xx我都沒搞清楚是誰,不記得,但肯定是我們家的人,現在已化為祖人。好羞憤哪!大著肚子還在討米?這個人物可能在奶奶嫁過來之前,奶奶就知道這種事情。奶奶有個姐姐嫁在紫陵村胡家,她的四個兒子中其中一個就是後來我的姑爺,老實勤快的伯伯後來嫁給了姑爺。所以奶奶知道之前的事情不能說不可能。

  筆者想,我們這個家算得上是“討米世家”了。

  爺爺小時候給地主家放牛,後來革命勝利之後參加志願軍,這粘了抗美援朝的光,可我一枚勳章都沒看到他的。據爺爺自己所說,是準備赴戰場的,結果得到通知仗已經打完了(好險)。於是爺爺就和部隊向西北出發,經過XJ、四川繞著走了大半個中國。後來接到家裡通知:“快回來,不然分不到田了!”於是,爺爺舍棄了去深圳一家超市當保安的機會,回到家裡給集體種田,吃糠粑的苦日子,這又是聽奶奶說的。

  有一段不得不寫,在爺爺途經四川回來的路上。有一位女子給爺爺殺了很大一隻貓,希望他能留下來。奶奶說:“您爺爺經常講這個故事!”我心想,爺爺自己知道就行了,幹嘛說出來?完全不考慮妻子的感受,爺爺真糊塗!

  爺爺婉詞拒絕後,就回到家。結果發現家裡連飯都吃不飽,吃的是糠粑。於是開始了長年累月的集體生活。

  “哎咦——吃糠粑粑的日子就苦啊!您爺爺走到釘耙嘴都要歇幾次,走一段路要歇一會。人吃了糠粑粑之後,又拉不出來,就用鐵絲……”

  曾經的苦日子讓老人回憶起來都是心有余悸!她說道:“人死去的時候……嘴巴都是張開的,一隻手上拿著碗,一隻手上拿著筷子!”

  她低下頭,停頓了。我提醒她:“講啊?”

  她略抬起頭,吸了口氣,說道:“那時候,我又得了神經……”

  “神經?”我問,“您得過神經?”

  “只見,堰塘裡的好大房屋啊!好漂亮的大屋住啊……我就徑直朝堰塘裡走去了。爺爺就吩咐您爸爸看住我,怕我掉下去……我又要一個勁的打您爸爸呦……”

  我問奶奶:“您年輕的時候喜歡打孩子?”

  奶奶似乎對我這個提問有些忌諱和生氣,她辯解道:“當初,那時候,不打孩子的沒有!人的性格是天生的,是個什麽東西就是個什麽東西了!”

  “打孩子有輕、重之分!”我回道。

  奶奶這句話的意思,爺爺也表達過。我記得縣裡伯伯來我們家裡吃飯,爺爺和奶奶在縣裡伯伯面前抱怨父親的不肖,如同她在自己的女兒女婿面前抱怨一樣。縣裡伯伯回答是:“沒讓愛兒(父親)讀過書的。”爺爺不以為然,在酒桌上說道:“……人的性格是天生的……”這是兩代人對教育理解上的巨大差距!

  “那您的神經又是什麽時候好的?”我問。

  “後來就造了這棟屋以後就好了。”奶奶回答道。

  “是你把家選在這裡?”我盯著奶奶問道。

  奶奶說道:“做這個屋的時候,您爺爺和爸爸、么叔每天白天給集體乾活,晚上再挖土。那時候您爺爺要做個屋,一看沒地方,xx就說:‘就那兒!’於是您爺爺就開始挖這裡,就這個地方了。被xx看到了,他就罵:‘這是人家葬祖墳的地方!你們在那裡動土做屋?’您爺爺和您爸、么叔隻管挖他們的。”

  我獵奇的問了一句:“有沒有挖到骷髏?”

  “有。”奶奶回答。

  嗯!我心道:能見骷髏,肯定有的是新墳了,有多少祖墳、新墳,或者無名無姓的墳,村民們對爺爺的不滿就可想而知!

  木馬山這塊兒地方,也就是我們家的住址,原本是一處標準的墳場。原來中間有一路徑,想必中間的一塊地方比較寬。人家隨手一指,爺爺就決定這裡安家了。白天父子三人給集體乾活,晚上再打夜工,如此勞累,縱然爺爺吃得消,少年的父親和叔叔豈有不怨憤的?由於是個坡,當然要挖,那時候沒錢請人施工,隻好父子三人打夜工,所以應該是一個漫長的工程期。現在旁邊通往後面地裡的墳路等於是另辟蹊徑。不過愚公移山,這個墳場硬是被爺爺他們刨成了一個家,面積還蠻大。

  古時候有孟母三遷,我的爺爺也有三遷。可看他?遷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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